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秋雨成了管事妇人,也算依旧跟在她身边,但和照顾她起居的丫头便有些不同了。
况且新妇自要生育儿女,事项也繁多着呢。
真要回她身边,那便如宋嬷嬷这样的年纪,过了生育子女的时日,才好跟在身边服侍。
再说自从秋月嫁了人,宋嬷嬷早留心在下面小丫头里挑人了,只是如今还在教导上,还没将人要到屋里来。
且苏云官跟在她身边,也能顶大用,最难得的是,苏云官是识字的。
阿柳想起了什么,忽然看向沈胭娇:“阿姐,他是真的不举么?你可莫哄我。”
沈胭娇:“……”
……
这一日,京中宫里的东宫议事的大殿内,几位礼部的官员在听了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的吩咐后,正要退出殿外。
“顾大人略等一等,”
太子一笑道,“其余诸位大人先走一步罢。”
顾南章忙平静一礼后候在原地。
等其余官员都退了出去,太子笑吟吟看向顾南章。
顾南章脸上透出恰到好处的疑惑不安。
“顾卿,”
太子忽而压低了声音道,“孤听闻街巷有些不利于你的传言,你可知晓?”
“传言?”
顾南章不解拧眉,“是何传言,还请太子殿下明示——”
“顾卿,”
太子低声道,“上次赈灾,你小腹处是受了重伤罢?”
这可不是假的,当时顾南章的伤,他手下都有去探过,说是九死一生的重伤。
“回禀殿下,那点伤早好了,”
顾南章忙道,“臣如今身体并无大碍。”
“并无大碍?”
太子看着他道,“顾卿,你给孤交个底,你……是不是……有些……不举?”
顾南章先是一惊,继而面露惶恐羞惭之色,眼底还适当透出了几分坚决不愿承认的自尊之意。
太子这时忙赐了座。
“顾卿,”
太子谆谆道,“在孤跟前,不必掩饰这些。孤明白你的苦处,如今问一问,也是以表关切之意。”
顾南章一脸感激地一礼道:“多谢太子殿下关切,臣只是眼下身体还有些亏虚,正请了郎中调理。”
太子眼光微微一动:听这意思,确实是有一点……不举?
太子细细瞧了一眼顾南章的脸,感觉他似乎果然有些虚的意思:那眼眶边上都有些发黑呢……
“你夜里睡得不好?”太子问了一声。
“回禀殿下——”
顾南章顿了顿,似乎有一些为难。
“顾卿是要说什么?”
太子忙道,“但说无妨。”
“只是臣常有些噩梦,难得睡安稳,”
顾南章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道,“臣妻沈氏颇为温柔,她在身边臣便能安眠。可她为臣许了那般誓愿,去了庄子——难得夫妻同床共眠,因此臣这些日子一直也不得安眠,瞧着眼眶便黑了些。”
说着忙又一礼道,“臣一时忘情直言,话语唐突,这般家中私事也拿出来说嘴,殿下莫怪。”
太子忙安抚道:“这如何会怪你?”
说着,太子又传人,叫人去取了两株百年老参,连带着一盒贡上的海马以及其他各色补药,一并赏了顾南章,并温言叮嘱要多多补养,切莫太过操劳。
顾南章十分感激地谢了恩,听了太子又叮嘱了几句,这才退了出去。
等顾南章退出了大殿,太子身边的一位心腹幕僚,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果然是有些不举,”
太子看向自己这心腹道,“伤的有些重了。好好一个状元,传出去不举,怕是他心里也梗的慌。”
那心腹点了点头道:“殿下也不必太多担忧,真有这个传言,对他也并不是完全不利。”
“怎么说?”太子一笑。
那心腹也笑道:“这人天纵奇才,又蒙天子赐婚,小小年纪得中状元,且还有勇有谋,在这次赈济中立下大功——不知遭了多少小人嫉妒。”
太子也微微有些动容。
先前他也觉得,顾南章有些风势太过。
“眼下有了这等传言,对寻常男子或是叫人恼火羞惭,”
那心腹笑道,“却也正好抵消一下他的势头,不然,好好一株要成才的树,还未到壮年便被多方嫉妒诋毁——并不是好事。”
