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姜菀哑口无言。
长梧有心想再说她几句出出气,却又想起昨晚阿郎的嘱咐,不得不刹住了话头,冷冷地道:“此事我做不了主,须得等阿郎回来。”
其时一阵凉风吹来,冻得姜菀打了个哆嗦。长梧看了看她,半晌才道:“你先进来吧。若是你这般在府外受冻,被旁人瞧见了还以为我们沈府苛待来客。”
“多谢。”姜菀呵了呵手,跟在长梧身后进了沈府。
她克制地低着头,没有去四处打量,但余光依然能瞥见府内的景致。果然以沈澹的官位,才能居住在这样阔大的宅院。不论是房屋还是庭院布置,都彰显出主人清淡的性情,不慕荣华、不喜富丽。
穿过廊庑,到了后宅,长梧引着姜菀在平日会客的厅堂等候,面无表情地道:“阿郎约莫还有一盏茶的时分便回来了,你且等着吧。”
虽然对她依旧忿忿,但长梧还是很有待客之道地命人给姜菀倒了茶。
姜菀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不多时,便听见前庭传来脚步声和通传声:“阿郎回府了。”
沈澹踏进会客厅,一眼看见姜菀,步伐微顿:“姜娘子?”
姜菀目视着他,说道:“我不请自来,还望将军莫要介怀。昨日听将军说,此事另有隐情,恰好今日我也得了些线索,便想着来同将军商讨一番。”
沈澹颔首:“请随我来吧。”
他示意姜菀进了书房。
长梧快言快语,将姜菀的来意说明。沈澹听完,不曾犹豫便道:“姜娘子客气了,实在不必如此。”
“请将军成全我,”姜菀轻声道,“否则我会寝食难安的。”
她见沈澹不说话,便道:“如今我也不在县衙做事,食肆生意也一落千丈,因此我也有足够的闲暇。”
简简单单一句话,沈澹却情不自禁心中一紧。他抬眸看过去,摇曳灯火下,她一张素白的脸比前几日更显憔悴,眼底是显而易见的青黑。
他喉头一窒,低声道:“可小娘子实在不必如此委屈自己。”
姜菀笑了笑道:“将军是我家食肆常客,就当是我请将军一个月的餐食吧。若是将军不肯,那我少不得要日日夜夜为此事悬心了。”
她不等沈澹回答,便从袖中取出那两件物事,说道:“我今日来,是想同将军说说当日之事的。那日,小五曾去过食肆与蛋黄玩闹,他带了这个玩具,不知问题是不是出在这里。”
沈澹接过,扫视了一圈后问道:“小娘子的意思是?”
姜菀沉吟道:“我想起先前葛烁发狂时是因为服用了‘断肠散’,便斗胆猜测,蛋黄会不会是嗅到了某种刺激性的气味才会突然那样。因为我们养了它多年,它一向乖巧,从不会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情。更何况,将军于它而言并不是陌生人。”
沈澹点头:“小娘子的猜测有道理,只是这玩具上是否有其他东西,须得设法找人来验看。不瞒你说,我昨日也觉得匪夷所思,根据我对犬类的了解,蛋黄这样的家养犬并不会在无缘无故的情形下突然暴起伤人,更像是受了外部的刺激所致。”
姜菀苦思冥想:“若是这玩具当真有问题,那么到底是何人做的手脚呢?”
“小娘子是否有头绪?”沈澹看向她。
姜菀垂头想了半晌,摇头:“还是想看看玩具是不是有问题吧,兴许是我多心了。”
“小娘子放心,此物就交给我吧。”沈澹说道。
此事暂且告一段落,姜菀盯着那晃动的烛火,一时间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她见沈澹亦是沉默着,便问道:“将军的伤处......还好吗?”
这句话刚出口,门外便传来了长梧的声音:“阿郎,该上药了。”
沈澹道:“进来吧。”
长梧推门进来,手中捧着一只锦盒和一只小瓷瓶并一盏茶水。他先服侍着沈澹将那丸药服了下去,又揭开锦盒。
姜菀闻见了一股似薄荷般清苦的味道,却见长梧净了手,用手指拈起一团半透明的药膏,作势要涂抹。
她正愣愣地看着,却见那两人一起向她看了过来。
“还请回避。”长梧说道。
姜菀这才反应过来,沈澹的伤在腿部,上药必然是要除去衣裤的,不由得慌忙转过头去,向外走去,顺势关上了门。
她在外面冷静了一会,待长梧上完药出来,才重新走进去,道:“将军若是无事,我便先告辞了。”
沈澹点头:“小娘子慢走,恕我刚上完药需静坐片刻,不能送你。长梧,你送姜娘子出去。”
长梧答应了一声,向姜菀道:“姜娘子请吧。”
姜菀跟在长梧身后离开了沈澹起居的院落,停下步子道:“郎君可否引我去见一见贵府的厨子?”
