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们发现花花实在拉不动莲花楼,只能在原地住下,等到那里的冬天下了最大的一场雪,才又牵回了三匹皂色的成马,拉着莲花楼慢悠悠回了云隐山。
云隐山的正月已经许久没有庆祝过了,自从两个徒弟离开,两位前辈不喜吵闹,每年也只不过是一起好好吃顿饭便算作数。
这一年的正月,李绵白在云居阁的庭院里一个人疯玩,李莲花围着狐裘皮衾在烤火,他一手撑着头,一手摸着良心问自己少时难道也像这小崽子一样闹腾吗?
难得团聚,祭过漆木山,守岁时芩婆与李莲花小酌了几杯,见院里飘起了小雪,她长袖一卷,卷来了墙上挂着的长剑丢给李莲花。
“相夷,你去再练一段给师娘看看!”
李绵白也跟着拍手喝彩。
李莲花就真的持剑去了屋外,他没解狐裘,那柄剑气清光,他舞起剑来回风若雪又惊若游龙,像是入了水底的游鱼,又像是重回碧落的飞鸟……
李绵白都看得痴了,把她师父李莲花当做无所不能的神仙悄悄拜了拜,许了个新年的愿望。
春暖还寒,莲花楼驶入一座名叫乌山城的小镇,本是随性路过的地方,但李绵白打量着这些与记忆中相仿的街道景致,犹豫许久到底还是求着李莲花带她去了一个地方。
师徒俩扒在街头墙角,盯着不远处和睦的一家三口。
李绵白伸手指着那家的少年郎对李莲花说那个是她哥哥。
但那对夫妇却不是她的生身父母。
李莲花表示自己有点受惊过度。
李绵白并不想和哥哥相认,此次过来也只是为了偷偷看哥哥一眼。
等回了莲花楼,李莲花难得大方地让隔壁客栈送了好菜,等着李绵白局促不安地把事情交代个清楚。
小丫头年纪小,却口齿清晰地把往事娓娓道来。
“我爹在北方的一座城里,家财万贯,所以他娶了好几个美人……”
李绵白是正妻的孩子,但他们兄弟姐妹中年纪最长的,却是位受宠姨娘早几年生的男孩,后来正妻逝了,姨娘看绵白觉得碍眼,便串通了外面的拍花子想把绵白卖了。
那日是上元花灯节,大哥私下带绵白出门赏灯,却遇见人拦路抢妹妹,少年郎不知内情又心性纯良,抱着妹妹不肯放手,那些拐子嫌他大声嚷嚷碍事,索性两个一起抱走了。
人贩子把他们运到了偏远的乡村,路上却被两个孩子逃了出来,后来就被城里那户人家收留了。
那户秀才夫妻恩爱,却没有子嗣,本想收养他们,但因为家中拮据犹豫不决。
“我在门外听秀才叔叔说只养得起一个孩子,当时哥哥保护我伤了头,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就自己跑了出来。”
她哥哥后来果然成了秀才的养子。
而李绵白跑出门没几日,她一个玉雪可爱的孩子就被个老乞丐抱走了,乞丐拿她换了三天的馒头,她便又被装在另一伙拐子的马车里,运进了当时四顾门的领地,再后来李相夷路过,一剑砍破了那辆装满孩子的马车……
李莲花也忆起了这段往事,他逮过很多买卖人口的恶人,但砍翻了马车的就只有那么一次。
李绵白捏着衣角蹂躏,“后来听说姨娘疯掉了,我们家也没了,我和哥哥也就回不去了。”她当时年纪小,甚至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只是依稀记得家里人喊她时的称呼,她便成了绵白。
她带李莲花去看她哥哥,也只是想让李莲花帮她记一记,她怕有一天自己会像哥哥一样忘了亲人。
李绵白还记得当时马车上挤挤挨挨十多个孩子,最小的她被压在角落里喘不过气,李相夷的那一剑救了她的小命。
李相夷根本不会明白他一时的随手施为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就是如今谈论起这件事,李莲花也仍是一脸漫不经心。
