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
兴许是目光太灼热,少女疑惑开口:“你尝尝啊。”
谢卿礼回过神来,微微别了别头,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喉结微微滚动。
“嗯。”
鸭肉很软很糯,因为处理得当不算油腻,皮被烤的焦脆,还能尝到一丝蜜意。
她总喜欢吃这些。
窗外人来人往,街上的小吃混杂的气息飘来,和着面前的饭菜。
他们便一边坐在窗边吃饭,云念一边笑盈盈跟谢卿礼说着闲话。
许是担心冷场,她的话很密,净挑些有趣的事情讲。
就如此时,她眉眼生动绘声绘色:“当时我和二师兄去洛南郡除魔,我们遇到了个落难小姑娘,长得可真是好看,一路上二师兄对她颇为照顾,还扬言要娶她,结果你猜怎么着?”
谢卿礼颇为捧场: “师弟不知,发生何事了?”
云念来劲了:“我们要找的那魔头便是那小姑娘,人家其实是个身高九尺的彪形大汉,还将二师兄的衣服都扒了吊在悬崖上,说他是个满脑子废料的,让他醒醒脑子哈哈哈。”
谢卿礼勾了勾唇,给云念添了杯茶:“那二师兄后来怎么样了?”
云念抿了口茶道:“二师兄冻了一晚人都傻了,醒来后将那魔头一拳打到树上抠都抠不下来,心里还是觉得丢人,便下山除魔去了,半年都没回来。”
谢卿礼道:“二师兄倒是气壮山河。”
“那可不嘛,二师兄生的可有你两个壮,等你见到他便知晓了,他人很好的,一定会很疼你。”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多是云念说,谢卿礼听。
她的话很多,却一点也不显得聒噪,清脆的声音萦绕在耳侧,驱逐了些客栈的嘈杂,他只听得见她的声音。
两人坐在窗边,轩窗半开,微凉的夜风吹进来,卷起两人鬓边的发丝。
云念讲了许久,唇干舌燥也终于知道歇息了,胳膊撑在窗台边,仰起白嫩的小脸望向窗外。
圆月高悬在虚空之中,外头行人来来往往,即使是这个点,外头的人依旧不少。
“师弟,你去过破岳城吗?”
“并未。”
云念将下颌抵在胳膊上,并未看向谢卿礼,只是望着夜幕中的圆月。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今晚的月亮好圆,破岳城有座山特别高,站在顶上好似伸手便能碰到月亮,在那里看月一定很美,日后我带你去看看。”
谢卿礼放下竹筷。
他胃口不大,吃一些便饱了,今日却在她的陪同下吃了许多。
这好像是他们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
只有他们两个。
谢卿礼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圆月皎洁,冷星闪烁,明日应当是个大晴天。
她趴在窗台上,银光落在脸上,一半是客栈内的烛火,一半是如练的月光。
月亮在空中。
她在身边看月。
而他在看她。
谢卿礼的心很平静。
不知为何,在她身边之时,好像什么都不用多想。
她没说话,他也不说话,靠在椅背上陪她一起看月,看窗外形形色色的人。
两人就这般又坐了会儿,久到周围吃饭的人走了一桌又一桌。
方才还在看月的人突然转了过来,侧脸趴在交叠的小臂上,下颌有些红痕。
“师弟,我有些困了。”
声音很软很低。
谢卿礼笑了笑,这顿饭吃了将近一个多时辰,天已经黑透,她今日又御剑了许久,累是肯定的。
他招了招手,示意跑堂小伙儿来收拾桌子:“师姐,去睡吧,我在这里坐会儿。”
云念站起身,毫无形象地揉了揉小腹。
她眯了眯眼,揉了揉自己有些微酸的脖颈,浑身上下都是慵懒:“你也早些休息,明日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玩。”
谢卿礼点头:“好。”
他目送少女揉着小腹上楼,在云念的身影消失在二楼转角处,少年收回眼。
谢卿礼转身出了客栈,懒散地在街上四处走着。
雁平川宵禁较晚,此时外面仍然有不少摊贩。
高挑的少年走在闹市中着实显眼,来来往往不少人看去,谢卿礼有些不耐烦,索性冷下了脸。
他长得俊秀,但不笑时候显得太过阴郁,目光落在人身上,寒意从脚底涌上头顶。
周围人慌忙避开视线。
谢卿礼漠然收回眼。
他转了许久,总算找到了自己想找的地方。
掌柜正坐在柜台后面打着瞌睡,脑袋一点一点。
桌面被人叩响,他不耐烦地抬起头:“谁啊?”
入眼是个身量极高的少年,他垂着眼看他,明明面无表情,掌柜却觉得好似被毒蛇盯上了一般,脊背发寒。
他慌忙站起身:“公子,您是要买首饰还是定制啊?”
