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早膳也没吃,喝点这个暖暖肚子。”
像今日这般疼痛的情况,在她身上好久没出现过了,以为时间长了会记不清,但这遭一来,才知晓疼痛感都印在了身体内,这下无孔不入地蔓延上来。
月媞从拢住的被子里伸出手接过瓷碗,烫烫的,阿依怕她拿不稳,给她扶着。
面前的人儿脸色苍白,唇色浅淡,眉目间似有化不开的愁思,阿依有些担心,想找大夫来,又知道夫人不喜吃药。
碗里不断冒出白烟,月媞吹了吹,糖水透红,看得出来熬的时候放了很多红糖。
她少少抿了一口,差不多刚将嘴唇润湿,舌尖已经尝到了姜里面的辣味。
下腹坠坠地疼,伴随着不知从何而起的凉意,一点一点要将她的心绪蚕食,不想一直注意那处的疼痛,但又痛的分不开神,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用来抵挡了。
加了再多糖的红糖姜水,也有姜的味道,月媞强迫自己喝完一碗,喉咙间生理性的抗拒差点让她呕出来。
但总也有点用,热气顺流而下一直落到腹中,总算感觉没有那么冰冷了。
喝完之后漱了口,便继续躺着养神。
阿依将碗拿过去又回来,在床边搭了个板凳坐着陪她。
“今日外面好热闹,街上人都空了。”
月媞抬眸,没力气说话,眨眨眼让她接着讲。
“府里有人去看,奴婢路过听了一耳朵,好像是谁要出征?将军也去了,方才还记得名字,这下忘了。”
月媞眉心一跳,提了半口气问:“去哪?”
“这个奴婢没听到,不过将军肯定知道,等将军回来,夫人可以问问。”
裴闻璟一早便出门了,走时她还未醒,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月媞躺着也仍不舒服,阿依灌了个汤婆子来,让她放在腹部。
辗转来回,月媞背部深深弓着,要蜷成蚕宝宝的样子了,汤婆子不断传来热度,闷在被子里暖的很,但始终觉得没起什么作用。
迷迷糊糊中额头上贴了一只温热的手,眼皮很重,月媞想睁眼但没成功。
裴闻璟拿巾子擦了擦她额上细密的汗珠,浅浅的绒毛也打湿了贴在鬓边。
“将军……”
“我在。”
听到声音后,月媞又睡了一觉,睡的不安稳,做了许多支离破碎的梦,像被强迫着看过一幕幕场景。
月媞从茫茫中醒来,一时神思飘忽,不知今夕是何年。
“醒了?”
她揉揉额角,小腹处的疼痛渐渐苏醒过来,眼神聚焦到面前的人身上。
“嗯。”
裴闻璟:“好些了吗?”
第一次见她疼,心疼地恨不能替她承受。
“好多了。”月媞感受了一下,比之前能受得住些,嗓音干哑问道,“什么时候了?”
“酉时快过了。”
“这么晚了。”
月媞撑着身子想要起来,裴闻璟及时拿了个枕头放在她背后,同时扶她靠着。
睡了这么久,见到他,月媞仍立马想起早上阿依说的话。
“今天是谁出征吗?”
裴闻璟:“贺兰川,只是去守着,没有开战。”
昨日才见到他与倚宁在一起,今日便走了,不过听到没有开战,月媞还是松了口气。
“咕~”
突然一道很小的声音在静默的环境里响起,月媞意识到是自己肚子传来的,被子下的手捂了捂,不好意思地闭上眼睛,祈求他没听到。
“先吃点东西吧。”
早上只喝了碗红糖姜水,肚子里肯定是空的,裴闻璟语气自然,不觉得有什么。
“嗯。”月媞埋在被里默默应声。
第41章
一连四五日, 月媞都好好歇着,好在也没再像那日一样疼起来。
期间又下了一场雨,几阵北风吹过上京, 夏日尾巴上的热气便消散一空, 眼瞧着是要入秋的时节了。
这日雨停后,阳光明媚, 眨眼一看耀眼得很, 在外面待久了还会有点热。
月媞捧着书,坐在花厅的秋千上, 常绿的枝叶覆在上面,头顶的大部分阳光都被挡下来,斜旁的植物, 到了季节黄了枝叶,轻轻落在地上。
先前裴闻璟带了些书回来, 拿给月媞,让她若无趣了, 可以随意翻着看看。
月媞看着表页, 都是兵书什么的, 没多大兴趣,今日身子爽利,天气也这般好,一时起兴,选了一本出来看。
这一看,发现还并不无趣,书里都是故事, 语言轻快,用兵技法与排兵布阵等, 都有说到,让她这个对兵法不了解的人,也能看得进去。
不知不觉看入了神,清幽的凉风从草叶间拂过,缓缓卷起她的页角,一本书不厚,很快家翻到了最后。
月媞把书放在桌上,喝了口茶,晃了晃秋千,仰头享受着这份闲致。
视线飘远,看到两个婢女正往这边走来,脚步匆忙。
很快到了月媞跟前,喘着气道:“夫人,皇后娘娘派人过来,要请夫人入宫,人已经在前院了。”
阿依过来扶月媞,问那婢女道:“有说什么事吗?”