李绵白仰起脸,认真地对李莲花说:“师父父,你一定是世界上最好最厉害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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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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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夜晚风雨雷电交加,莲花楼里风雨飘摇,原本为了减轻楼身重量而在墙顶留的镂空设计,导致小楼里漏雨、风声大作,连油灯都点不住。
黑漆漆的小楼里,李绵白死死赖在李莲花的怀里,她怕打雷,雷声轰鸣一下,她就缩着颤一下,李莲花无奈,一下一下拍着徒弟的背,打算等这次雷雨过后就把墙用油纸封上……
第二天云收雨霁,李莲花不仅封了墙,还打了几口半高的木箱,装了泥土种菜,还拿匕首削了竹筒做了个能舀水的勺子。而李绵白用着剩下的边角料,歪歪扭扭地钉了个小木箱,装了泥土种花。
李绵白为了练功,每日与李莲花讨价还价,当师父的费尽口舌极尽忽悠之能事,终于让她答应学习轻功。
结果好几次李绵白说着要外出练习轻功,实际上是找个清静地方继续修炼扬州慢,先前被李莲花逮到了几次,后来她就藏得越来越隐蔽,李莲花笑骂她跟只小狐狸精似的,只是这聪明劲不往正处使。
隔天路过村庄的时候,李绵白就和村里的猎户换了只小黄狗回来,她拿着小狗崽跟李莲花献媚。
“师父父你看,它以后就叫做狐狸精。我是小狐狸精,它是狐狸精,那师父父就是老狐狸精啦,我们就是快乐的狐狸一家!”
小狗四肢悬空露着圆嘟嘟的肚皮,听到自己的名字还奶声奶气地汪了一声。
李莲花知道李绵白是用家里刚买的一条五花肉换得狐狸精,气得要教训她,绵白把狗往她师父怀里一丢撒腿就跑,结果没跑出三步就被拎住了致命的后领子……
又过两天,小姑娘后悔换了小狗回来,因为师父变心了,每天亲自抱着给狐狸精打理毛发,喂食,还整日对着小狗“坐下”“握爪”地玩了起来。
某天路过城镇的时候,李绵白跑去书铺买了几本医术,她抢过小黄狗,把医书丢进李莲花怀里,她道既然别人都说久病能成良医,那她师父以后定是神医无疑,正适合多看看医书。
果不其然,几年后她师父李莲花成了能医活死人的李神医!
九年多的时间让李绵白从一个小女孩长成了十八变的漂亮小姑娘。
她留着刘海,鬓角辫成鱼骨辫再束成一把高马尾,看着就像位锄强扶弱的小女侠。
莲花楼最近停在了一座小镇的闹市里,李绵白照旧练了一晚内功,收功后独自出门去集市买菜,小楼木箱的蔬菜产量有限,还是要留到荒郊野外不方便的时候再摘才好,现在镇上既然有菜市,那自然是要去买菜囤肉的。
哪想她刚提着东西回来,在家门口,就看见一伙人把刀架在李莲花脖子上把人拖走了。
狐狸精围着李莲花落下的几根排骨,看看远去的大主人,再看看一旁的小主人,李绵白叹口气,上前摸摸狗头,在狐狸精背上一拍,“去吧,跟着师父。”然后她拾起排骨——回家烧排骨。
李莲花等了两日就晓得自己徒儿绝不会来救他了,而对面风火堂的人还想废了他的爪子,他怕怕地皱起眉头,抱着自己骨节分明还细长的双手战略性后仰……然后顺着力道砸在了一个小年轻的桌上。
小年轻真是个好人呐,不仅护住了李莲花的人,还年轻好忽悠,三两下替李莲花打发走了那些风火堂的家伙,再之后就好办了,李莲花放倒小年轻,三针扎醒了妙手空空,然后愉快地跑路了……
那风火堂的管事气急败坏,一边威胁方多病说他们定要去百川院告上一状,一边想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赶紧回去找莲花楼,可等他们跑到街头,又哪里还有莲花楼影子?