谢卿礼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张图纸递过去:“能打吗?”
掌柜接过去。
图纸上赫然是对绒花,模样极其繁复精致,垂下的流苏也不显多余,增了丝仙气。
谢卿礼道:“绒花上的花瓣一片也不能少,瓣身薄如蝉翼,能迎风微振,五日内做好。”
掌柜的一脸难像:“公子,先不说你这首饰极其繁琐,五日内不一定能做好,便是这‘瓣身薄如蝉翼’,便是金蚕银也做不到这般,这银料我就寻不来。”
他的话刚说完,少年递过去个木盒:“可以吗?”
掌柜方一打开,便被耀眼的银光晃了双眼,瞧见盒中所放的东西,下颚微张不敢置信。
“这,这,天丝银!”
天丝银,这可是锻器的好料子,便是万颗上品灵石也难寻一片,便连皇宫的国库里也只有三片。
这少年竟一下便拿出两片,用来打个首饰?
怕不是个有钱的傻子吧!
但人虽然傻,有钱就是爷。
掌柜的扭扭捏捏:“打是能打,但五日实在……”
一个乾坤袋被扔在他怀中,掌柜连忙打开。
满满一筐的上品灵石,够他这店十年的净利润。
“现在能吗?”
“能!当然能,必须能啊!”
他收起乾坤袋,笑得谄媚:“别说第五日,三日便可给公子交货!”
谢卿礼眯了眯眼:“若交不了货,我便移了你的头。”
掌柜:“……公子说笑了哈哈哈。”
他目送着白衣少年离开,屋内的寒意骤然消散,掌柜拍了拍胸口。
太瘆人了,长得如玉般俊秀,心怎么这般黑。
不过出手倒是大方。
他又打开了那乾坤袋,笑得双眼都眯起了褶。
今日赚大发了,连银料都省去了。
***
云念收拾完自己躺在榻上,窗户并未关严,夜风透过缝隙吹进来,吹散了满屋的燥热。
雁平川比之玄渺剑宗要热上许多,她沐浴后仍觉得燥热。
云念闭眼让自己静下来。
心静自然凉。
系统也并未出声,屋内寂静。
昏昏欲睡之际,窗口的缝隙处悄然飘进奇异的香味,丝丝缕缕沿着云念的鼻腔往里钻。
云念皱了皱眉,翻身抱紧了被子。
劲风自窗外拂来,烛火被熄灭,蜡油摇摇欲坠,最终还是落在了檀木卓上。
幼小的身影从窗口爬进,像是无骨一般挤进狭小的缝隙,四肢扭曲,瘦削的身影被月光拉长,倒映在青灰的地板上。
它攀爬着朝床榻而去,干燥杂乱的黑发垂下遮住脸颊,来到了床边,朝榻上安然侧睡的少女伸出了手。
第24章 琴溪山庄三
客栈之内。
少年微垂着眼,看着空无一人的床榻一言不发。
人已经被带走了许久,如今已快夜半时分。
窗户半开,夜风卷起他的碎发。
他的目光越来越冷,下颌紧绷着,周身的气压低的骇人。
谢卿礼掀开薄被,底下塞着一张纸条。
——“我无事,你速回玄渺剑宗请师父来,勿要在此逗留。”
谢卿礼快速扫完那张字条,指尖轻燃起灵火,余烬落在青砖上,被夜风卷走。
圆月高升,清透的月光洒进来映在少年身上。
他看向手腕上的红绳,那根红绳他一直没摘。
云念的气息若有若无,但还在雁平川。
谢卿礼盯着看了许久。
他很讨厌别人在他眼皮子下耍花招,尤其动了不该动的人。
少年转身,大步朝窗边走去,推开窗子一跃而下,雪白的衣角翩跹而过。
而这厢,云念已经要被颠吐了。
她被一人抗在身上,能清楚闻见那人身上的腐臭味,像是刚从下水道中爬出来一般。
而这人还没她高,说是扛着云念走,不如说是顶着她,云念伸手就能够到地面。
这小土豆力气还不小,但她实在难受的很。
他跑的太快了,身上好似根本没有骨头,像是一坨烂泥在托着她,云念使不上力,被倒吊着头朝下,浑身的血液都好似涌向了大脑。
并且他身上还超级无敌巨巨巨难闻。
【你忍忍吧,不是你想来的吗?】
云念悄咪咪捏住鼻子:“我后悔了,我悔不当初,我悔的肠子都青了。”
不知走了多久,云念察觉到他的速度变慢。
她睁开眼偷偷看,发现他带着她钻过幽深茂密的林子,来到了一个悬崖。
然后——
抗着她跳了下去。
云念:“!!!”