“你何意?”长梧睨着她,“阿郎并未同意你那样做。”
姜菀略显无奈:“将军慈悲心肠,定然不会同意,但我却不能就此略过,否则良心难安。”
她这话说得甚是中听,长梧面色好了一些,道:“姜娘子还算是明理之人。”
“所以我想请您帮我个忙,”姜菀冲他笑了笑,“将军执意不肯我如此做,但我还是想自明日起,每日来府上为将军准备膳食,然后以贵府厨子的名义送到将军面前。”
长梧没想到她甘愿隐姓埋名,不由得道:“可如此一来,将军并不知你做的事情。”
姜菀垂眸,说道:“我只是希望自己心中过得去,否则会为此事牵肠挂肚。”
她不得不如此做啊。作为肇事狗的主人,无论从哪方面看,她都对此事责无旁贷。亏得是沈澹,若是换了旁的食客,早就要告到官府去,要求依律令处置自己了。
姜菀道:“只要这个月将军安然无恙,我也就算是偿清了心头愧疚,便不会再来叨扰。”
长梧仔细一想觉得此举也可行,只是姜菀毕竟是外人。他说道:“你若是经手每日的膳食,在准备食物期间,我会派人盯着;待你做好后也会依例一一尝过,才能送到阿郎面前。这是府上的规矩,希望你明白。”
姜菀很自然地点头:“人之常情,我理解。”如此最好,免得真的出了什么问题自己反倒百口莫辩。
“那你就从明日开始吧,”长梧想了想,“明日阿郎傍晚才会回来,你就只需准备些点心和晚食。”
“好,多谢告知。”姜菀冲着他道了谢,这才在他的带领下离开了沈府。
她望着沈府的牌匾,心想从明日起,自己就要开启新的兼职了,希望这一个月里沈澹能够安然无恙。
*
第二日,姜菀按照长梧告知的时辰,提早来到了沈府。
邬郎中说过,沈澹的饮食须得清淡。她听长梧说,这些日子沈澹的胃疾有所好转,许多食物都可以适当吃一吃,只是万不可吃得过饱或是吃辛辣之物。她仔细查看着沈府厨房的食材,心中有了计较。
她先切了几个橙子和雪梨,加上银耳煮成汤羹,再挑了几根淮山药,切皮后捣烂成泥。
用磨子把薏米和大米磨成粉末,和上山药泥和糖揉成团,过筛后按压进模具,待成型后上锅蒸熟。
至于晚食,姜菀询问了一下沈府厨子平日沈澹的饭量与喜好,做了几样清淡爽口的小菜。
等到所有的食物差不多都备齐,她便听见沈府的仆从说沈澹回来了。
长梧依言将她做的点心端了过去。
姜菀在厨房候着,准备听一听沈澹的反馈,再视情况调整明日的膳食。
谁知不多时,长梧便返了回来,说道:“阿郎唤你过去。”
姜菀愕然:“他如何知道的?”
长梧说道:“我将那些点心端了过去,阿郎只吃了两口,便道:‘这不是府上厨子做的。是不是姜娘子?’我在阿郎面前只能如实禀报。”
姜菀没想到沈澹的舌头这么灵,居然能尝出自己的手艺。她只好跟在长梧身后,沿着那日走过的路,再次来到了沈澹房中。
沈澹看到她,面上毫无讶异之色,只温声道:“姜娘子,我已说过,实在不需你为我做这些事。”
“将军,”姜菀双手合十,“只此一月。等这个月一过,若是将军平安无恙,我必然不会再叨扰将军。我们便可以一别两宽。”
沈澹原本欲要说出口的话哽在了喉咙里。他看向姜菀,重复道:“......一别两宽?”