万事不能占的太全。
就连最微末的世人,也懂得闷声才能发大财。
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样的人才,先稳一稳,也让他熬出些资历来,将根扎深扎实了,才能堪大用。
“之前还有人说他不好女色,”
太子笑道,“还弹劾他道貌岸然,矫情虚伪——如今看来,他这也并不是矫情。身子虚,或者才对那男女之事没甚兴致。”
多少人想给他塞妾都被他拒了,连与他妻子沈氏,似乎也并不热衷夫妻情爱。
这般不矫情的纯臣,他用这也能放心。
“倒是他说的失眠这事,”
太子屈指敲了敲桌案,忖度道,“那沈氏是许了愿的,这事须寻一个时机,将她的愿换了,叫她回到顾卿身边来——也等于给顾卿一个安抚。”
他那心腹点点头,却没多说。
其实两人心里都明白,此事对于太子来说并不算太难。
但如今天子病重,这事此时解决不妥。
等到了新皇登基,那才是一个好时机。
“此事你命人记着,”
太子道,“对于功臣,恩抚一定须得到位。”
那心腹忙一礼应了。
这边顾南章从宫里出来,早就牵马候在宫外的他的贴身小厮,一见他出来忙迎了过来。
本朝规矩,宫门处方圆数丈之内三品一下官员不能骑马。
按理说顾南章是可以宫门口上马的。
可官员们都很默契,能走,便先走一段,以示恭敬之意。
顾南章牵着马,和小厮一并离开了宫门。
“爷,你的眼眶是怎么回事?”
小厮一眼觑到顾南章的眼周有点黑眼圈,不由纳闷,“一大早你起来时还没事呢。”
如何去了一趟宫里,眼圈就黑了许多。
顾南章抽出帕子,叫小厮拿水囊里的水沾了一下后,随意在自己眼上抹了一把。
那小厮就目瞪口呆看着,他家爷的双眼,一下子又恢复了正常。
“爷?”
小厮震惊道,“爷是学了人画那戏上的打扮么?”
人家戏子们可不是这么画的啊。
最紧要的是,爷不是去上朝了么?上朝画这些做什么?
“多嘴。”
顾南章翻身上了马道,“此事不许跟人提起。”
小厮忙应了一声。
第82章 旧人
小厮疑惑, 不过也没有多问。
更不解为何他家主子一定要自毁名声,寻常男子,哪个肯在这个方面坏名声的?
但他心里更明白, 他家爷这么做, 必定是有这么做的缘故。
他只管死心塌地替爷办事便可, 有他家爷在,根本不必管外面是不是洪水滔天。
只是他有些看不懂他家爷和夫人的关系……
不过这也不是他能问的, 只盼着夫人能早日从庄子上回来, 不然他家爷这夜里天都凉了, 还常用冷水洗浴。
……
庄子这边,阿柳在住了几日后, 便要回城。
沈胭娇找个借口,将秋雨安排到了书馆那边。
之前就听阿柳说过, 书馆近旁的那个小院子,在傅先生很青睐的那个马贩子走后, 就将这小院子暂且叫阿柳用了。
阿柳平日里不回府,和洛青石等人一起处理生意上的事务时, 便在这里落脚。
这秋雨过去,见洛青石的机会就多多了。
秋雨一听沈胭娇让她过去照看阿柳少爷一个月左右, 哪有不应的,很快也就收拾好了东西,等着与阿柳一并回城。
谁知阿柳准备次日一早回城,在这一夜跟宝悦说了自己的打算,让她先在这庄子住一段时, 宝悦却哭着不肯让他走。
“宝悦, ”
阿柳皱眉道,“我跟阿姐说了, 你在这边庄子住着觉得寂寞时,便可去我阿姐那边住——我回城是有事情要办,不回沈府,你跟着去做什么?”
没有了教令嬷嬷在身边,他事情一忙起来,好几日不回府也是寻常。
宝悦不说话,越发哭个不停。
“你哭什么?”
阿柳看着她道,“这庄子上又没人欺负你,也没人拿你当罪奴待,你若寂寞时,就和阿姐她们去说笑——好好过日子,不行么?”
“爷必定是厌了我,”
宝悦哭得泪人一般,“我不能没有爷。我跟在爷身边,绝不给爷惹一点麻烦,求爷带了我去。”
“你便是我娘子,”
阿柳皱眉道,“也不是要日日跟在我身边才能活的——你是宝悦,这世上你便是你,你要做到离了谁都能活。”
宝悦哭着一直摇头。
“我脾性并不好,”
阿柳眼光一冷道,“打量你以为我好说话?如今我说一句,你拒一句,这便是你说的不给我惹麻烦?”
