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云清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是周末，算起来，她和林旭已经有一个多周没见过面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准确定义两人现在的关系，但只要她不主动联系，他便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见程云清怔忡出神，赵治平直接说明来意，“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她抬眸，直接拒绝，“……我没时间。”
赵治平无奈拆穿，“清清，我刚问过江恬，她说你今天晚上没排班。”
“谁说我要值班了？”程云清容色平淡，摸出手机，调出通话记录，向下滑动找到那个号码拨过去，嘟嘟两声提示音后接通，对面响起林旭的声音，“喂？”
他大概是在跟人打麻将，程云清听到了句十分兴奋的“哎六筒都别动，我碰”，但很快嘈杂声便低了下去，应该是特意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接电话，她连忙说：“是我。”
“嗯，我知道。”林旭轻笑一声，“什么事？”
“我们今天晚上不是约好了一起吃饭吗？”程云清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继续道：“我想好了，吃川菜，就在我们医院附近的国贸，六点钟，门口见。”
“……”林旭反应很快，“好。”
说完，程云清当着赵治平的面挂掉电话，扬长而去。
其实，她并没有事先跟林旭约好，原本只是打发赵治平的权宜之计，她准备随后再发消息说明情况，如果他没空就算了。但不知怎的，程云清突然不想多此一举了，既然刚才他没说不行，那就顺其自然吧。
下班后，看时间似乎还来得及，程云清便先到国贸四楼常去的理发店洗了个头，没想到吹干时遇到个话痨发型师，耽误了点儿时间。虽然过程中有短信沟通，告诉林旭会稍微晚一会儿，出来后，她还是加快了脚步。
刚乘坐扶梯到七楼餐饮区，程云清就看到对面的川菜馆里，林旭靠坐在窗边位置的沙发里，正专注的出神。这家店生意好，不接受电话订位，他应该很早就到了。
时值盛夏，店里冷气在商场中央空调的基础上加了码，给得很足，偌大的空间几乎全满。
程云清走到林旭身旁，“我来晚了，等久了吧？”
“我也是刚到。”他笑起来，把盘子里倒扣的玻璃杯掀起，倒上旁边壶里的冰柠檬水，放在她面前。
可惜，大概是刚才太过沉浸，情绪没有及时收回来，笑容显得并不由衷。
程云清没多问，她刚好渴了，一口气灌了小半杯冰水，才说：“我请客，你随便点。”
“应该我请才对……”林旭故意卖关子，停顿片刻才继续道：“我都忘了今天跟你约好了要一起吃饭。”
他的重音刻意咬在“忘”和“约”上，弄得程云清不好意思起来，她低了低脸，想道歉，又觉得太过正式。
“还是你点吧——”林旭转移话题：“谁请客谁做主。”
程云清便没推辞，翻开菜牌，选了几个招牌菜。服务员很快把菜上齐，每道上面都满布红彤彤的辣椒，程云清从包里拿出发夹，将头发松松扎起来，开始大快朵颐。
店里到处人声鼎沸，看着热气腾腾的菜肴和程云清因为吃辣而微红的脸颊，林旭只觉连日来堆积的倦怠好像也在慢慢消散。
一顿饭吃下来，两个人你来我往，随便聊着天，倒也没觉得冷场。
从川菜馆出来，乘电梯下楼时经过一座游戏城，半开放式的布局，装修风格很童话，到处闪烁着奶油颜色的彩灯。
娃娃机前有两个穿着校服的学生，女孩子蹲下来从隔板里拿出刚夹到的玩偶，欢天喜地得用额角抵了下旁边男孩子的肩膀。男生手臂里还抱着个半人高的玩偶，看起来收获颇丰，两个人说笑着，从他们身旁经过，程云清的目光无意识地流连了好几眼。
林旭好整以暇地笑问：“玩不玩夹娃娃？”
程云清眼睛亮了下，沉吟片刻，却说：“不要了吧，这些都是小孩子才玩的。”
林旭脸上的笑意更深了：“那就当我是小孩儿吧。”
说着，三步并做两步迈到柜台前，掏钱换了一堆币，收银员放在小筐里递过来。
见状，程云清只得抬步跟了上去，和他一同来到那排亮着灯的粉色娃娃机前，逡巡一圈，她看中一台玻璃柜里软糯糯的白色小羊玩偶。
林旭把游戏币递过去给她，鼓动道：“试试？”
刚才还端着的人只是迟疑了下，就伸手接了过来，将币投进娃娃机。程云清按照说明，按动按钮操纵抓夹上下左右移动，小心翼翼下探，收紧，但是下一秒，在抓钩触及那个玩偶的瞬间松脱了。
程云清吁出一口气，遗憾地拍了下操作杆，外科医生手稳的胜负欲让她忍不住又拿了个币投进去，继续夹，结果可想而知，依然铩羽而归。
“哎呀，就差一点！” 程云清蹙眉，慨叹一声，上瘾一般继续投币，然后继续受挫，以各种姿态无一例外地失败，眼看着林旭端着小筐里的游戏币越来越少，只剩下最后两个——
她抬起头瞟一眼旁边的人，林旭垂眉看着她，脸上有肉眼可见的笑意。