婢女摇头:“没有。”
月媞对阿依说:“换身衣服去。”
婢女前去回话,两人便往屋里走。
她在府里穿的随意,一身素色长裙,不适合入宫的打扮。
阿依给她重新挽着头发,月媞看着耳垂下摇动的玉珠,不由陷入思索。
她与皇后一直没有什么交集,准确来说,与宫里的来往都少,这次要她入宫,应该不是什么好事,不然怎么如此突然,没有什么由头,也没提前告知。
走前留了个心眼,让管事尽快告诉将军,随后才跟他们进宫。
皇后派了两个内侍来,表情沉默,一脸不好接触的样子,阿依问了他们,也没说是什么事。
月媞心中沉了沉。
马车行到宫门前停下,进去后内侍带她往前走,没有停下来的样子。
方才他们说是去皇后宫中,这宫门离皇后的长春宫,少说也有两刻钟的功夫,太阳这么大,没有软轿,难道是要走着过去?
阿依站出来,想拦着两个内侍问。
月媞与她多年,大概猜到她要做什么,将人拉住,轻声道:“应该是故意的。”
阿依不解,向她看过来,没再继续往前。
至于原因是何,月媞也不清楚。
几人顶在太阳下行走,路上偶尔遇到宫女,不知道月媞的身份,但看到两位内侍,还是按规矩退到墙边,让他们先过去。
人没走远,她们就在后面嚼起了舌根子,断断续续传入月媞的耳朵。
“这是谁啊,这长苑上都不坐轿子?”
从外面进入后宫,都要经过这条路,这段路长,主子们一般都是坐轿子,像这样走的,还是少见。
“不知道……”
见到长春宫的匾额时,月媞与阿依都松了口气,走得久了,晒得头都有些晕眩。
内侍将人带到宫内,有婢女出来接她们。
一进入殿中,数道眼神就朝门口打量而来,皇后坐在主位上,旁边不少宫妃簇拥着,还有位熟人,七公主也在。
月媞步履不乱,保持着良好的仪态,走到殿中徐徐行礼:“臣妇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圣安。”
“起来吧。”
一道慵懒的声音传来,带着上位者的丝丝不耐。
“谢皇后娘娘。”
随后有婢女带她到位置上坐下,不经意间月媞环视一周,众人脸上皆是带着看好戏的表情。
自她来后,方才说笑的人也停了下来,一时殿内寂静。
午后不是嫔妃请安的时辰,这下聚了这么多人在这儿,不可能没有什么意图。
无人奉茶,月媞等着皇后下面的动作,总不能,单纯让她来宫里坐一会儿。
果然,没过多久,有个妃子开口了。
“听闻裴夫人这几日身子不太好,现下可好些了?”
她落在皇后下首,位份应当不低,不知道她怎么得知的消息,月媞还是礼貌一笑,毕竟身子不适是事实。
“劳娘娘挂心,已经好多了。”
妃子扶了扶头上的步摇,笑了一声:“皇后娘娘请了好几次,都没请到,想来是病的不轻。”
月媞唇边的笑意僵了一下,很快恢复过来,这事她一点儿没听说过,余光里瞥见阿依,见她也是不知情。
可能是裴闻璟让人回绝了去,今日他不在府里,便找到她这来了。
“夫人病了这些天,想来也不知外面变天了吧?”