第74章 苹果红枣水和金橘蜜饯
姜菀觉得自己似乎误用了词, 忙摆手道:“我的意思是,以一月为期,时候一到,我就不会再来打扰将军。”
沈澹默默在心底咀嚼着那个词, 陡然产生了一种经年一别再无相见之日的错觉。不知为何, 他并不愿意接这句话。
不再打扰?这实非他所愿。
他正斟酌着该说些什么话来绕过那个话题时, 本自候在门外的长梧走了进来, 欲言又止。
“什么事?”沈澹问道。
长梧躬身禀报道:“阿郎,府上的杜厨子说, 他家中老母病重,想要告一个月的假回乡侍疾。”
他话音一落, 门外便进来一个中年男子。那人满脸是泪,见了沈澹立刻拜倒:“阿郎,家母病重, 又恰逢寒冬,我实在担心老人家撑不过去, 求阿郎允我回家侍奉母亲。若是母亲因此......我只怕会愧悔终生!”
五大三粗的汉子却如此泪流满面,谁见了都不免动容。沈澹宽慰道:“你起来吧,此乃人之常情, 我岂有不允的道理。”
沈澹向长梧道:“给他备些银两和衣物, 让他回去吧。”
“多谢阿郎。只是厨下的差事......”杜厨子忐忑不安地望向沈澹。
沈澹温言道:“你安心回家去, 不必担心。待事情了结了再回来, 沈府必然有你的一席之地。”
杜厨子扑通跪倒,连连叩首:“多谢阿郎!”他抹了把眼泪,低着头退了出去。
待他离开, 长梧才道:“如此一来,府上便少了做点心的厨子, 余下几位是负责其他几餐的,并不擅长做点心。但阿郎有时回府已经过了时辰或是尚未到晚食时辰,又不能饿着,因此厨下准备点心饱腹是必不可少的事情。”
姜菀道:“既然如此,那便交由我来做吧。”
“姜娘子……是不是我答应你,你才会觉得安心?”沈澹轻揉眉心,问道。
姜菀点头。
她态度如此坚决,沈澹深知无法改变她的念头,只好无奈道:“姜娘子不必日日留在府中辛苦。若是有需要的时候,我会让长梧告诉你。至于旁的膳食还是交由府上厨子准备。”
他终于答应了此事,姜菀松了口气,说道:“我明白了。”
“那两件物事我已经交给了有关人等验看,大概近几日就可以有结果。”沈澹说起了正事。
他一提到此事,姜菀思索片刻道:“那日将军走后,我前去查看蛋黄的情况,谁知它在我接近的时候也表现出了狂躁,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沈澹皱眉:“当时小娘子身边有旁人吗?”
姜菀道:“只有我。往常蛋黄嗅到我的气息都会很安静乖巧,但唯独那一日,它的反应极其激烈。”
沈澹凝眉:“如此说来......小娘子当时身上可曾有什么佩饰或是熏香?”
“我平日常在厨房忙碌,因此从不戴一些叮当作响的首饰,唯恐不小心落进食物里。至于熏香,也是没有的,”姜菀喃喃道,“难道与我那日的衣裳有关?”
“那日的衣裳有何不同吗?”沈澹问道。
姜菀说道:“只是沾染了些县衙公厨的油烟气味,应该不至于让蛋黄那般吧。”
“谨慎起见,小娘子最还还是保管好那件衣裳,连同那两个物件一同交给有关人等检验吧。”沈澹道。
他顿了顿又道:“我识得一位医者,颇通动物之疾与医治之道,不如请他为蛋黄诊治一番,瞧瞧蛋黄发狂究竟是什么缘故。”
“如此也好。”姜菀点头。请医者看了,若是确定蛋黄本身并无任何疾病,那便可以断定它的狂态是外部因素所导致的了。
沈澹不再说话,只安静地吃完了点心。
淮山薏米糕是软糯细腻的口感,吃在嘴里并不会发涩发干。银耳羹中的银耳炖得软烂,橙子与雪梨都是汁水丰富的水果,熬出来的羹自然也水灵清甜。
他吃得很认真,待放下木匙后又拿过帕子拭了拭唇角的残渣,接过长梧及时递过来的茶漱了漱口。
长梧上前收拾了桌案上的碗碟,很快退下,并请姜菀在沈澹对面坐了,又捧上茶来。姜菀浅啜了口热茶,目光自茶盏上方轻轻一掠,看见那桌案上随意摆了一本翻开的书。她仔细辨认了一下封面的字,似乎是顾元直的作品集。
71/95 首页 上一页 69 70 71 72 73 7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