程云清觉得他在笑话自己，把筐往他的方向一推，“这个本来就很难抓，不然你来试试啊？”
林旭低头看了眼筐里仅剩的两个游戏币，没说什么，径直往前压了一步。他们的距离一下子变得近在咫尺，程云清看他先是观察了一下机器里玩偶的位置，才微微弯下腰，往机器里投了一个币。
林旭的个子高，为了方便操作，只得稍微岔开腿，降低重心，他操纵着摇杆移动到锁定的目标上方，然后用力晃了晃，转动着调整爪子的角度，调整好后，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抓取键。
程云清惊讶地发现，在她手里松松散散的抓钩这次竟然神奇地拢住了小羊的脖子。
她的心也跟着提起来，手掌不由自主地收成拳，眼看着马上就要成功，下一秒，啪叽一声，小羊玩偶好巧不巧卡在了出口的边缘处。
程云清一秒从天上到地下，这机器诈骗吧？！
“看吧。”她挫败叹气，揣着手嘟囔：“这个真挺难的，要是那么容易就能抓出来，那这游戏城还不得倒闭了？”
林旭不以为意地笑着，把筐里剩下的最后一个游戏币投进了tຊ机器，目标还是刚才卡在边缘上的那只羊。他握着操作杆，向后移动到羊屁股的位置，很快又果断地摁下了抓取键，只见抓手紧紧地卡住了玩偶的后半截，微微移动了一小段距离，抓手一松——成了！
“呀——”程云清轻呼，心里虽然也很激动，但不太习惯更明显地表现出来。
林旭蹲下来，掀开出口的透明塑料隔板，将那个白糯糯的小羊玩偶拎了出来。他捏了捏小羊的耳朵，唇角轻挑，掀起眼帘看她，“也不是很难。”
听出他语气中难掩的拽意，程云清轻哼了声：“你运气好而已。”接着，她伸手就要去拿他手上的玩偶。
林旭原本是打算递给她的，忽然心里一动，把手背到了身后。
程云清接了个空，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怎么了？”
“我抓的。”林旭偏着头，看似无辜的眼睛轻轻眨了下，然后抬起手臂，把玩偶举高到空中，“谁抓到的就是谁的。”
“哎，你要不要这么幼稚啊？”程云清完全没发觉自己一边嘴上批判别人幼稚，一边却踮起脚，一只手攀上他的肩，另一只手伸长了去抢他手上的玩偶，“给我。”
猝不及防的肢体亲密触碰，让林旭的动作微微一滞。鼻尖瞬间充盈开淡而柔和的水莲花香气，应该是她的发香味。林旭放下手臂，一手揽在程云清的腰间轻轻收紧抱了下，终于把小羊玩偶塞给了她。
程云清如愿拿到，心满意足地仰脸看着他，手里薅着小羊耳朵笑起来。
不远处，赵治平正冷眼看着两人的互动。亲戚家的表弟感激他帮忙安排住院的事，提出要请他吃饭，想到程云清电话里提到的国贸，他便也跟了过来，纯粹只是想看看她到底约了什么人，是不是在故意找借口诓他。
到了地方才发现川菜馆要等位，他们便去了对面的火锅店。
透过落地窗，刚好能看到程云清和一个衣着打扮都很普通的男人在吃饭，别的不好说，至少在经济条件方面他是肯定没法跟自己比的，可两人全程有说有笑的，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程云清。
等到他食不知味地吃完火锅出来，好巧不巧地还目睹了这样一幕。
她看着那个男人的眼神，很不一样。
赵治平原本觉得程云清就像是一汪沉静的深潭，任凭你丢再多的石头进去也激不起任何涟漪，直到让人连扔石子儿的兴致都没有，却没想到，她只是从不对自己表现出来另外一面罢了。
第27章 二十七、危情
林旭在这些方面非常敏锐，越过程云清的肩膀，直接对上赵治平探寻的眼神。
赵治平被他盯得一个激灵，那像是对躲在暗处的偷窥者的警告，仿佛就是要明摆着告诉他，我已经发现你了。赵治平立刻收回目光，对身边的人说：“走吧，我跟你一起去拿车。”
程云清察觉到异样，抱着小羊公仔问：“在看什么？”
说着，下意识顺势转眸，正好看到赵治平一闪而过的身影。他们下午刚见过面，她还记得他的衣着配饰，很好认。
林旭低声解释：“那个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看我们。”
他观察她的神情，“……认识的人？”
“嗯。”程云清点点头，抬脚往相反方向的扶梯走去。
一开始，林旭还以为是被人跟踪了，但看那人的样子又根本不像是李六派来的，既然他和程云清相识，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他本来还想问问是什么人，可见程云清似乎不愿多谈，便只是问：“最近，你上下班没什么异常吧？”
程云清的脚步一顿，想起那天他在幼儿园时的示警，仔细回想一番，才道：“没有，和以前没什么不一样。”
她平时习惯开车上下班，两点一线，医院的停车场一天到晚人满为患，小区的停车场封闭式管理，来历不明的外部车辆很难进入。
“那就好。”林旭放下心来，紧绷的精神稍微缓和。
乘坐扶梯转下来，到一楼看到商场门口聚集的人，程云清才发现外面突然下起雨来。
而且越下越大，隐约有倾盆之势。
程云清问林旭要去哪儿，提出要送他，却被拒绝。
