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菀一面想着,一面在秦姝娴面前放了碗口蘑鸡肉粥。嫩滑的鸡肉切成丁,和米放在一处煮,一口里是满满的肉香味和米香味,吃起来很容易饱腹。
“方才说到哪了?”秦姝娴用手帕揩了揩唇角,“说到荀大郎和沈将军是吧。”
姜菀看着她迷糊的样子,忍不住笑道:“是。”
秦姝娴道:“禁军这些日子很忙,因为再过些时日,圣人将要大婚,这样重大的事情,宫内宫外都会一再戒严,严防死守,杜绝一切意外的发生。”
“大婚?”姜菀有些意外,“圣人如今才大婚吗?”
“自然不是,”秦姝娴压低声音,“圣人今年已经二十五六了,先前曾立过一位皇后,但那位皇后正位中宫没几年便病逝了,一直到如今才迎来了第二位皇后。算算时间,也该有五年了。”
姜菀感慨:“圣人真是长情。”
秦姝娴点头道:“是啊,宫里人都说圣人对先皇后一片深情,以至于她仙逝多年也不肯立后。听说这一回是太后百般催促,说圣人这个年纪一无皇后,二无皇子,实在不妥。无论如何,宫中都需要一位皇后主持宫务,同时诞育皇嗣。”
姜菀很惊讶:“圣人膝下没有皇子?”
“正因如此,太后才会如此焦急,因为先帝这个年纪时已经有了五子六女,”秦姝娴道,“先皇后去后,圣人后宫也不是没有妃嫔,但却只有两位生育过,且都是公主,江山后继无人,太后怎能不急。”
她握住木勺,舀了一口粥咽了下去,又道:“这次选定的皇后是太后极其满意的,因此她吩咐了此次大婚一定要大办,虽是继后,该有的仪制和典礼却不能逊于当年。”
姜菀了然点头:“原来如此。那禁军必然要加强宫城的巡防,这些日子更是没有闲暇了。”
秦姝娴喝完了一整碗粥,意犹未尽地放下勺子,道:“姜娘子是有什么事需要见他们两位吗?”
姜菀犹豫了一下,摇头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无妨。”
秦姝娴不知想到了什么,狡黠一笑:“我还以为你想见沈将军呢。”
姜菀被她说得脸一热:“秦娘子说笑了,我......为何要想见他?”
秦姝娴眉眼弯弯,没有继续说什么,起身道:“我吃饱了,该走了。”
姜菀送她到了食肆门口。推开门,外面的冷风吹了进来,秦姝娴不由得哆嗦了一些。她正要离开,正好有两人从外面进来,口中议论道:“今晚可真是热闹啊。”
“谁能想到那位王娘子竟会如此彪悍,生生冲进了青楼,把那葛家大郎抓个正着?”
“听说她找过去的时候,葛大郎正醉生梦死呢。”
秦姝娴瞪大眼睛,连忙抓住那人问道:“你们说什么?哪个王娘子?”
“自然是那位住在坊内定了亲、月底就要出嫁的王五娘了,”那人道,“你不知道吗?就在今晚,她派手下人潜入了青楼,当场抓住了正在寻欢作乐的葛大郎。”
“现在葛王两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那王娘子态度坚决要退亲,说她眼里揉不得沙子,绝不接受未婚夫君婚前便流连青楼,日日狎妓。”
“更骇人的是,那葛大郎被捉住后恼羞成怒想要殴打王娘子,反被她扇了一巴掌。葛大郎急怒攻心,似乎已经疯了。”
“疯了?”秦姝娴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怎么个疯法?”
“葛大郎光着半边身子躺在青楼外,又哭又笑,还时不时用头去撞地,哆哆嗦嗦念叨着些听不清的话,可不就是失心疯了?葛家因此说,是那王娘子逼疯了自家儿子,逼着他们给个交代呢。”
姜菀几乎可以确信了,这葛烁定然不正常,八成也是中了这“断肠散”的毒,与李洪那日一样。
秦姝娴顿时急了,向姜菀道:“姜娘子,我先走一步去看看五娘的情况,改日再来。”
姜菀看着她急匆匆地走远,不由得替那位王五娘子感到不值,怎么偏生摊上了这样的夫君?
