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胭娇疑惑打开,见是基本画册似的东西。
好奇打开来,登时面红耳赤。
不等她问,顾南章便从她身后将她抱在了怀里,在她耳边低声道:“阿柳都知道我不举了,夫人,我忍不住又想跟你试一试,再证实一番如何。”
沈胭娇:“……”
“早说了这事扯平了,”
沈胭娇羞恼地胡乱将这包裹又掩住道,“你莫要说话不算话。”
顾南章在她耳边轻笑了一声。
气息便在她耳畔呼过,热热的,有些痒。
“和离书呢?”
沈胭娇又道,“你既说试一试,那先前答应的和离书呢?”
顾南章低低道:“这么想要?”
“不要不放心,”
沈胭娇知道在他跟前玩弄心眼也是白搭,索性挑明,“你说的对,我便是没有被蛇咬,也是怕井绳的。”
“也罢,”
顾南章幽幽道,“我斟酌好了便会写给你,必定如你所愿。”
“你公事这般繁忙,”
沈胭娇催他走,“早些回城吧,免得一会儿城门又关了。”
“我今日特意过来,”
顾南章沉声道,“是要在这里宿上一夜的。”
沈胭娇皱眉。
“我有事,”
顾南章轻轻道,“正经事。”
“何事?”
沈胭娇眯起眼,“你来我这庄子上能有何事?说罢,到底想干什么?”
顾南章却只一笑:“之后再跟你说。”
到了夜里,顾南章进了她的屋子。
沈胭娇以为他又要提议什么宿在这里试试之类,立刻扬眉准备叫他出去。
“你跟我来,”
顾南章却冲她伸手道,“我带你走一走。”
沈胭娇疑惑,这时候了有什么好走的?再说她的庄子,她哪里没去过?用他带着?
但见顾南章一脸坚持,沈胭娇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他走了出来。
顾南章也不让宋嬷嬷等人跟着,只他和沈胭娇两人,缓缓向庄子的田畔无人处走去。
宋嬷嬷想说什么,可到底是顾南章的意思,她也不好阻拦,毕竟那是状元郎文曲星呐,即便今夜是鬼节又如何呢。
“这么黑,”
沈胭娇慢下了脚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顾南章吹了一声口哨,他的马沓沓从夜色中走了过来。
顾南章从马褡子里取出来一个小包裹,又取出了一盏琉璃灯。
点亮了琉璃灯后,温和明亮的光线,一下子映亮了两人以及他们身周的空地。
沈胭娇惊讶地看着他,不知其意。
“今日七月十五,”
顾南章轻轻笑道,“鬼门开的日子。”
沈胭娇身上一凛,下意识四周望了一眼:这人有病么?挑个鬼门开的日子,夜里跑到这没人的野地里来。
“怕什么,”
顾南章一笑,“你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便是比及那些鬼,也多了一番资历了。”
沈胭娇:“……”
呸。
“你带我来是准备瞧鬼么?”
沈胭娇有点恼道,“状元郎这般兴致,真真与人不同。”
“带你来祭魂,”
顾南章轻轻道,“祭你我过往的生魂。”
沈胭娇眸色一跳,蓦地看向顾南章。
琉璃灯柔和的光线下,顾南章眼光深深,眼底像是无声的深渊,却在这灯光下,透出了暖暖的光点。
顾南章将手里包裹放下地上,让沈胭娇拎着灯,他打开了包裹。
这包裹里是一些纸钱元宝之类,加着一些常用的祭祀之类的东西。
沈胭娇:“……”
这人真是准备的周全。
顾南章取出火折子,点着了那些东西。
火光腾起,顾南章缓缓站起了身。
“过往已逝,是非不究,”
顾南章静静看向沈胭娇道,“你我二人,今夜送了旧人,就此永别了他们罢。”
沈胭娇拎着灯,抬眼看向飞舞上夜空的纸烬。
带着火星的纸烬漫天飞扬,而后又缓缓消散在了这茫茫夜色之中。
不知为何,她眼底一热,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她在心底谢了苍穹天地,能让她再重来这一回。
过往的她,就此去了罢。
……
一场秋雨一场寒。
沈胭娇在庄子上,也只觉得日子过的飞快。
宝悦那边她一直叫人盯着,只怕万一宝悦有什么想不开的……
好在宝悦还是极为安分,除了每日抄书,便在庄子里走走,在树下发一会呆,又弹一会琴的,安安稳稳,情绪也极为恬静。
这一下,沈胭娇才略略放了心。
虽说宝悦还是一直不肯与人多说话,连她这边也不肯来,沈胭娇也都随了她去,只要她觉得自在便成。
她派去的一个嬷嬷在那边待了几日后,回来笑着细禀了宝悦那边的情形。
“那宝悦不和人说话,”
嬷嬷笑道,“却肯和那些树啊,花啊,甚至鸟啊的说话——那边下人都瞧见过,背地里都觉得稀罕呢。”
沈胭娇一笑道:“她都说了些什么呢?”
