周染宁揣测,陆绪之所以着了宋楚轻的道,多半是想要通过她来稳固小皇帝对他的信任,一步步削减司礼监几名大太监的权力。
陆绪狭眸一转,定格在周染宁身上。
周染宁戴了皮质面具,低头盯着地面,完全像个新人。
陆绪没多心,只是在闻到一股淡香时愣了一下,再次看向周染宁时,微微敛了下眸。
刘屿忽然站在陆绪面前,打哈哈道:“承勤王怎么盯着一个小太监看?不会是刚刚没尽兴,想换换口味吧?”
陆绪淡声道:“刘公公这张嘴,真该缝上。”
刘屿耸耸肩,目送着陆绪离开。
隔扇内,宋楚轻坐在铜镜前扶鬓,“刘屿。”
刘屿笑呵呵走进去,“太后何事唤奴婢?”
宋楚轻睨嗔:“再气承勤王,当心哀家掴你的嘴。”
刘屿自己掴自己,“奴婢嘴贱,太后莫要跟奴婢一般见识。”
宋楚轻哼一声,摸了摸他的脸,“行了,这张俊脸还是护着点吧。”
刘屿故意道:“奴婢再俊儿,也不及承勤王万分之一呢。”
宋楚轻还真就吃这一套,拍拍他的脸,“哀家瞧着你也挺悦目的,行了,别耍嘴皮子了,伺候哀家沐浴更衣。”
“诺。”
一阵香风袭来,宋楚轻步履款款地走向汤浴,路过周染宁时,随意问了句:“这人看着脸生,叫什么?”
刘屿顺口道:“回太后,这是小周子,刚被安排来慈宁宫不久,呆头呆脑的,估计过几天,您就见不着他了。”
“嗯。”宋楚轻脱去外裳,“你该清楚,哀家身边不留无用之人。”
“奴婢明白。”
周染宁听见一阵水声,很想进去拧断宋楚轻的脑袋,但她忍住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看向漏刻,希望快点天明,她谙晓后宫的复杂和阴暗,也很排斥,若是可以,她宁愿闲云野鹤,悬壶济世,也不踏进这深宫墙闱。
只是,宋楚轻的所作所为,当真让她“刮目相看”。
第7章
第 7 章
御书房。
小皇帝年仅三岁,正值顽劣的年纪,让他看奏折,无疑是种摧残,他蹲在宝座上,啃着果子,时不时往宫人身上砸。
徐福来扯着公鸡嗓,“哎呀陛下,你砸到老奴的鼻子了。”
小皇帝哈哈大笑,抓起御盘里的果子,继续砸他。
徐福来鼻子冒血,以帕子擦拭,“陛下,时辰到了,该安寝了。”
小皇帝哼哼:“朕是皇帝,想睡就睡,想玩就玩,你们管不着!”
倏然,一道厉声传来:“陛下可还记得明儿要上早朝?”
小皇帝听见陆绪的声音,吓得手抖,立马坐直,眼看着陆绪走到面前。
陆绪瞥一眼流鼻血的徐福来,不满道:“徐公公已进了古稀之年,陛下悠着点,别把人折腾没了。”
小皇帝低头噘嘴,不敢顶撞陆绪。
徐福来皮笑肉不笑道:“咱家身子骨还算硬朗,不劳王爷费心。”
陆绪面色平平,“硬撑无用,徐公公的腿在抖。”
徐福来问向身侧的太监,“咱家腿抖了?”
小太监哪敢说什么,低头装没听见。
徐福来:“您看,没人觉得咱家的腿在抖,想是王爷眼睛不好使。”
陆绪沉下脸,当着小皇帝的面,没有较真,拂袖离去。
当徐福来走出御书房时,迎面碰见陆绪。
四周侍卫少,徐福来向后退了半步,“王爷莫不是在等咱家?”
陆绪换了副面孔,冷声道:“徐公公要记得,你欠本王一条人命,这笔账,本王早晚跟你算清!”
徐福来摇摇手中浮尘,“咱家是奴婢,一切听主子号令,王爷要算账,还是去找太后吧。”
陆绪唇线绷直,冷冽道:“老东西。”
徐福来笑的满脸褶,“咱家是老了,不像王爷精力充沛,亡妻尸骨未寒,你还有心思跟别的女子周旋,恕咱家不敢恭维,先行告辞。”
他越过陆绪,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刚刚在御书房站久了,双腿僵硬,心想,人不服老不行啊。
倏然,徐福来腰间受到重创,整个人滚下玉阶。
陆绪站在玉阶之上,收回脚,表情淡漠地从他身边走过。
待陆绪走后,侍卫们赶紧上前扶起徐福来,“徐公公没事吧?”
徐福来呲牙忍痛,满脸痛苦。
陆绪!!!
等他苍白着脸回到司礼监,周染宁和刘屿上前扶他,同时问道:“谁下的手?”