若是王娘子能够顺利退亲自然是好,但以那葛家人的脾性,怕是不会轻易放过她。
第66章 玉露团、肉末茄子和白菜粉丝豆腐煲
这桩奇闻第二日便传遍了周围, 坊内人人都知道葛烁婚前狎妓被未婚妻抓了现行,更是在所有人面前丢尽了颜面。
思菱与宋鸢也从旁人口中得知了此事,不约而同地啐道:“什么卑鄙无耻的负心汉!定了亲却还这般荒淫无度,寻欢作乐, 根本没有把他未过门的娘子放在心上。”
“也不知那位王娘子能不能摆脱这桩婚事, ”姜菀微蹙眉, “若是无法退亲, 那么她婚后的日子注定不会太平。”
“以葛烁的德性,这一次若是草草揭过, 往后他只会更加变本加厉。也不知王家会不会硬气起来,坚决退亲。”
几人议论了片刻, 各自叹息着去忙碌。
厨房里,姜菀把白菜一片片洗净,再把粉丝用热水泡软, 耳边听见思菱道:“小娘子,我一想到葛烁那日在我们食肆做的事情, 便觉得后怕。”
“好在这些日子坊内太平了不少,我也时常看见坊丁巡视。”思菱道。
姜菀有些走神,想到昨日那对夫妇临走时, 那郎君还问了自己一句:“这些日子, 小娘子不曾再遇到闹事作乱的人了吧?”
她不明所以, 只下意识点了点头。
他颔首:“如此便好。”
姜菀一头雾水, 不明白他的话何意。那郎君转身离开时,却恰巧遇到了相熟之人。那人向他行礼,口中道:“崔府尹。”
……京兆府尹?
这些日子京城各坊正是接受了京兆府的指示, 增派了人手,日夜巡逻。她也奇怪过, 葛烁之事并不算太轰动,仅仅是在坊内有小范围的影响,且没有出人命,怎么看都不至于惊动京兆府。偏偏正在此事以后,京兆府才下了这样的命令。
姜菀见那位崔府尹同那几人一一点头示意,这才同娘子一道离开。
思菱对那日的事情也有所耳闻,不由得道:“小娘子,这位崔府尹如此和气,还会亲自问候我们,挺让我意外的。而且他的口吻,就像是与我们颇为熟识一般。”
她挠了挠头:“京兆府尹应当是个很高的官吧?我以为这样的高官会不苟言笑的,不想他却如此平易近人。”
“不过他是怎么知道此事的呢?”思菱亦是不解。
姜菀想了想,道:“或许是县衙向他禀报了?”
思菱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始在食肆柜台下的储物柜子翻找着什么。最后,她找出了一本册子,快速翻了几页后笑道:“小娘子可还记得,中秋时他还曾买过我们家的月饼呢。”
她指着那名册上的信息:“这个崔姓人家,应当便是他。我记得,他来取月饼的时候,人在马车里,只遣了仆从下来取。小娘子给他打包时,我还暗自想着此人怎么这般神秘,躲在马车里不露面。后来,我听见旁边的几位客人纷纷唤他‘崔府尹’。”
姜菀揉了揉额角,对此毫无印象:“中秋订购月饼的客人甚多,你居然还记得。”
思菱道:“如此说来,他还是我们的老主顾呢。”
姜菀笑了笑没说话,只低头继续洗着菜。
等她开始把所有白菜撕成小片时,那边的宋宣也将肉末茄子的一切原料准备好了,正在用菜刀把肉剁成馅,再准备蒜末和姜丝。
白菜粉丝煲清淡而鲜美,姜菀在其中加了些豆腐泡、香菇,撒上些姜丝葱花,再略放些切碎的红辣椒调味。这样煮出来的汤鲜香中带着细微的辣,隐约还能尝到大白菜叶子特有的微微清甜味。豆腐泡吸满了汤汁变得蓬软,每一口都能尝到咸香味。
她专心地煮着白菜和粉丝,听得那边的炉灶处哗啦一声,是食物落入油锅的声音。宋宣将原本粉红色的肉馅打散,在锅中翻炒到颜色发白,再倒入酱油。
宋宣事先把茄子切成了长条,加少许盐腌制并挤干水分,在油锅中翻炒到茄条表面微微焦黄便可以捞出沥去油,最后再与炒香的肉末放在一处,很快便可以出锅了。
菜端上桌,食肆诸人便开始享用今日的午食了。姜菀用白菜粉丝煲的汤汁泡着米饭吃,更觉得回味无穷。
饭后,姜菀清算了一下近期的账务。她伸手覆在账簿上出了会神,却听见食肆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由于这个时候,点心尚未完全做好,只零星摆了几样,因此姜菀习惯性地开口道:“点心还在做着,劳烦客人稍待片刻。”
她说罢,却不见回应,不由得疑惑抬头,对上了一张冷冰冰的脸。
女郎面色淡淡,难辨喜怒,只静静看着她。
姜菀很快认出,这便是那位要与葛烁退亲的王娘子。瞧她的神色,似乎颇为不喜,难道有什么事情与自己有关,她竟亲自上门来问话吗?
