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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离——安那代【完结】

时间:2024-02-07 23:07:22  作者:安那代【完结】
  发自肺腑、真诚,这都不是我擅长的东西。但说起最想讲的故事,我倒是有一个。
  这个故事是我深藏在内心角落里最隐蔽的一个秘密,我不敢、也无法将它告诉任何人,只在神志不清的时候对赵存晖讲过。可悲的是,之后它便成为了他用来攻击我的武器,我那原本百分之九十九的“不敢提起”在他给我的教训之后也一跃达到了百分之两百。但此刻我竟然有了不可遏制的旧事重提的冲动。不光是重提,我还想去书写、描述,甚至是展开。
  与福宝重逢后,我急切地想要将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一切不洁都写下来,企图将那些腌臜通过笔墨排出体外,从而变成一个配得上他的干干净净的人。在我疯狂的臆想中,只要能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在纸张上写成故事,“夏知澜”便能从我的体内独立出去,不再存活,不再是我躯壳内的一个人格。她将成为我笔下的一个角色,也仅仅如此。那些丑事都发生在她的身上,而我只是个隔岸观火的执笔人。
  如果幸运的话,我甚至可能做回“张秧”。
  这故事我想讲,但也害怕讲。因为讲了就代表要面对、要回忆,好不容易才结了一点痂的伤口又要被重新撕开。况且,会不会有人敏锐地发现这故事其实就是我的亲身经历?我可以声称它来源于一个朋友,或干脆破罐子破摔地说我就是个变态,喜欢杜撰这种下流的故事。但如此薄弱的外壳能保护我多久?我能保证它不会在被人敲碰的时候骤然破碎吗?我又能确定我真的可以将“夏知澜”通过笔墨独立出去,而不是在情绪崩溃中反倒被她凶狠地咆哮着吞噬湮没吗?
  然而,想讲一个故事的念头是可怕的。一旦燃起,即便是再多的瞻前顾后也无法压下那看似微弱实则吹灭又将重生的小小火苗。我惊恐,我畏惧,我预感到这不是一个好主意。但此刻,就算是全世界的神算子都来预言此举的不吉,也无法将我胯下那匹已经脱缰的马从悬崖勒回。我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拿起笔,在本子上写下了一个字母X,这个字母代表着这个故事里除了我之外最重要的那个角色的名字。
  你可能猜到了,他的名字叫做夏浚译。
第15章 第八章恋爱中的蠢货(上)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如此期待见到一个人。
  星期六,福宝早上九点半来家里接我,而我早在凌晨四点钟时便已醒来了。他出现在我的公寓楼下时,我已经坐在窗前向外张望了十五分钟之久。他开一辆墨绿色的大众,车很老旧,大概是千禧年的款式了,连蓝牙音响都没有。我本来想问他 要不要开我的车去,这样可以在路上听听音乐,但不想让他认为我嫌弃他的车。再说了,和福宝在一起的时候,不需要音响,我的脑海里也一直会回响着比莉•荷莉戴(Billie Holiday)的歌声。
  时至今日,我和他确认关系已有一个多星期,却才在准备进行第一次正式约会。上周末我们本来打算花两天时间和对方朝夕相处,但不巧他有几个班上的聚会要参加,我也被李菲菲纠缠得无暇喘息。
  掐算好了日子似的,上星期五一放学李菲菲便不停地给我打电话。我本来想回家认真写作的,不管是网站上我自己的故事还是基于夏浚译而创作的剧本,都如火焰吸引着飞蛾一般让我魂牵梦萦。但是天大的事情在公主李菲菲面前都得靠边站,谁都不能怠慢了她,她才不管你现在是不是有事要忙。
  李菲菲告诉我,夏浚译仍然不回家也不怎么回信息,她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在电话里哭一会儿说一会儿,又哭一会儿,再说一会儿,我那本来就因为急着写文章而所剩无几的耐心被她抻得越来越薄。最后,我几乎要告诉她夏浚译一直在出轨这件事,但还是忍住了——我和夏浚译的交易建立在李菲菲和他还有感情的基础上,我不希望他们的关系彻底碎裂,因为那代表着我下个学期的学费可能会没有着落。
  我不敢多去质问夏浚译,生怕触怒了他被他切断经济来源,于是只得忍着脾气听李菲菲哭了两天两夜。上个周末,她大概每隔一两个小时就会给我打一次电话,将上一通电话里面的所有委屈重新诉说一遍,而我也要拿出第一次听到她这些车轱辘话般的态度去认真安慰她。我在这头装傻,陪着她猜测:有可能爸爸最近确实太忙了没空解释呢?也许爸爸生意上出了什么事怕牵扯到你所以暂时疏远了你呢?什么?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你还不了解爸爸吗,他这么爱你,怎么会做出那种事?
