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夜色里, 一点点,画到她的心里。
“摸够了么?”
顾南章忽而开口说了一句, 而后抬起下巴猛地在她唇上也吻了一下,轻笑道,“真香。”
“香?”
沈胭娇笑道,“什么香?”
“勾人食欲的香,”
顾南章轻轻道, “像是前几日才吃过的那一碗清炖的乳鸽香——又香, 又嫩。”
沈胭娇听他将自己比成炖乳鸽,一时着恼, 正要开口,却被他一翻身重又压在了身下。
“别,”
沈胭娇忙道,“算你身子好,也不能不知节制。我们躺着说说话不好么?”
“那就慢火清炖,”
顾南章一笑轻轻道,“慢一些不定更有滋味。”
……
沈胭娇到底也没说成话,一觉酣睡。
第二日一早,却见枕边人又早去了上朝了。
沈胭娇瞅了一眼空荡荡的枕边,默默起身。
也没叫人,她自己披了衣裳,靸了鞋,找出来自己先前写过的那张纸来,看着上面的人名又拧起了眉:
到底是谁偷了和离书呢?
顾南章查出了眉目没有?
沈胭娇视线一点点在人名上扫过,她看了不止一回了,可每一个人她都暗暗否了。
宋嬷嬷秋雨苏青官等她的心腹不会,她们跟着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断不会做这种事。
其余瘟疫时,能在她庄子正院出入的,便是沈晏柳、宝悦,以及神医叶堃等人。
可叶堃也不可能,她的阿柳直接排除。
宝悦?
沈胭娇却想不出宝悦这么做的理由。
宝悦性子虽古怪了些,可她心里真装着阿柳,她从宝悦看阿柳的眼神里,就能看出来。
若是她没见过宝悦,大约会怀疑。只是知道宝悦心里都是阿柳,这么做没理由。
这些人都不可能,那只能是外来的贼?
可又觉得依旧是不可能。
沈胭娇苦思冥想的,一个个排除,依旧是想不出个眉目来。
……
一入夏,这天是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这几日更甚。
闷燥的天气里,沈二夫人却是精神奕奕的。
“真要娶宝悦?”
听到阿柳说愿意娶宝悦,沈二夫人心里松了一口气。
其实做贵妾也可,毕竟阿柳是沈家的四少爷,宝悦就算获大赦没了罪奴的身份,可也只是庶民。
阿柳不肯让她做正室,沈二夫人也觉得平常。
不过既然愿意,那她也不会反驳,好歹是两情相悦,也算是一桩好事了。
沈老夫人也特意将沈晏柳叫到跟前,又把宝悦也叫过来,笑眯眯叮嘱了好一会儿。
宝悦脸红红的,不论老夫人说什么,她都十分乖巧地应了,老夫人越发高兴。
这时,有嬷嬷过来禀道,说是有人来寻宝悦姑娘,说是宝悦姑娘的旧相识。
一听这个,沈老夫人和沈二夫人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了默契。
在宝悦大赦后,来寻宝悦的许多人,都是以“旧相识”这话头,将宝悦接出去叙话的。
毕竟,宝悦已经被从皇室除了籍,连姓氏都虢夺了。
那些皇亲贵戚们,就算是想照应一下宝悦,也不会再和宝悦论起亲戚情分了,只都是“旧相识”。
这些人里,有送宝悦首饰头戴的,也有送些珍宝古玩的,衣裳摆件之类……都是有送的。
这些“旧相识”背地里都是有些来头的,沈府自然不会阻了宝悦去见人。
这时听说有人来寻,便让宝悦出来了。
宝悦冲沈老夫人等人一礼后,半垂着眼睑退了出去,看不出她眼底什么情绪。
等宝悦离开,沈大夫人轻声叹道:“怕是她见了这些旧相识,心里也是万分繁杂纷乱的,曾经的旧友,这时却差了天地——”
宝悦曾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母妃和皇兄都是她的依仗。
加上四皇子也曾处在风口浪尖的高位上,曾逢迎过宝悦的人,只怕不知多少……
如今宝悦虽不再是罪奴,可也是一介平头百姓了,曾经在她面前做小伏低的那些人,只怕如今又是一番面目。
这些来寻宝悦的“旧相识”里,有的真是宅心仁厚想帮扶一下这个落难公主的,但也有来看她笑话的……
只是这些话,她们这些外人也不好多说,也无法拦着。
“那又如何,”
沈二夫人道,“都是命罢了。这世上,还有人能挣的过命么?”