她试探着道:“小娘子有什么事吗?”
王五娘开口道:“数日前,葛烁是不是曾在你家食肆酒后发狂行凶,因此被关进了衙门监牢几日?”
姜菀点头:“是。”
王五娘道:“原来是你。”
这话的语气平平淡淡,姜菀心中有些打鼓,不知她的来意是什么。
王五娘淡淡道:“我曾是他未过门的娘子,我姓王,叫我五娘就好。”
曾?那就意味着现在已经不是了?姜菀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她略微停顿了一下,说道:“前几日的事情你应当也有所耳闻,我今日来是想向你道谢的。”口中虽说着道谢的话,然而王五娘子的脸色却依然不见丝毫柔和。
“不知何谢之有?”姜菀不解其意。
王五娘缓声道:“我已经与葛烁正式退亲了,从此再无瓜葛,我终于摆脱了这个人。”
她见姜菀依然面露不解,便道:“促成我与他和离的关键因素,并不是他流连青楼的荒淫行径,也不是他婚前狎妓这令人诟病的行为,而是他牵涉进了一桩性质严重的异邦案子里,身为关键人物,其所作所为实在可疑,如今已经被官府提审了。”
“有了这样的罪名,我阿爹终于松了口,对葛家施加了压力,迫使他们主动提出解除婚事,我也得以成为自由身。”说到这里,王五娘的面色终于如冰雪消融,有了些喜色暖意。
姜菀暗自想着,这位五娘子还是个冷美人,虽然高兴,却不曾像寻常人一般开怀大笑,而只是矜持地抿一抿唇。
“姜娘子,你可否向我说一说那日葛烁在食肆内是怎样发狂的?”王五娘道。
姜菀如实讲述了整个过程,没忘了把细节也说到,王五娘听完,冷笑出声:“他有今日的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
“他那日在食肆里的模样,便是与此案子有关?”姜菀看着王五娘子点头,又问了一句:“不知这案子具体是什么情状?”
王五娘子秀眉轻蹙,说道:“我只知道,他所有的癫狂之态,都与一种名叫‘断魂散’的药有关。”
果然如此。
“此案已经为官府所知了吗?”姜菀想着衙门的效率还是很高的,不声不响便揪出了与此药有关的人。
王五娘抬手理了理衣领,说道:“那日我手下的人大闹青楼,激怒了他,使得他当着坊内众多人的面亦是出现了与那日如出一辙的反应,这样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衙门。”
她唇角微勾:“且他第一回 被抓进官府时,由于身在监牢不得自由,接连几日都没能服用那药,因此才会在牢中那般疯癫。那场风波后,官府就已经起了疑心,令郎中把了脉,并且设法拿到了他随身携带的药物。”
姜菀心中疑惑,问道:“既然官府有所察觉,为何当时没有把他继续拘禁,而是放他出来继续胡作非为?”
“因为官府对此事没有十足的把握,生怕打草惊蛇,无法调查出真相,便没有将郎中的诊断公布出去,也没有借机继续关押他,”王五娘拨弄着腕上的镯子,“我若是早知此事,上回便不会贸然去要求退亲了,应当等着证据确凿之时,一鼓作气才是。”
姜菀轻舒了口气,真心实意地道:“虽说经了一些波折,但我还是要恭喜小娘子得偿所愿。”
王五娘淡淡笑了笑:“虽说此事不是出自你之手,但你也算无意间促成了。不知小娘子那日受的伤可曾痊愈了?”
姜菀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已经没有丝毫疼痛了。她笑了笑:“不过是一些轻微的伤痕,已经好了。”
王五娘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道:“多谢小娘子。我今日来便是同你说此事,既然说清楚了,那我便告辞了。”
她转身正要走出去,又停住步子道:“姜娘子......你是姓姜吧?”
姜菀点点头。
“你家食肆的糕点我很喜欢,待我改日得了空还会再来买的。”王五娘面无表情地说道。
姜菀觑着她的神色,心想这可一点不像喜欢的样子啊。
王五娘似乎知晓她心中所想,轻扯了扯唇角:“姜娘子,我生来便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即使心中欣喜也不会多么痛快地表现出了。但我从不会说违心的话,你放心,我是真的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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