独自留在小楼的李绵白照常吃饭练功,等得时间差不多了,赶着莲花楼就先跑了,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解下两匹马送到了他们必经的小山坡底下,最后回家煮了晚饭。
李莲花收了妙手空空的五两银子和他师父的菜谱,开始嘴里没一句真话地打发人,那汉子也算义气,告诉了李莲花金鸳盟消息后就打算牵马离开,李莲花一看赶忙喊他:“诶不行,这马可是我家拉车的马,你要是骑走了可就不是那五两的价了!”
李莲花牵着马回来的时候李绵白正摆好了碗筷在喂狐狸精,见了师父就喊他,“师父快来吃饭,刚出锅的红烧排骨呢。”
“来了。”
李绵白翻开好不容易到手的菜谱,“师父,你说这菜谱师祖当初怎么就没传给你啊?”
“我师父当初也没料到我想学做菜。”李莲花嚼着排骨吃得挺香,这徒弟还真没白收。
“那师父,明天你学烧饭吗?”
“……再说吧。”
得了妙手空空的消息,莲花楼就开始往嘉州行去。
等李莲花找上灵山派,却被看门的弟子不客气地扫地出门,还天道好循环地遇上了方多病,被人家拽着拖进了小树林。
正当方多病上下其手探李莲花的脉像时,之前和师父分开的李绵白找了过来,一看当下喝道:“呔!登徒子快放开我师父!”
她一把抢过师父护在身后,狠狠瞪着方多病,“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男,我看你带着剑是江湖人,信不信我把你告上百川院!”
方多病懵了,他指指李莲花,又指指自己,“我?登徒子?他?”
李莲花也拍拍徒弟肩膀道:“你这小脑瓜子里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你师父我姿色平平,哪来的什么登徒子!”
“你说!”李绵白问方多病,“我师父不好看吗?”
方多病倒真的认真打量起来,“秀气却不女相,好看!”
李莲花啧了一声,怼他道:“方小公子你跟着掺和什么。”
后来解释清楚了两人间的过节,方多病想要押李莲花回百川院受训,李莲花就开始忽悠他,说帮他破案做刑探,一番有理有据的推论下,成功让方多病答应这事过后他们之间的过节可以两清。
灵山派的王青山掌门蝉蜕登仙后,门下诸人便想方设法寻找转世灵童,没想到这第一轮的殿前识童人选里,便有方少爷的仆童旺福。
众人看了场蓄谋纵火的闹剧,方多病想暂停识童大会,并查清缘由保护孩子们,但灵山派的人却不肯,正在两方对峙时,李莲花顶着圣手神医的名号,让众人同意先由他和故去的掌门详谈一番再办大会也不迟。
三人在去往掌门厢房的路上,李绵白悄咪咪地问李莲花:“师父,你想先知道答案吗?”
“嗯?什么答案?”方多病凑过来问。
“那当然,是幕后黑手的答案啦。”李绵白得意道。
李莲花整了整袖子平淡道:“哦,那小白你说说看。”
“嘻嘻,要我看啊,就是那个管家搞的鬼!”
“不可能,你这就知道了?”方多病惊异追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证据我没有,”她把手一摊,“但是,我看得出那管家和你的那个小厮是父子,他们的骨相是一脉相承的。”除了旺福所有人都受伤了,若今天没有意外,中选者就是旺福,那最大的得益者便是那管家,而且正因为他是管家,才有办法在大会的用品上做手脚。
再之后,他们发现老掌门是在龟息中死去,致命伤是奔雷手辛雷所留。
李莲花翻弄着随手从桌上拿的三字经问道:“小白你今天找人打探消息,知道这管家是什么时候来的灵山派?”