她拼命遏制住自己的尖叫,闭眼死也不看下面。
可他们根本没有落地,在距离地面几寸之地,好似一团水包围住她,到达了另一个空间。
【是个阵法,那悬崖是假的,是为了掩盖这里的存在。】
云念快吐了:“哦,还挺高级。”
那人到了目的地后,弯腰将云念朝地上一扔。
云念咬牙。
拳头硬.了。
庆幸的是,他将她扔下后布下阵法便离开了,并未在此处多逗留。
云念被他摔得脊背疼,躺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
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胳膊。
她不耐烦地挪了挪。
那根手指追上来又戳了戳她。
云念恼了:“你烦不烦啊!”
她睁开了眼。
是个青年。
乌发用玉冠高高束起,面如冠玉,眉眼算不得出挑,但也极为儒雅,眼底好似有汪春水,让人一看便生不起来气。
系统:【喔嚯,他身上穿的可是雪蚕丝的衣衫,一件衣服顶你们踏雪峰一月的开销了,你这是遇见大款了啊。】
云念压根没注意他身上的衣衫。
那人瞧见她凶巴巴的神情后收回了手,开口道:“抱歉,我并不是有意打扰你睡觉,我想跟你说,你的身边有个蝎子。”
云念一脸麻木地转过去,离她的脸不远处,一只堪比她掌心大小的蝎子正扬起尾巴冲她耀武扬威。
在那只蝎子一跃而上要跳起来咬她之时。
凛冽的剑光乍现,照亮了昏暗的洞穴,蝎子顿时四肢分离,她把它削成了碎片。
只有云念自己知道,她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青年被她的利落惊了一瞬,磕磕绊绊说:“好,好,好剑!”
云念毫无波澜将听霜搁置回乾坤袋,免得那人何时回来缴了她的剑。
青年回过神来双眸放光地看向她,小声问:“你也是被他抓来的吗?”
云念坐起身搓搓胳膊,努力压下去自己倒立的汗毛:“谁?”
她转过头看他:“那个小土豆?”
青年一愣:“小土豆?”
云念:“就刚才托我的那个人。”
“……是他。”青年神情凝重,“但他不是人啊。”
云念:“这还能不是人?他——”
她的话戛然而止。
对啊,她方才离他那么近,根本没感知到他的呼吸。
他身上那么凉,浑身软成一滩烂泥,像是没有骨头一般,云念根本想不明白他是怎么走路的。
若是人,怎么可能会是这样?
那他——
不,应该叫“它。”
她艰难地吞咽了下,问他:“它是什么?”
青年道:“傀儡。”
“……什么玩意儿?”
“它是由那傀儡师炼制的傀儡,周身无骨,仅由人皮拼接而成,血肉是用泥土填的。”
云念顿觉不妙,笑得勉强问他:“那人皮是……”
“死人身上扒的啊。”
云念面无表情。
青年以为吓到了她,小心翼翼问:“你怎么——”
“呕!”
话说了一半,便见少女别过头捂着嘴干呕,脸色被涨的通红,额上的青筋隐隐突起。
“你怎么了,没事吧?”青年守在她身边小心问。
云念没功夫搭理他,只觉得恶心。
合着她闻到的那股腐臭味是尸体味啊!
她吐不出来什么,但胃里翻滚的恶心,连忙用清洁咒将自己浑身上下清理了几次,直到闻不见一点气味后才堪堪停手。
系统道:【我知道了,这是原书中的傀儡师剧情!】
书中写谢卿礼跟随扶潭真人去往某个县城除魔之时,遇到了一千年大妖。
云念对这个妖记忆深刻,因为他在一众只知道杀杀杀的boss里,实在有些别具一格。
他比较有情/趣。
此妖自小被囚禁在戏团,豢养着表演杂耍,供看客们取笑戏弄,直到某一日将整个戏团屠戮殆尽,揭了他们的皮做成了傀儡。
并且,傀儡师做出的傀儡没有意识,只知道听从他的命令。
兴许是这傀儡师从小在戏团长大,他喜欢排戏,抓人后不急着杀,而是写出来戏本,被抓的人需按他写的排练。
他排的戏,从不是咿咿呀呀的曲,不是唱出来的,而是更像云念那个世界存在的短剧,剧本短而精悍,由人理解剧本后,真情实感演出一场悲欢离合。
傀儡师会随着剧情和人物走向,随时变化服装和场景,甚至还会改变身体特征,有时候还会加个应景的BGM。
这是北南一带所特有的表演方式。
他给人剧本,逼迫别人现场给他表演。
若演得好,他便多留几日。
若演不好,便即刻杀了做成傀儡。
当时看到这里的剧情,云念与系统一度夸他潮流,乃修真界短剧行业的开山鼻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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