徐福来颤颤巍巍坐在椅子上,磨牙道:“陆绪。”
周染宁握了握拳头,胸口闷的难受。
刘屿怒目,“他简直混蛋!你歇着,我去传太医。”
徐福来拉住他,“你不许去承勤王府找事!”
“我知道!”
“知道个屁!”徐福来揉腰,“我们现在要为殿下积攒势力,不能跟他硬碰硬,再说,我‘伤’他妻子在先,是咱们理亏。”
刘屿嗤道:“真看不出来,他会为了妻子动怒!”
一旁的周染宁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四更时分,徐福来让人送周染宁出宫,周染宁担心徐福来的身体,徐福来摇摇头,“我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放心吧。”
“可您年纪大了。”
徐福来故作轻松,“我硬朗着呢,别瞎操心,也别跟殿下提这件事。”
周染宁明白徐福来的意思,点点头,又叮嘱了他几句,随小太监出宫去了。
周染宁怀揣着心事回到农舍,一进门,闻到一股饭香。
齐蕴颠着锅,探出头来,“你回来了!”
“嗯。”
“你和徐老有事瞒着我。”
“没什么重要的事,别瞎想。”周染宁走进屋,“要我帮忙吗?”
齐蕴往锅里撒了一把盐,“你歇着吧,饭菜马上就好。”
周染宁嘴角一抽,昨日的鱼肉本就经过了腌制,这会儿又加盐,会很咸吧。
齐蕴偏头看她,温笑道:“是不是很香?待会儿就可以吃了。”
周染宁撸起袖子,“我来做吧。”
齐蕴不让地方,“我来。”
周染宁扯下唇,“殿下经常自己做膳食?”
“嗯。”
“口味如何?”
“可太美味了!”
小半个时辰后,两人围坐在矮桌前,周染宁先夹了一块鱼肉,咸的舌头发麻,又喝了一口蔬菜粥,有点糊味。
看着齐蕴大口吃饭,不禁在想,他是嫌宫里的御膳太清淡了,才会肆无忌惮地加盐么?
齐蕴发觉她在看自己,抬头道:“怎么不吃?”
“哦。”周染宁夹起咸萝卜条。
“吃肉。”齐蕴用公筷给她夹鱼肉,将她的碗堆的高高的,“你太瘦了,得养一养。”
周染宁小口吃着碗里的鱼肉,目光一直盯着咸萝卜条。
用膳后,齐蕴主动要求洗碗。
周染宁往盆里倒了些热水,才让他碰水。
齐蕴好笑道:“你自己洗碗时,怎么不用热水?”
“我习惯了。”
齐蕴忽然抓住她的手,来回翻看,“你手上倒是没有冻疮。”
周染宁觉得他指尖烫人,立马缩回手,“我不常碰水。”
在承勤王府,她没有碰水干粗活的机会。
齐蕴在她面前比划着自己的手,“我的手比你糙一点。”
他的手修长白皙,并不糙,但周染宁的手生得极为纤细嫩白,即便握刀握剑,也没留下疤痕老茧,比起她冻出疮的脚,不知好了多少。
第8章
第 8 章
翌日一早,周染宁从穿堂里发现一把弯刀,问向正在搬萝卜的齐蕴:“这是徐老为殿下准备的?”
齐蕴瞧了一眼,放下萝卜,拉着她走到盝顶箱前,掀开道:“徐老送了我许多兵器,你挑一件吧。”
箱底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均是上品。
她惊讶之余,随手拿起一把绣春刀,刀身细而弯,刀刃锋而寒,很漂亮,只是太过招风。
放下绣春刀,又拿起一把不算长的环首刀,剑势一扫,很是得心应手。
她碰了碰刀刃,看向齐蕴,“殿下舍得割爱吗?”
齐蕴从箱子里拿出一把雁翎刀,扬扬下巴,“你打的赢我,我便送你。”
周染宁记得自己的父亲曾给齐蕴做过太子太保,两人算是师承一人,心里蠢蠢欲动,想要领教一下齐蕴的实力,可他现今失了心智,不知能接她几招。
他们并肩走出屋子,来到小院中,周染宁比划一个“请”的动作,“殿下先。”
齐蕴认真道:“你先,我让着你。”
周染宁弯下眸,双手握刀,拔下刀柄,快速冲向齐蕴。
齐蕴没想到她来真的,侧身避开,拔出雁翎,刀尖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曲线。
虽然心智已失,但仍深谙刀法。
齐蕴一连接了她十招,两刀相碰,发出欻欻声,刀影如飞电,隐若白虹。
周染宁诧异于齐蕴的身手,竟寻不到半点破绽。
收势后,齐蕴稍稍调息,走到周染宁面前,恰有日晖射来,打在他温润的眉宇间。
他抬起袖子擦擦额头,休休有容地道:“我认输,这把刀归你了。”
周染宁出了一层薄汗,经风一吹有些冷,“殿下故意让我了。”
齐蕴摸摸鼻子,转移话题道:“你还没去取定制的鞋呢,我陪你去。”
他要不提,周染宁都不记得这件事儿了,点点头,“我去换身衣裳。”
可她没有换洗的衣裳……
于是,两人去往集市,先取了鞋子,又去了一间成衣店。
周染宁选了一件绾色罗纹袄裙。
齐蕴觉得她太过拮据,随手拿起两条弹墨衣裳,走到帐台前,抢着付钱。
周染宁无奈道:“我不能老占你的。”
齐蕴一边付银两一边道:“等你赚了大钱,再还我。”
周染宁摇摇头,走进里屋去试衣裳,老板娘走到齐蕴面前,“公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徐福来告诉过齐蕴多次,即便心智缺失,也要淡定处事,于是,齐蕴面色如常道:“请讲。”
老板娘看不出他的异样,道:“和你来的这位姑娘许是中过毒。”
齐蕴拧起俊眉,“嗯。”
老板娘:“我以前也因中毒毁过容貌……”
齐蕴抢着问道:“后来是怎么治疗的?”