“大概八九年前吧,三位弟子倒都是自幼年起在掌门座下养大的。”
“这就是了,看来杀掌门的凶手是管家无疑了。”
完全在状况外的方多病:“……”
“等等你们在说什么,怎么就是管家了呢?”
李莲花恨铁不成钢地瞟了方多病几眼,“这个奔雷手呢,他十年前成名时就已经人到中年。”
“嚯哦我知道了,管家加入灵山派的时间和奔雷手失踪的时间对上了。”方多病一拍手,“在掌门亲近的四个人里,只有朴管家的年龄和经历是相符的,所以他就是辛雷,也就是凶手!”
“好了,现在我们提前知道了谜底,就剩下寻找证据了。”说着李莲花就要领着李绵白去看看那被登仙的广场。
方多病看着那对师徒前后脚离开,念叨着:“他果真是老奸巨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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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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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李莲花和方多病的双剑合璧,之后的过程自然是顺顺利利,一招请君入瓮让凶手原形毕露,灵山掌门登仙一案就此告破,在方多病的刑探履历上留下了漂亮的一笔。
李莲花本想从辛雷这里得到他师兄遗骨的下落,但那家伙不仅一问三不知,身为阶下囚也敢对李莲花出言奚落,大多数人就是有这种劣根性,最喜见神明坠落,见不得他人好。
李莲花和李绵白静悄悄地回了莲花楼。
刚一进门,李绵白就说,“到家了,师父你该乖乖去床上坐好了。”
李莲花一顿,摸着鼻子商量道:“这也不必了吧,我这不是还受得住嘛。”哪有师父需要徒弟给传功的道理?
原来小姑娘昨日掐指一算,这也快到她师父毒发的时间了,想像往常一般给他渡些内力,等李莲花发作时也能好受些。
她把不情不愿的李莲花往床上一按,摸来李莲花的脉门卡住,开始传功。
扬州慢她修习也近十年了,自两年前起李莲花才勉为其难地接受要被徒弟传功的事实。
李绵白耗损了内力,回二楼修养,晚上就只能让李莲花来烧饭,他捧着食谱,手忙脚乱地往菜里放盐加水,最后能做出来什么样的谁也说不准。
方多病提溜着两瓶烧酒找到了莲花楼,推心置腹地和李莲花一番畅谈,力邀他这第一位朋友同游江湖。
绵白调息完毕时那对“好朋友”正在月下喝酒,绵白觉得但凡多二两花生米,这方多病也不至于醉成这样。
“我要为了师父撑起四顾门!”方多病举杯立志。
李莲花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毒发失智了,“你说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就是四顾门门主,天下第一的剑神李相夷!”
绵白刚下楼就听见这么一句,冷眉一竖。
好家伙!这天底下还能这样空口白牙抢人师父的吗?
当即一声冷笑,“呵呵!”
醉醺醺的方多病骤然回头:“你笑什么?这事是没人知道,但是是真的。你不信是吧?”
李莲花点点头,“我猜李相夷本人他也是不知道的。”
“我自小体弱多病,直到我十岁那年我娘认回了她的弟弟,也就是四顾门副门主单孤刀……”方多病沉浸在回忆里说了满腔的掏心窝子话。
李莲花也好像在那回忆里重新经历了一遍,他没想到方多病居然就是当初的那个孩子,现在都已经长大成人了。
见自家师父看着方多病那恍惚伤怀,又带着怜惜的神情,李绵白忙抱住李莲花的胳膊扯了扯,给自己刷点存在感。
然后她这一晚上都在疯狂地给自己刷存在感。
方法包括但不限于吐槽方多病是个酒鬼;迫不及待地赶着莲花楼搬家走人;趁师父不注意迫不及待地将方多病摆在了路边——虽然他本来就会被摆在路边,但李莲花本来是想给他找个舒服点的地方躺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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