  我搜肠刮肚地帮她为夏浚译找各种虚假的理由,截止至周日晚上十点,李菲菲已经和我打了三十四通电话,每一通的时长都在三十分钟以上。我精疲力尽地告诉她明天还要上课,我必须要收拾去睡觉了,她才不情不愿地放过了我,但要求我必须在醒来后时刻回复她的信息。仰人鼻息的日子确实不好过,但如果回报丰厚的话也并不算太难熬,更何况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
  其实我也有些好奇夏浚译在搞什么鬼——宠了好几十年的女人,他挚爱的妻子,说冷脸就冷脸,就算对于他这种狼心狗肺的人来说这也有些不合理。但我无从打探,只得静等消息。
  周一晚上李菲菲不再给我发微信,周二下午我有些担心地问她现在事情怎么样了?她简单地回我:他回家了。
  就这么简单的四个字,便是她给我回答。夏浚译回家后,她便一句话也懒得再和我多说,好像上个周末隔着太平洋拉着我哭哭啼啼、浪费了我一整个周末的那个人不是她一样。
  我怒从中来,但转念一想,她不和我解释也是让我省心了。只要夏浚译回家,我的学费就会正常到账,我管他前几天干嘛去了呢?我很快地便将这夫妻俩的小插曲抛到了脑后,毕竟现在我也有了自己牵挂的人。
  从周三和福宝定好这个周六约会以来,我便一刻都没有停歇地在心里预演着这一天。他说想去《穆赫兰道》里车祸发生的那条路上看看,那晚我赶忙把这部电影翻出来,一边做夜间保养一边重温了一回。虽然和第一回 看时一样不得要领,但因为是福宝最喜欢的电影,我看着竟然也有了那么些带劲。
  星期四早上在瑜伽垫上做晨操的时候,我突然想到要去买一瓶茉莉花味的香水,幻想着周六早晨我散发着淡淡的茉莉花清香。不是说气味最能激发起一个人的记忆吗?福宝见到我,定能想起童年坐在福利院后山的小河边时,总能闻到的那抹不经意的、轻飘飘的洁白的香味。
  除了香水之外,我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和福宝的第一次约会我该作怎样的打扮,却一直不得要领。我并非摸不透福宝喜欢怎样的女孩,在和他微信聊天一个多星期以来,我已经将他心中的女神像画出了个七七八八——福宝喜欢的,是长发和白裙飘飘,安静娴雅,敏感脆弱的那种文艺女孩。她好似森林里的仙子,充满灵气且让人捉摸不透。这样的女孩我不是不会扮演,而是不愿——我总会想起那天和福宝亲吻时在他的眼底看见的张秧倒影,那一刻于我陌生而真实。我爱福宝,想以真正的身份去爱他。如果假扮成别人去和福宝约会,他便和我利用过的那些男人毫无区别了,那对他将会是一种侮辱,我于心不忍。
  星期四下课之后,我和阿莱茵一起去市中心的格罗夫(The Grove)购物中心逛了逛。我本来张口就想说去奢侈品牌云集的罗迪欧大道(Rodeo Drive),但阿莱茵应该不会愿意去那种地方消费。说实话,我也觉得去那里实在是太大出血了,除非有一个男人能跟在后面刷卡。
  我意识到自己将不再有那样的优待——罗迪欧大道上的各种品牌肯定远远超出了福宝的消费水平,从他球鞋的牌子和开的车上能看出当年收养他的只是个普通家庭,送他出国应该已然竭尽全力。和福宝在一起意味着我不可能再收到贵价礼物。不过没有关系,穿快消品牌的裙子和福宝开老旧的二手车去吃快餐,也比之前和别的男人坐头等舱去意大利买几万块钱一双的鞋子要幸福得多。
  那天傍晚,在Forever 21这种我曾经根本不屑步入的店里,我挑中了一件连衣裙。白色的底,橙色热带水果图案,裙摆在膝盖上方像一把小伞般撑开,将腰线勾勒得有种俏皮韵味。我十分满意这条裙子,今早天不亮就起床,完成了晨间的例行程序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洗澡穿上。我将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丸子,戴上两个可爱的芒果耳钉,穿上白色短袜和橙色芭蕾平底鞋,跨一个白色饺子包。