“这孩子长得倒是也挺俊,只是话少,”
沈老夫人微微皱眉道,“瞧着不是个开朗的,阿柳性子也怪,这两人日后处在一起,只愿能安安稳稳地过下去罢。”
说着这些话,她心里又把之前那先太子骂了一顿。
若不是那些人,宝悦如何会成了阿柳的侍妾?
……
宝悦出来后,见来寻自己的是一位嬷嬷,倒也不算诧异。
那些人,也怕外人多嘴,常是叫身边的嬷嬷来请自己过去叙话。
宝悦身边,如今带了一个沈府的小丫头。
小丫头叫杏儿,是沈二夫人在她得了大赦后,给她身边添的一个服侍的人。
“姑娘,”
这嬷嬷一见宝悦便笑道,“我家主子特意来请姑娘过府叙话——老奴是肃郡王王妃身边的,姑娘唤我张嬷嬷便可。”
说着又补充道,“上一回来请姑娘的,是郡王身边的一位嬷嬷,这一回,是我家王妃来请。”
宝悦点了点头。
肃郡王是她的小堂叔。
在她四皇兄还没出事时,她在四皇兄身边见过几回这小堂叔,看来应和她四皇兄关系并不一般。
但她四皇兄出了事后,牵连很广,却并没牵连到这位小堂叔身上。
上一回,这小堂叔肃郡王,是让一个嬷嬷来寻了她。
也就在那次,肃郡王痛哭流涕地感慨她皇兄的死,感慨她的遭际,对她很是怜悯关照。
也悄悄叮嘱了她,说是想找机会为她皇兄平反冤案。
还说顾南章等人是当今天子的心腹,叫她找时机,去寻顾南章,或者沈府里的一些关键文书来……
她这才留了心,后来竟在沈胭娇庄子里,找出了一张和离书。
只是她也知道其中利害,若是伤了沈晏柳的阿姐,她岂不是就伤了沈晏柳的心?
一时犹豫中,她还并没将那和离书,交给肃郡王。
一路上宝悦在车轿中蹙眉不语。
到了肃郡王府,宝悦的小丫头杏儿便被人请去偏厅吃茶候着,而宝悦则跟在嬷嬷身后,先去了郡王王妃的正院。
“姑娘且先坐,”
嬷嬷将她引到小厅后笑道,“奴婢去通禀王妃一声。”
宝悦点了点头。
她看了看这小厅。
这里并不是正房的小厅,而是厢房里隔出来的一处小厅,摆设也简单了许多。
宝悦眸色闪了闪,若她还是公主,若真拿她当落难的亲眷,又怎么会被人引到这种地方候着?
“哟,”
就在这时,一群丫头仆妇簇拥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姑娘进了这小厅,这姑娘一见宝悦,便是一脸嘲笑,“我还以为是谁?这不是公主么?”
说着拿团扇半遮了嘴,又笑道,“我忘了,如今可不是公主了,那便称呼一声宝悦吧?”
宝悦看着这姑娘,是肃郡王的庶女玉珠。肃郡王嫡女宝珠是先前就封了县主的,这玉珠……
她落难时,这玉珠还并未得封。
“大胆,见了县主还不见礼?”
这时,玉珠身边一个丫头冷声喝道。
宝悦眼光微微一跳,这玉珠竟也不知何时封了县主。
她是庶民,按理说,她该当行大礼的。
只是……
宝悦咬唇。
这时,玉珠已经坐在了主位上,旁边早有嬷嬷给她递过茶来,她连看也不看一眼,兴奋的眼光只落在宝悦身上。
她是听母亲说,今日要接一个人过来说事,她父亲很看重……她这才起了好奇,不想却是这宝悦。
一个落难的公主,有什么值得她父亲看重的?
“没了金枝玉叶的身份,连规矩都忘了,”
玉珠哼笑道,“你若不见礼,我叫嬷嬷们帮你学学规矩如何?”
宝悦咬牙过去,给她行了大礼。
玉珠得意笑起来,却不让起。
“当年你母妃还说我顽劣,”
玉珠恨恨道,“可笑你们倒先顽劣到死了——”
说着一笑又道,“今日我正好要宴请几位闺中密友,还有是你认得的,不如今日你就留在这里,在席上替我们歌一曲,舞一曲也助个兴如何?”