他们面对面站在正对着大门的连廊通道上，穿堂风吹过来，程云清抱臂手指摩挲着微凉的胳膊，“……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那么多人排队，不好打车。”
静默一瞬，林旭低笑着说：“我去对面路口就能拦到车，放心。”
程云清没再坚持，目送他高瘦的背影走进雨幕之中，她觉得他似乎有心事，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有点恹，这种类似第六感的直觉很虚无缥缈，从吃饭前隔着玻璃远远看到他时就有，到现在她才勉强抓住一点儿。
休息日晚上，程云清照例在父母家吃过晚饭，帮他们收拾好碗筷，才刚刚七点半。
程母切好水果，从厨房端出来，然后拿起茶几上的相册翻开，“清清，我今天整理家庭相册，看到你小时候的照片，你瞧多可爱，大眼睛，小鼻子，跟洋娃娃似的。”
程母没退休前是高级教师，当过好几届高三毕业班的班主任，做思想政治工作相当拿手。
程云清正在用叉子吃蜜瓜，闻言瞟了眼照片，里面的她那时年纪很小，不过七八岁的样子，梳着漂亮的编发，脸颊圆鼓鼓的，笑得唇红齿白。
“什么意思啊，难道我现在不好看吗？”程云清笑起来，企图蒙混过关。
程母嗔怪道：“别打岔，你知道我想说什么，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你都三岁了。”
这两年，她们母女之间所有话题的开头都各不相同，最终却殊途同归到结婚生子上面。程云清眼前一晃而过林旭的脸，又很快消逝不见。
“你姐给你介绍的对象，该见还是要见的，你说宁缺毋滥，妈妈认同，但也不能因为一次失败，就因噎废食吧。”程母语重心长地切入正题。
“我这不是太忙了，没时间嘛。”程云清看一眼手机，起身收拾包，“我该走了，明天还有一天的门诊呢。”
程母叹口气，“每次一说结婚的事，你就这样。”
她又和程父抱怨了两句，只得再次不了了之。
程云清的车这两天在4S店保养，打车回去的路上，突然想起家里的一些日用品快用完了，便提前在小区附近的沃尔玛下了车，进去采购了一番。推着购物车，不知不觉就买多了，拎着两个最大号的购物袋，程云清没细想，下意识选了条相对近一点儿的小路。
这条路沿河，盛夏时节，绿植繁茂，白天还不觉得，但天气不好，晚上没什么行人，总归有点阴森森的，尽管依稀能听到远处广场热闹的音乐声。
走了一阵子，程云清感觉身后似乎有个人在跟着她，离得不算太近，但一步一趋。
她心里一紧，无端想起林旭说过的话，开始疑神疑鬼起来，却不敢贸然回头确认，只是用余光瞟过河道里的影子，发现确实存在后，脚步不由得越来越快。
只要转过去路口，就是小区前面那条主干道。可平时一下子就能走完的路程此刻却好像看不到尽头一样，好在旁边小道碰巧拐出来一对散步的夫妻，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家常。
程云清心下稍定，立刻腾出手来掏出手机，拨通林旭的电话，急切道：“你催什么啊？让你陪我你又不肯来，我十分钟后就到家了。”
林旭只默了一瞬，就沉声问：“有人跟踪你？”
她提着东西脚步不停，呼吸粗重，“好像是。”
“别挂电话，我马上到。”
林旭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春江御景小区门口，才反应过来之前来要么是程云清带进去的，要么是开车，这次不光要登记，保安还特意用座机打了门禁电话，确认业主在家才放行，这样级别的物业安保，难怪李六的人一直无从下手。
整个过程中，他们一直保持着通话状态，所以几乎在电梯门打开的那个瞬间，程云清就从里面推开了家门。
“你怎么样？”林旭跑得满头大汗，利落乌黑鬓角被浸湿，看起来水淋淋的，大概是直接从皇冠赶来，穿一身白衣黑裤的制服，袖子卷到肘窝处，露出绷紧的肌肉线条轮廓。
程云清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没事。”
玄关换鞋凳旁边摆着两个满满当当的购物袋，里面是各式日用品和一些休闲零食。
程云清径直向客厅走，她的脸色不太好看，刚才坐在这里时，她脑海中乱七八糟想了很多，倒也不是后怕，只是想不通，她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报警，而是选择给林旭打电话。虽然这种莫须有的跟踪，派出所也不一定会出警，就算来了最多也就问询一下。可不知不觉间，她对林旭的信任已经达到如此可怖的程度了吗？
尽管上次林旭做过预警，是tຊ因为她出现在皇冠，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但她当时根本没当回事儿，而且就这么被那些社会败类缠上，实在让程云清觉得很魔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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