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位客人缓步上前,慈祥一笑:“小娘子,我又来叨扰了。”
姜菀定睛一看,正是那位老者。她一笑:“您来了,快请进吧。”
里间都已经满客,姜菀只好引着老者在外面大堂坐下,递上菜单。
老者所坐的地方恰好对着食肆角落墙壁处那一片空白,他抬眸,饶有兴致地道:“小娘子打算如何布置那里?”
姜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道:“小店不才,打算将那处留给那些满腹才华、精通书法的文人墨客。若他们不嫌弃,可以在此挥洒笔墨,留下字画。”
“说起来,小娘子的字练得如何了?我记得先前曾看到过你的字迹。”老者和蔼一笑。
姜菀赧然:“我闷头苦练,却不知成效如何。若老丈愿意赐教,不知可否看一看我近日练习的字?”
老者欣然点头:“自然可以。”
姜菀将一叠纸张拿了过来递给他。老者一张张看过去,沉默不语。
她心中忐忑,却见老者已经看完了最后一张,淡淡笑道:“小娘子确实下了一番苦功夫,只是依然存在些问题。不知小娘子是如何练习的?”
姜菀轻声道:“便是照着顾老先生的字帖练的。”
老者眉梢轻动,说道:“可以看出小娘子在努力学习顾元直的字,只是难免失了些你自己的味道。小娘子不妨适当丢开字帖,凭着自己的内心去写,或许能有不一样的收获。”
他又指着几个字给姜菀详细说明了问题所在,一字一句简洁明了却直击要害。姜菀不由得佩服起他来,心想这老丈原来也是个极懂书法的高手,真是深藏不露啊。
听了他这一席话,姜菀由衷道:“多谢老丈指点。”
老者呵呵一笑:“小娘子很有天分和悟性,好好练习定能有所得。”
他仿若不经意道:“小娘子日日练习顾元直的字帖,可曾见到他本人?”
姜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瞒老丈。我确实很想向顾老先生讨教,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一则我非富非贵,没有机会去县学听讲;二则也担心我的字入不了他的眼。听闻老先生过些时日会在其他学堂讲学,我很想前去一听。”
老者微微笑了,说道:“求知上进之心最是难得,与身份无关。小娘子不必妄自菲薄,更不必觉得你与旁人有什么差别。在我看来,凡是求学之人,均不分高低。什么士农工商,我并不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难以逾越的鸿沟。”
他又道:“据我所知,顾元直应当会在五日后去长乐坊的松竹学堂讲学。”
姜菀颇感意外,转念一想,这老者如此识文断字,说不定也是个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或许与顾元直相识也未可知。她欠身道:“多谢老丈告知,我一定会去的。”
老者没有再说话,只笑眯眯地饮了口茶。
姜菀正要拿着他的菜单去后厨,却听得身后有掀动帘子的声音,接着是沈澹的声音:“姜娘子,我——”
未说完的语句淹没在了喉咙里。
姜菀回头,却见沈澹目光剧烈波动,面上神色骤然变得黯淡。
许久,她听见他轻声道:
“师父。”
第68章 葱醋鸡、芝麻馓子、梅花糕和核桃仁粥
几日后, 姜菀果然听秦姝娴带来了有关顾元直讲学的消息,她也按时来到了松竹学堂。
按照顾元直的安排,他今日先是单独为学堂的学生进行授课,随后才会面向学堂外的众人。姜菀心知顾元直的名望必然会吸引来不少人, 但是等到了学堂外, 她还是被等候的人群震惊了。
由于学堂平日严禁生人随意出入, 苏颐宁为了保证学堂的正常秩序与学生的人身安全, 将对外讲学的地方设在了学堂最北端的一处开阔楼阁里,并且命学堂的仆从守卫严格把守每个角落, 防止有人浑水摸鱼混进学堂;同时限制了参与讲学的人数,每人都要进行实名登记。
姜菀事先便与苏颐宁提了一句, 苏颐宁欣然答应为她留下一个名额。她在门前登记了名字,便跟随众人从学堂的角门进入,一路到了讲学的地方。
众人在学堂仆从的安排下在阁楼上就坐, 等待着顾元直的到来。姜菀随意观察了一下四周,发觉不少模样文雅的青年人, 怀中都抱着书册包裹,一脸求贤若渴。