  这一身都是新买的,是我从未尝试过的风格。其实我在很早之前就想这么穿了,但觉得一是太学生气,二是不够高级,我害怕这样的打扮会让那些男人不拿我当回事,把我划归为生日时用一个玩具熊和一束玫瑰花就能打发掉的那种小女生。而现在我不用担心了,福宝就算只送我一颗糖我都是心甘情愿的。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陌生的模样好似我从未认识过这个人。
  这是张秧,不是夏知澜。
  以这样的面目出门,我是有些害怕的。毕竟夏知澜已经在社会上生存了很久,她有着抵御一切的经验和手段;张秧却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她对待所有事件的态度于我都是未知的。然而,这种未知又为我增添了些许新鲜感,我得以去体验两遍普通人只能品尝一遍的这个世界。
  我不知道自己竟还有这么乐观的一面。
  爱情让人高亢,让人激昂,让人心中充满想唱歌的欲望。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如此热爱过生活,从未如现在这般觉得目所能及的一切都在熠熠生辉。走出房门,我偶遇了住在隔壁的男人。他金发碧眼,看上去阳光帅气,遇见我便露出微笑打了个招呼,那眼神中想要认识我的欲望是不必费心便能感知到的。他很可能是个美国人,拥有着我曾经视为目标的国籍,但我已经毫不在意。我没有和他多作任何目光交流,只是浅浅地点了一下头便迫不及待地冲楼下小步跑去。福宝,我的男朋友,正在楼下等我。
  一出楼梯拐角我便看见了他。万里无云的蓝天和随风摇摆的棕榈树下,他站在那辆九几年生产的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手的老旧汽车旁,穿一件婴儿蓝色的短袖和浅卡其色短裤。他的发丝上了定型喷雾却还是那么柔软,一笑便露出洁白的牙齿,眼睛眯成两条缝。脚上的板鞋应该是新买的,白色的鞋底包边上一点污渍也没有。
  我兴奋地跑上前去,什么款款地下楼、摇曳地迈步全都被抛到脑后。我冲进他的怀里,双手环绕住他纤瘦的腰,把头埋进他结实的胸脯里,一颗狂跳不已的心顿时安宁了下来。
  我闻到了茉莉花的味道。
  我出门出得急,一见他的车出现在拐角便迫不及待地跑了下来,完全忘记了喷茉莉花香水这件事。我住的这附近可是没有茉莉花的。我疑惑地抬起头,正好对上福宝闪动着光芒的眼神 ,霎时间明白了——
  福利院那段我俩牵手走过的日子里,空气里面氤氲着的是什么样的气息,不止我一个人记得。
  他为我给自己染上了茉莉花的香味。
  我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红了,眼泪也涌了出来,这让我吓了一跳——这还是我十几年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哭。没有仔细盘算,没有审时度势,没有想要达到的目的,就是那么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地哭了。
第16章 第八章恋爱中的蠢货(下)
  “那一天你走后,我就去买了这个香水。”他从我的眼泪中读懂了我们之间的默契,便也红了眼圈。我踮起脚尖拉住他的脖子,将嘴唇贴上了他的。他双手紧紧环绕住我的肩膀,我们在路边吻了很久很久,我沉醉在那个吻里,只觉得仿佛魂归故里。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没有家的人,漂泊一生本该是我的宿命。现在我却有了种强烈的感觉:福宝在的地方就是家,福宝栖息的地方就是我的故乡。