“倒也没什么,”
嬷嬷笑道,“问就是些比如说,雀儿你吃饱了没?天上云彩好不好,软不软——比如说见了地上的虫子,都要问一声小虫子你家住哪里啊?你有无父母兄弟……”
这些话真真笑死个人。
沈胭娇眸色闪了闪。
宝悦肯说话就行,不管和谁说话,和什么东西说话。问天问地,问鸟问虫……都是在问她自己的心。
多问一问,多想一想,或者她也能慢慢转了过来。
她便让嬷嬷多留意那边,若是宝悦有什么需要,也只管跟她报过来。安置好了那边才放了心。
庄稼今年收成不错,不过她这庄子良田也不算太多,可那也算很好的进项了。
要说赚钱,还是她和阿柳的铺子那边。别的不错,光新开的那一家小当铺,才这几个月,便有了二百两的纯利。
这还是洛青石说的,才刚初始,那些当铺的站柜朝奉都还在教导之中,有一些大件不敢接,怕走了眼,亏了本。
这当铺一般人是开不得的,一旦走眼小铺子便可能倾家荡产,一个好朝奉,也是要多番历练,资历经验与识见眼光缺一不可。
更何况这世上铤而走险的人极多,招摇撞骗的也不在少数。
没有那金刚钻,很难揽瓷器活。
那洛青石便真是个宝。
绣庄这边的寝舍,盖的也有些规模了,由于是很简单的一排房子,工钱又足,那盖起来很快。
沈胭娇忖度着,到明年开春,绣娘们便可住进去,这样便能多招一些人手了。
倒是红云跟她提起过,有个学了几种绣技的绣娘,想辞了回去,也有借口,说是家里人不让出来做工了。
“怕是她想回去单干,”
红云跟沈胭娇说这事时,有些着恼,“学了咱们的技法,便想回去自个儿挣钱去了——”
说着,又皱眉道,“若是日后人人都学她,那咱们绣庄教出一个人来,便少一个人……怕是不妥。”
沈胭娇一笑,这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她并不急,这样的人也不是她想留下的。一开始便能想到这一点,就如民间所谓的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她们是觉得给我这个东家做事的,因此贪的一点技法,便觉得是赚了,”
沈胭娇笑道,“你这样,教她们人人都成了东家,便应该有些不一样了。”
这事,前世时,她记得听一位南边来的贵妇说过,那边有个别工坊,竟有这种方式。
那时一些京中贵妇们都觉得从未听闻,都笑那坊主怕不是个傻子。
可她私底下琢磨一番,并不是不可。
“人人都成了东家?”
红云明显不理解。
沈胭娇便略略跟她说了说道:“算是同甘共苦罢。绣庄所得,按份例分红给个人——”
红云愣了愣:“这绣庄不是夫人您的么?”
“是我的,”
沈胭娇笑道,“但也要是大家的。”
好在红云很快理清了她的意思,醍醐灌顶般诧异道:“还能这样?”
“不仅是绣庄,”
沈胭娇道,“这庄子里的事情,也要大致按这个理。”
不过庄子上主要是田地,按户分给佃户倒也简单,多劳的,便能多得。
收过秋后,这庄子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庄里的管事田嬷嬷私下也和自己家男人说起这一年多来,东家的种种不同……
别的也不好说,先前这东家行事瞧着苛刻的很,每年将这个小庄子盘剥的厉害,佃户们都有些叫苦不迭的。
这不知如何,这东家姑娘像是转了性,做事上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如今这庄子里,都将她当活菩萨一样,都盼着东家好好的,千万别换东家。
连带着众人对田地的态度也不一般了,先前谁分了活去干便是了,谁还管别的?