宝悦咬牙不语。
这些日子来,来见她的“旧相识”里,像这玉珠县主一样,恶损她的人也不是只一个了。
“听说你先前是给一个小瘸子做侍妾?”
玉珠好奇道,“听说那瘸子性子古怪,日日叫你跪在他面前替他穿鞋穿袜的……真可难为你了罢?”
“听说你夜夜都在哭叫?”
见宝悦依旧不说话,玉珠又好奇笑道,“那小瘸子是如何作弄你的?听说会脱了你的衣裳拿鞭子抽你?”
说着又笑道,“你也还真听话,比我新得的那一匹小母马还要听话呢——”
她这话音一落,旁边她的嬷嬷仆妇们都跟着笑了起来。
宝悦依旧咬牙不语。
“哑巴了么?”
玉珠县主伸出脚来,脚尖抵在宝悦面前又道,“你既然伺候人伺候惯了,眼下我觉得鞋子里面似乎有沙子——你给我脱了瞧瞧。”
宝悦不动。
玉珠一脚将她蹬翻在地。
“住手,”
就在这时,肃郡王王妃走了进来,怒斥一声道,“谁在胡闹。”
玉珠吓了一跳,她对这位主母十分畏惧。忙带着自己的丫头仆妇们行了礼后,一溜烟去了。
“好孩子,”
肃郡王王妃亲自过来扶起宝悦道,“我家教不严,叫你受委屈了。”
宝悦轻轻摇了摇头道:“郡王妃唤我何事?”
“尝尝这点心,”
肃郡王妃又亲自给宝悦斟了茶,又递过来点心碟子,柔声道,“好孩子,你来了这里,便不用怕了——在我面前,你依旧是宝悦公主。”
宝悦眸色动了动,却依旧没说话。
“玉珠向来骄纵了些,回头我罚她跪祠堂思过去,”
肃郡王妃又道歉,“只是,宝悦,我今日叫你来,是想跟你说些体己话。”
“王妃请明示。”
宝悦低头道,“宝悦在听。”
“这世道捧高踩低的,”
肃郡王王妃摆手屏退了下人,看着宝悦小声道,“只看这不懂事的宝珠就知道了——宝悦,你难道甘心一辈子沉在这些个平民蝼蚁中么?”
“那又该如何?”
宝悦轻轻道。
肃郡王王妃以为说动了她,忙又道,“你要敢挣一挣,为你自己挣一挣,为了你冤死的皇兄母妃争一争——”
“只要你敢搏一把,”
肃郡王王妃拍了拍宝悦的手道,“不定,你又能做回金枝玉叶的宝悦公主了。”
说着叹道,“公主啊,到时你寻什么样的驸马没有?如何会和眼下一样,只能委身在一个小瘸子身上呢?”
宝悦轻轻道:“他是好人。”
肃郡王王妃眼光一跳。
继而她若有所思,立刻又堆起笑脸来:“他是好人,你更该支棱起来,你若是公主,那他岂不更加风光?”
说着,像是推心置腹又道,“这男人呐,有了一个天仙,还想有第二个,第三个放在屋里——你若是公主,他只会跟你一个。若你还是眼下这样的平民身份……”
说到这里笑了笑,看着宝悦道,“你甘心将他分给别的女人?”
“不。”
宝悦几乎是脱口而出。
肃郡王王妃笑了起来:“这才对——你想不想搏一把?赢了,你先前受过的苦——你都能自个儿千百倍讨回来!你看中的男人,也绝不会对你有二心!”
宝悦点了点头。
肃郡王王妃这才凝重道:“听说你在那沈氏庄子上,拿到一份和离书?那东西在你那里放着没用,你交给郡王,郡王会将它好好利用一番——”
说着压低了声音道,“你放心,你想要的,一定能有。郡王也是心疼你皇兄死的冤,才不惜做了那么多,只为了替你们平反。”
“我不想伤了他和他家人。”宝悦顿一顿又说了一句。
肃郡王王妃先是讶异,继而忙又道:“如何会伤了他?郡王只为了替你们平反,若真是他们哪里错了——顶多也是被罢了官,丢了些权势罢了——”
说着又笑,“到时你又是公主了,他们都要依着你过活,岂不更好?”
宝悦眼底像是有了些松动。
“想通了?”
肃郡王王妃笑道,“可算是想通了罢。”
宝悦狠狠点了点头:“等我成婚后,便将那和离书拿来。”
肃郡王王妃皱了皱眉,不知为何一定要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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