  直到一个路过的白人男孩吹了一声口哨,喊了句“PDA(秀恩爱-Public Display of Affection)”,我们才恋恋不舍地分开。我们看着对方的眼睛,福宝的瞳仁稍稍有些泛棕色,清澈的眼神中弥漫着淡淡的忧郁气质,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我在他眼睛中看见自己的倒影,俨然一个沉醉在幸福中的女孩的模样,那明媚的神色是怎么也假作不出来的。
  “今天这件裙子很适合你。”福宝轻声道,“秧秧,你真美。”
  我从未如现在这般庆幸自己的美丽。
  从小到大身边不乏夸我美的人,我也在这种环境中慢慢地将相貌变成了自己的武器。我拥有的并不多,所以任何一个优势都是不可放过的。在我看到李菲菲对她的美的珍视、以及美都给她带来了多少优待之后,我更是意识到了“美貌”作为一种资源的稀缺性。我努力地打磨、精进、增强自己的美,如对待一门技术一般对待它,终于达到了甩甩头发丝就能引来一众女人艳羡的地步。
  那些女生光知道羡慕我的美,她们知道我天不亮就要起床来收拾自己吗?本科时和我关系还算近的那个女孩,她叫袁笑语,她对我的美貌羡慕到了已经可以称之为嫉妒的地步。我和她夜里出去看LiveHouse,她总是回到宿舍便倒头就睡,有时候甚至连澡都不洗。三更半夜,我也累得想直接当一滩烂泥,但我还得打起精神去浴室卸妆、强撑着做二十分钟的清洁面膜,然后保湿、眼霜、A醇、发膜、精油,一个也不能落下。等我困顿地爬上床时,她已经深入梦乡两个小时,在肆无忌惮地打鼾了,然而我还要担心着熬夜会不会让我爆痘,焦虑地浅浅入眠。她总爱感慨每天早上醒来时我已经在桌前读书了,但她可知道我已经醒了两三个小时,锻炼、洗澡、护肤,还内服过保健品了呢?
  美丽是有代价的,但我必不会见人就说我花了多大的精力在保养自己上面。这一点李菲菲很聪明,她在给我买第一罐面霜的时候就告诉我:澜澜,大家不喜欢努力塑造出来的美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才是人们钦慕的美。所以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有多用力,他们会笑话你的。
  也许是恋爱让我的戾气消退了许多,我竟然有点想念李菲菲。也不知道夏浚译和她怎么样了,有没有和好如初?夏浚译的行为真是令人意外,我幻想有一天福宝突然不理我,那痛苦的冲击让我的心脏猛然停顿了一拍。我惊讶于自己竟然已经如此眷恋福宝,以至于一个虚幻的分离想象都能让我心痛不已。福宝为我打开车门,我坐上他的副驾,心想等约完会了要给李菲菲去个电话,问问她和夏浚译之间怎么样了。
  福宝启动了车,他的车发出一声嘶哑的轰鸣,是太过老旧了。我偏头看向他,高挺的鼻梁和细嫩的皮肤真是帅气,一点也没有当年那个穿着破背心的细瘦小孩的影子了。他左手掌着方向盘,右手牵起我的手,将我的手放在了他的大腿上,我的心里一暖。
  “宝,”我小时候就这么唤他,此时说出这个字,两人都禁不住顿了一顿,“你的养父养母……是什么样的人?”
  “他们啊,是银行的普通职员。人很好,对我很好。”福宝一边打转向灯一边说道,“自从领养我后,他们节衣缩食,把一切能省下来的钱都花在了我身上。我希望有一天能好好回报他们。”
  他谈起他们时神色温柔,眼神亮晶晶的,一扫刚才那种天然的忧郁感。我莫名地嫉妒起他的养父母来,嫉妒他提起他们时嘴角眉梢洋溢的那种幸福。
  “你呢?”福宝趁着路上没车的空挡捏了捏我的手,“是当了富家小姐,还是自己赚了钱?你的车太帅气了,和你很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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