可如今都拿庄子上的事当事了,连田地山地上随手点的瓜种的豆,也都大家互相看着,谁也不让谁随便糟践了……
没别的,东家将这些也都算了钱,也都能分给大家的。
总之,庄子好,大家便都好,如今都明白了这个理。
日子忙忙碌碌中便入了冬。
沈胭娇没再回过英国公府,很是自在了许久,只偶尔顾南章会来。
只是他答应的和离书,一直没见,沈胭娇也没催,自然也不留他宿。
进了冬日,沈胭娇便要人在绣庄这边,盘了一个火炕。实在是京都郊外这边的冬日确实寒冷。
好在庄子里柴火充足,这炕一烧,屋里一下子暖和了起来,那些绣娘家里冷的,都早早来这边上工。
这一批批的书袋卖的都不错,连一些太学生之外的市井富家子弟,也都跟着附庸风雅了。
只是也有京里的一些绣房,开始仿了这个样子。
沈胭娇叫红云下了些功夫,花样翻新的快,每一批都占了一个先机不说,且将自家绣庄的名字也绣在了上面。
至于绣庄名字,沈胭娇一笑道:“化萤。”
“化萤绣庄。”
红云不解,“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古人说,腐草化萤,”
沈胭娇笑道,“腐草在幽深不见天日的地方,可它偏就能化成闪闪亮光的萤火虫。”
她盼着,每一个绣工都能自食其力,哪怕这世道对女人不公,也能靠自身的能力挣扎出一点光来。
红云咬唇点了点头。
在夫人跟前她没敢乱说,有一件事,其实令她感触极深。
那便是前些日子,有一批书袋要送去书馆那边售卖时,她由于要去那边核对账目,便跟着车子进了城。
进城办了事后,等着苏青官回程的时候,她闲来无事,便去市集上转了转。
无意间路过一家牙行时,便看到了被人牙子催促前行的一行新到的奴仆……
而后,她就看到了蓬头垢面憔悴不堪的绿云。
那时她惊得不行。
当初都在辰石院时,她和绿云最熟,都是钱氏塞到辰石院的。只是后来少夫人沈胭娇要去庄子时,她选了要跟少夫人走。
而绿云,却选了留在辰石院。
后来她虽听说,辰石院一些长得出色的丫头,都被那兰宝儿赶了出去,叫府里发卖了。
只是没想到,短短这些时日,绿云便落到了这个境地。
绿云明显也看到了她,眼底却是十分麻木。
不等她过去跟绿云说话,那一行人便被人牙子催促喝骂地上了一辆大车。
她忙问旁边看热闹的路人时,才知道,这一车丫头,是一位坊主买下,要被送到一家乐坊的。
“都长得俊,”
那路人啧啧两声道,“别看眼下狼狈的,收拾一下必定是齐整可人疼的。”
她那时没敢再听,忙忙离开了那边。
靠人,终不如靠己。
……
临近年终时,这一日,沈晏柳忽而策马驰进了庄内。
“阿姐,”
沈晏柳一进庄子就找沈胭娇,一见沈胭娇就凝重道,“天子驾崩了。”
沈胭娇:“……”
她都快忘了这回事了。
算一算也大约是这个时候。
天子驾崩,那顾南章所在的礼部怕是要忙一个四脚朝天。
之后紧跟着便是先前的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登基了。
新皇即位,又是一番天地。
第83章 生了
天子驾崩, 举国哀戚。
由于临近年终,朝中各个相关事项越发繁多。
对于百姓来说,这一个年关便都在自家吃喝过年, 大肆的举乐宴饮必定是不可能的。
尤其京中各府里, 都是出奇地安静。
本朝旧例, 太子举丧也是以日代月,加上朝中司天监的批算, 在举丧二十七日后, 正好赶在腊月二十六日, 新皇登基。
新皇顺利登基,朝中局势大定, 天下人心大定。
虽还在国丧期间,可到底京城里的气氛便暗暗有些不同了。虽说依旧不能举乐宴饮之类……
可来往行人脸上的神色却都轻松了不少。
绣庄在临近年终也都放了工, 第一年给这些绣娘的分红外,沈胭娇还发了赏钱。
瞧着女工们眼底欢欣雀跃的神色, 沈胭娇也是心里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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