老板娘:“用了三味草药。”
“是何草药?”
“都是极为难找的药。”
齐蕴虚心道:“请讲来。”
老板娘列出三味药,“一味生长在崖壁上,一味生长在草地中,一味生长在湖底,我在普通药铺里未曾见过。”
齐蕴不禁问道:“您是从何求得的秘方?”
“我在外出求医的路上,偶遇了神医肖柯。”
齐蕴当然听过肖柯,听闻此人的医术出神入化,有再世华佗之称。碰巧的是,他和徐福来也在寻找这位高人。
他掏出一锭银子,塞给老板娘,“您能帮我把药草画在纸上吗?”
老板娘:“我试试。”
稍许,毫不知情的周染宁从里屋走出来,身着缃色齐腰襦裙,紫罗兰长绸束腰,竟体霞姿,如浮在湖中的白天鹅。
齐蕴脑海里蹦出四个字:姱容修态。
老板娘赞赏道:“公子好眼光,这个颜色很衬姑娘的肤色。”
齐蕴围着周染宁转了一圈,“我也觉得这个颜色适合她。”
周染宁稍稍与他退开些距离,斜眸看向铜镜中的自己,若是单看身段,像是回到闺中的自己,娉婷生姿,可再看这张脸……
她目光呆滞,眼前浮现出不好的回忆。
齐蕴突然拍她的肩,“我们回家吧。”
“家?”
齐蕴点点头,扛起老板娘打包好的衣物,温和道:“该吃午饭了。”
周染宁被他焦急吃饭的样子逗到,浅浅一笑,如冰花绚烂。
齐蕴看得有点呆,感觉她笑的时候太悦目了!
周染宁不知他心中的弯弯绕,轻声道:“咱们回…家。”
“嗯!”齐蕴乐了下,“回去给你做糖醋鱼。”
周染宁抬手,从他肩上拿下一包衣物,挎在小臂上,委婉道:“我想吃的清淡些。”
齐蕴反思了下,看来她口淡,于是好商量地点点头,“成。”
周染宁率先迈开步子,齐蕴扭头对老板娘道:“多谢。”
老板娘不解道:“为何不让这位姑娘知道?”
齐蕴没解释,迈开步去追周染宁,潜意识里,他能感觉出,周染宁是个不想麻烦别人的人,而他就是想为她做点什么,究其原因,他不自知。
晌午,齐蕴忙活着做饭,周染宁闲来无事,从卧房里寻到一根酸枝木,比量下长短,拿起工具,打磨起这根酸枝木。
等齐蕴端着饭菜上桌时,周染宁手里的酸枝木已初具雏形。
齐蕴放下菜,问道:“在作甚?”
周染宁坐在马扎上,心无旁骛道:“徐老腿脚不利索,我想给他做根手杖。”
齐蕴弯唇,“先吃饭。”
周染宁净手后,坐在齐蕴对面,看着简单的菜肴,心里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
岁月静好。
可她知道自己使命在身,谈岁月静好,为时尚早。
两人开始用膳,齐蕴若有所思道:“我一会儿要出去一趟,你在家继续做手杖,不用陪我。”
周染宁问:“殿下要去哪里?”
齐蕴支吾道:“秘密,不想告诉你。”
周染宁一愣,淡淡摇头,既然他说是秘密,她不会再过问,“殿下记得带上隐卫。”
齐蕴点点头。
膳后,周染宁负责洗碗,眼见着齐蕴背上褡裢,大步走出院子,青年身材高大,背脊挺拔,走起路来猎猎生风,说不出的俊逸。
她收回视线,耳尖一动,知是一名隐卫跟了上去。她知这批隐卫是徐福来安排的。
然而,若真有那么一天,徐福来不在了,这批隐卫会听从她和齐蕴吗?
她洗好碗筷,思忖起这个问题。
傍晚夕阳西下,齐蕴风尘仆仆赶回来,手里拎着一只烤鸭。
周染宁接过烤鸡,问道:“殿下忙完自己的事了?”
“还没,明早还要出去一趟。”齐蕴背手,明显手里藏了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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