又有一个妃子开口,语中带着明显的嘲意。
月媞往主位上看去,皇后脸上仍是淡淡的,未见什么波澜,是默许了这妃子的行为。
“病得浑噩,倒果真不知有什么事,娘娘可否告知?”
众人听到这话似乎都有点激动起来,一双双眼眸蹙起了盯向她,殿内氛围好似悬在柴堆上的棉丝,火苗将燎未燎。
见此情景,月媞将说出口的话默了一遍,没想清,是哪里触到了她们?
“乌苏对大齐宣战,夫人这也不知道吗?”
脑中顿时轰鸣一声,她心跳漏掉一拍,反应过来后胸腔中跳的极快,像是要脱离身体。
每一个字每一句,她都有点不太能理解,恍惚之下,竟没意识到这话出自于何人之口。
她心神俱惊,怎么就宣战了?从来没听人说过,裴闻璟待在府中,也没听过一点半点……将军……
月媞蓦地好像明白了一点,她身在府中,皇后派人来请她入宫这件事,她都一点不知,裴闻璟若有心隐瞒,便不可能透出半点风息。
一切都明了起来,贺兰川出征,他道没什么,现在一看,或许并不是那么回事。
至于为何不直接派裴闻璟去,她还不清楚。
逐渐回过神,月媞感觉到疼痛,下意识往旁边看去,小指上的指甲断了一截,相连处带着一圈血丝,触电一般松开,手却止不住颤抖,极力控制,又是徒劳。
“不知道你们乌苏许的诺,有几分效力?这还不足一年呢,就开始喊打喊杀,夫人和亲而来,可有什么感想?”
“能有什么想的,乌苏不要她了呗,说不定呀,这和亲也是阴谋,想叫咱们放松,他们再暗中准备,趁我们不备,好打个措手不及。”
七公主从座位上起来,走到众妃面前,脸上带着惊骇。
“之前听说,她还出入军营,一个敌国公主,去兵事重地,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图谋……”
她平日都是无害的形象,又跟月媞没有什么来往,众人不知月媞去军营的事,自然信了七公主,一时叽叽喳喳的声音四起,惊于月媞竟然敢做这种事。
位置在月媞旁边的人,都悄悄往远处移了移身子,生怕被她牵连。
谣言似风起,吹到每个人耳朵里,都当了真,无人给她解释的机会,就已经先开始定罪了。
在太阳底下晒过的晕眩,又进入脑中,殿内的声音像蚊虫嗡嗡鸣响,愈演愈烈。
“她既然有此等大罪,怎么还好端端地站在这儿?”
妃子带起了一阵议论,皆未将她放在眼里。
“诸位娘娘,清者自清,若我真有罪,将军难道不知道?”月媞扫了一眼刚才说话的妃子,语气冷淡,“两国之事,非我一个女子所能掌控,若娘娘们有何想法,应该说与前朝的大臣们听。”
律法都未处置她,怎么轮得到她们来说,后宫无权干政,这不是他们应该关心的事情。
“皇后娘娘,臣妇身子不适,便现行告退了。”
主位上沉默许久的人开口了,指了指两边的婢女:“裴夫人身子不适,便先在宫里住下吧,免得回去走一趟,病得更重了。”
两个婢女过来,作势要来扶她。
月媞微挑眉目,这是不让她走?
“皇后娘娘想做什么?”
“本宫乏了,夫人先去歇着吧,云儿。”
“奴婢在。”
一个婢女立即应道,看到皇后的眼神后,点头朝月媞这边来,伸手抓住月媞的手臂,她力气大,月媞竟觉得挣不开。
阿依着急闯过来,被旁边的人制住。
云儿冰冷道:“夫人,走吧。”
月媞手上发力,她捏的更紧。
“夫人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夫人,怎么比得过她这个习武之人。
手被死死钳住,月媞也放弃了,看向云儿。
“你们这样做,便不怕将军来?”
云儿笑了。
“只是扶夫人去休息,哪有这么严重。”
长春宫后面有处荒凉的偏殿,两人被带到那儿,外面有棵早就枯死的大树,灰白的蛛网爬到红墙上,地上都是残枝败叶,甚至还有断瓦,青石的地板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低洼处积聚成水坑,一片荒凉悲戚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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