她记得,似乎开春以后, 京城便会迎来春闱, 想来这些经历了秋闱的士子如今会抓住一切机会勤学苦读。
春闱一向由礼部负责组织实施, 但有时天子会亲自任命一些德高望重的文人大儒参与评定。顾元直虽远离朝堂多年, 但声名不减,也有不少人猜测他会不会参与来年的会试。
即便不参与,能够听上他的一次讲学, 也是获益匪浅的。
四周吵嚷不已,姜菀听见不少人在议论着一些史书典籍中的事情, 放眼望去,青年郎君居多,像自己这样的年轻小娘子可以说是寥寥无几。毕竟科举考试只有男子参加的份。
自然而然的,也有一些人将目光放在了她身上,带着好奇与探究,猜测着这个小娘子到底是来凑热闹还是真的懂学问。
姜菀感受到那些目光,面上镇定自若,目不斜视,手中紧紧攥着曾买来的那些书籍。
不多时,顾元直的身影出现了。他面容严肃,精神矍铄,一出现便使众人的喧嚣声平息了下去。
姜菀看着那熟悉的面容,心中却依然很难把他和那个神秘莫测的顾老夫子联系起来。
更想不到,这个三番几次光临食肆、看起来平易近人的老丈,竟会是沈澹那不敢提起的恩师。
原先她听荀遐说起过沈澹与其师父的故事,心中已经先入为主勾勒出了一个满腹经纶却脾气古怪执拗的老头儿,更是为沈澹对师父的复杂情绪而感慨万千,心想师恩深重,他为何屡屡不愿提起顾元直呢?
从荀遐的描述里,姜菀大致猜出了这对师徒的心结。沈澹曾是顾元直最得意的学生,想来定是精通文章诗词,颇有才华。顾元直也必然对他寄予厚望;但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沈澹舍弃了这条路,辜负了顾元直的期望,走上了一条完全相反的路,或许还做了一些有悖于顾元直观念的事情,因此这对师徒再不复当年的情分。
姜菀暗自叹息,将思绪转移到顾元直所讲学的内容上来。
顾元直今日说了两个方面,一是作文章的要领,二是书法的精髓。作文章之事姜菀并不精通,只听了个似懂非懂、一知半解,她对于书法之事则更加感兴趣,听得也格外认真。
顾元直虽然看着严肃,但一旦开始讲学,他又仿佛恢复成了那个姜菀熟悉的和蔼老丈,他讲学的言语简洁利落,没有一句赘述,字字精准,直切要害。姜菀余光看见身旁那些青年士子全都凝神倾听,时不时在纸上记录,显然是大有收获。
顾元直说完了内容,也给众人留下了可以提出疑问的时间。他在回答一个人的提问时,忽然似有所感,说道:“昔年我曾有一学生,才思敏捷,见解独到,常作精妙之文。只可惜他却并没有......”
他面上浮起一丝淡淡的叹惋,没有再说下去。姜菀听着此话,总觉得似乎是在说沈澹。
想起昨日,她听见沈澹那声艰涩却又小心翼翼的“师父”时,最初尚未反应过来。然而下一刻,她看见那位方才还言笑晏晏的老者蓦然换了一副面孔,眉眼沉了沉,语气难辨喜怒。
“原来你还记得我是你的师父,”老者淡淡开口,“泊言。”
两人的对话让姜菀足足愣怔了许久。她看着沈澹黯然的神色和眸底翻涌不息的情绪,终于明白了过来。
——原来此人便是他的师父,如今县学的夫子,顾元直!
难怪他对于书法的要领那样烂熟于心,还几次问过自己对于那本字帖的使用感受,对于自己的练习成果能给出准确又专业的评价,甚至还熟知顾元直讲学的具体时间与地点......原来,当朝大儒顾元直竟早已出现在了自己身边。
姜菀屏住呼吸,悄悄去看沈澹的反应,却见他面容滞涩,神情是从未见过的忐忑与恭谨。
他缓缓开口道:“自从师父回京,学生从未去拜见过,是沈澹的错。”
顾元直站起身,扫了他一眼:“这些年,听闻你战功赫赫,年纪轻轻便已极得圣人赏识与器重。看来,你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
沈澹嘴唇轻颤,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顾元直负手缓缓走了出去。经过沈澹身边时,他饱含伤怀的目光缓缓掠过自己的爱徒,神情依然冷肃,却再未开口,只默然离开。
直到顾元直走远,沈澹依然站在原地,双手紧握成拳。姜菀走近他,轻声道:“将军,你......没事吧?”
距离极近,她能听见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许久,沈澹才慢慢摇了摇头:“无事。小娘子这些日子常常见到我师父吗?”