宝悦吓得睁大了泪汪汪的眼睛。
“你想跟在我身边,”
沈晏柳看着她笑了笑道,“也想成了我的正头娘子,是么?”
宝悦咬唇一点头。
“那你先自个立起来罢,”
沈晏柳静静道,“我不是菩萨,承不起任何人的一辈子。若是你像那菟丝花般只能攀着缠着才能过活,我真便是对不住了——我承不了你这样的情意。”
宝悦脸色一白。
“爷何必这么说,”
宝悦使劲想要将眼底的泪水憋回去,“爷就没有心里靠着人的时候么?爷就没视一个人为救命菩萨的时候么?爷就没——”
“有。”
不等她哭诉说完,沈晏柳立刻打断了她的话道,“正因我有过,我才知这样的可怕之处。”
他如何没有过?
到如今依旧有,阿姐在他心底,那是任何人任何事都比不了的重量。
小时候被生母虐待,被族人子弟欺凌,又成了瘸子……他那时只觉得自己仿佛被天道碾过,碾成了齑粉。
那一堆齑粉,早已无法拼凑出一个活生生的自己。
若不是阿姐关切起他来,他只怕活不了太久了……不是肉身撑不住,而是魂魄早散了,只余下一条茫茫黄泉路。
好在阿姐的关切下,那一堆本来没了生机的齑粉,再一次慢慢泛起了生机,慢慢滋养紧凑,凑出了一个完整的魂魄来……
他才活了过来。
那反过来说,若没了阿姐呢?
那他便活不成。
可他本就是黏合的残破魂魄,处处是凉薄,处处是暗鬼……他做不了宝悦的“阿姐”,也并不想成为宝悦的“阿姐”。
只能逼着她去寻,去捡那一点点碎落的自个魂魄。
寻寻补补,成就出一个她自个来,立足在这天地之间。
若是她再这般瑟瑟缺缺,一旦再有一点变故……她这条命便完了。
宝悦泪眼婆娑看着阿柳,明显还没明白他的意思。
“宝悦,”
沈晏柳忽而又笑了笑道,“这样罢,我几本书正要找人抄,你在这庄子上好好替我抄书,抄的好有赏。”
他一时跟宝悦说不明白这些,便索性换了一种方式。
好在一听他这话,宝悦像是放心了一点,点点头含泪应了。
“早点睡罢,”
沈晏柳道,“我也累了。”
不想跟她啰嗦太多,便说已经晚了,让她自去那边的屋里歇息。
这时宝悦却忽而在他面前一跪。
沈晏柳一皱眉:“又如何了?”
“爷,你要了我罢,”
宝悦轻轻道,“我怕……”
怕什么她也说不清,只有在这小瘸子身边,她心里才是安稳的……恨不能将骨血都揉进他的身体。
沈晏柳默了默,看着她道:“不行,我还小,不会。”
宝悦:“……”
宝悦眼底有些诧异,在宫里,像沈晏柳这般年纪的皇子皇孙们,身边早就有了侍寝的人了……
谁初试云雨情的时候,也都没多大年纪。
况且沈晏柳那般聪明,怎么会……不会?
“听闻有画册,”
宝悦红着脸认真道,“若是没人教,也可看着画册学了的。”
她之前听那些皇兄还有小太监们悄悄说闲话时,也听过一些的……只是她未到出嫁年纪,还没嬷嬷专门教导过。
沈晏柳:“……”
“日后再说罢,”
沈晏柳顿一顿后道,“欲速则不达。”
宝悦见他的意思,并不是厌弃自己,只是一时还不会……她脸上的紧张和忐忑少了许多,也便乖巧退了出去。
等宝悦离开,沈晏柳熄了灯烛后靠在榻上,嘴里自语道:“画册?”
他那位状元姐夫,如今京里传的沸沸扬扬的不举……也不知到底是真是假……不知弄些个这类画册送给他瞧瞧,能不能有点效果。
沈晏柳回去后,顾南章过一段抽空到庄子上来时,趁着屋里没人时,便将带来的一个小包裹递给了沈胭娇:“夫人也瞧瞧罢,这是阿柳给的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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