姜菀将顾元直来过食肆的事情简单说了。沈澹怔了怔,道:“原来如此。我却生生错过了多次见到师父的机会。”
“将军为何不直接去见他?”她默了默,柔声问道。
沈澹低声道:“我心中有愧,又有近乡情怯之感,以至于迟迟没有去拜见师父。”
他微微苦笑:“今日之事,我这些年所学的礼仪规制可真是白费了。多年后见到师父,却是在这样仓促的时候。”
姜菀深知他应当对过去仍有解不开的心结,才会不敢面对顾元直。她想了想,说道:“我不知将军因何无法释怀,但这么多年过去,一切情绪都会被冲淡。顾老夫子并不是不顾师生情分的人,若是有什么误会,何不解释清楚?”
她咬了咬唇:“虽然我与顾老夫子只有几面之缘,但我却觉得他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沈澹淡淡笑了笑:“师父心地仁善,也极爱才。小娘子于生意之上诚信友善,又有一颗体恤弱者的心,加之在书法上也很有天分,师父自然很是欣赏你。”
他说出此话时语气柔和,姜菀被他夸得面上泛红,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正是因为师父一心向善,心济百姓,而我却做出与他的意愿相违背的事情,”沈澹垂眸,“我才不敢面对他的目光。”
“因此,或许有心结的一直只是我而已。”
他说此话时,眼底浮动的情绪难以言说。姜菀只觉得心仿佛被敲了一记,忍不住道:“将军......”
沈澹轻叹一声,向姜菀道:“不打扰小娘子了,告辞。”
姜菀看着他走出食肆,走入茫茫夜色中,只觉得那背影显得格外寂寥。
他所说的心结到底是什么?当年,他又是因何而弃文从武的呢?
耳边热切的讨论声让姜菀回过了神,她意识到顾元直的讲学已经结束了,依然有不少人围着顾元直,向他提出自己在学问方面的疑问。
她犹豫了片刻,待人群散去,才拿着自己的书卷向着顾元直走了过去。
“姜小娘子,”顾元直和蔼一笑,“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自打知道了他便是顾元直,姜菀面对他时不自觉地紧张起来,仿佛回到了上学时面对老师的时候。她将那本有关练字的字帖册翻到其中一页,向顾元直问起了有关书法的问题。
顾元直解释完毕,看她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欣赏:“小娘子于书法上的悟性与见解确实难得,我从前的几位学生亦是如此。若是有机会,我倒真想引你们见一见。”
姜菀深觉惭愧,忙道:“您谬赞了,我担不起。”
“旁人且不说,便是你知晓的沈澹,他年少时也写得一手好字,不过多年过去,恐怕他早已荒废了。”顾元直敛了笑容,说道。
看来沈澹确实是顾元直心目中数一数二的弟子,否则也不会时常挂在嘴边念叨。姜菀看着他的神色,总觉得顾元直似乎是个嘴硬心软的人。他提及沈澹时,语气总是冷冷淡淡的,但眼底还是掩不住的骄傲与赞许。
看来,沈澹也足够了解他的师父,知道最大的心结在自己。
她笑了笑道:“多谢顾夫子,改日若是有机会,我一定会向沈将军好好请教。”
顾元直颔首。
*
姜菀回了食肆,正巧见宋宣正在后院清理刚刚宰杀的鸡,她的思绪从学堂之事转移回来,想起自己昨日拟定的菜单里,今日要上一道新品——葱醋鸡。
宋宣负责把童子鸡褪毛、去除内脏,姜菀这边便开始准备制作这道菜所需的各种腌制调料与调味料汁。她将葱捣烂,用纱布裹住挤出葱汁,再加少许醋和酱油、麻油、辣椒,调成葱醋汁。
腌制鸡肉的酱汁是用葱蒜加上少许酒和盐、酱油制作的,务必要把鸡肉腌制入味才能下锅油炸。为了把鸡肉炸得既熟透软烂又色泽油亮,需要下两遍油锅,让鸡肉外皮变得金黄酥脆,肉质则鲜嫩可口。
鸡出锅后切成块,浇上调味料汁,再撒上一遍葱花,便可以食用。鸡肉外酥里嫩,酸辣味与葱香味相交织着,既好吃,又很有营养价值。这是本朝很常见的一道菜,冬日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等到了午后,姜菀开始做今日的点心——芝麻馓子。她在现代时便很喜欢吃馓子,咀嚼起来很是焦脆,撒上些芝麻便会更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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