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歌行——半夏谷【完结】

　　“娘子，你要给康王殿下写信吗？”绿筠问道。

　　李纯简在书信上的最后一段，皆是辛酸泪，摆明了求安慰。

　　“他都当归了，我需要回什么。”贺清笳清清冷冷地道。

第136章 马毒

　　虽然贺清笳不回信，但是康王李纯简每隔七天寄信。

　　李纯简确实已经返程，随手画了风景，附在书信后边。

　　贺清笳读了满篇饱含思念之情的书信，并不在意，倒是多看了几眼风景画。她不爱出门，不代表她见过的风景，有些是可以对应上，可是感觉风景画更加美好。

　　“康王殿下应当捎带一些小玩意，风景画能有什么看头。”绿筠见怨歌行的生意冷清，时常跑大理寺，却每次都能够赶上李纯简的书信，自然是要吐槽一番。

　　“跋山涉水，不绕道进城的话，是见不到小玩意的。”贺清笳淡淡地道，收起书信和风景画。

　　“娘子，那康王殿下岂不是很纠结？赶路可以早点见到你，不赶路则是逗你开心。”绿筠打趣道。

　　贺清笳听后，摇头失笑，并不接话。

　　纠结是康王殿下的事，与她无关。

　　七天后，贺清笳收到一箩筐花牛苹果，应是来自秦州。贺清笳做了苹果糯米饼，香脆清甜，绿筠很是喜欢，带去大理寺给管公明品尝。

　　十四天后，贺清笳收到的小玩意，摆满了铺头。有一箩筐白兰瓜、一匣子苦水玫瑰花干，一匣子百合花干，一包黑瓜子，一只刻葫芦，皆是出自兰州。

　　贺清笳用白兰瓜酿酒，用苦水玫瑰花干泡花茶，用百合花干煮糖水，剩下的黑瓜子留给绿筠，刻葫芦随意摆放在卧室里头。

　　“娘子，康王殿下是不是快回来了？”绿筠调笑道。

　　“不是，他不信邪，又当起廉察使。”贺清笳淡淡地道。

　　这也就可以解释，李纯简在兰州如此清闲地搜罗小玩意。

　　“我看康王殿下，还会遇见蜂毒。”绿筠揶揄道。

　　话音刚落，外边传来喧闹声，绿筠出门看了一会儿热闹，回来的时候手里头多了两只苹果，刻印了福字，显然是福果。

　　“娘子，是济沧法师为香积寺派发福果。我用银针试过，福果无毒，便应景地拿回来两个，做苹果糯米饼吃也不错。”绿筠笑语盈盈。

　　“怎么用银针试毒？”贺清笳问道，语气淡然。

　　“娘子，这个济沧法师，声称三岁丧父，五岁丧母，剃度出家，周游列国，吃百家饭长大，如今已经一百三十岁。他近来出现在长安，拜访了诸如香积寺、法门寺、大慈恩寺之类的寺庙，与高僧辩论佛法，从无败绩。但是，他从不在寺庙留宿，只寻了破庙，随便睡一晚上，将此作为修行……”绿筠娓娓道来。

　　“一百三十岁？”贺清笳喃喃道。

　　“娘子也觉得这个岁数很夸张，对不对？我远远见过济沧法师的真人，颇有几分得道高僧的气质，但是他的行为有点像骗子，不得不防备。比如说，他偶然路过一户人家，感应到佛祖的召唤，要去度化这户人家，便告知近期可能有血光之灾。这户人家，本来就不信佛祖，皆是踏实过日子的，好心招待了济沧法师一顿，就不了了之。结果，当天晚上，这户人家养的土鸡被黄鼠狼咬断脖子，血腥味浓重。”绿筠蹙起眉头。

　　“还有呢？”贺清笳清清冷冷地道。

　　“娘子，对济沧法师感兴趣吗？我这就去打听。”绿筠笑道，当即风风火火地出门。

　　一个时辰后，绿筠回家，白瓷盘上摆放了苹果糯米饼。

　　绿筠吧唧苹果糯米饼，有些吐词不清：“娘子，济沧法师还去过城郊张富户家中。他敲了门，却不进门，只告诉张富户，感应到佛祖的召唤，要在门口不吃不喝地打坐三天。张富户感到好奇，不吃不喝三天，是个人都得半生不死，便悄悄地派了小厮轮流监督。三天后，小厮笃定，济沧法师绝对没有吃喝，但是济沧法师看起来面色红润，像是活神仙。张富户思量片刻，将济沧法师请进来，认真招待。济沧法师同张富户讲了几天的佛法，见张富户一直处于云里雾里的状态，不得不叹息一声，告诉张富户，他与佛法无缘，如果想要保佑一家平安，需要拿出三百两银子做事。三百两银子而已，对于张富户来说，不过是少办两三场宴会，非常乐意奉上。济沧法师收了三百两银子，又在张富户家里居住几日，向佛祖祈求平安福气。”

　　“第一个比如，那户人家老实，下点蒙汗药，便睡得很死，再放几条水蛇，咬断土鸡的脖颈即可。黄鼠狼爱吃土鸡，若是出没，土鸡是整个消失，不会见到尸体。”贺清笳冷声道。

　　“娘子，济沧法师真的是骗子吗？”绿筠惊讶不已。

　　其实，绿筠也有所怀疑，只是想不出个所以然。

　　“第二个比如，就更加简单了。僧人修行在外，罗汉珠不离身。将人参做成罗汉珠，趁着小厮打盹之际，偷吃一颗，根本看不出来。所以，连续打坐三天，相安无事。”贺清笳表情淡漠。

　　“娘子，这是马毒，我们要不要揭穿济沧法师的真面目，省得他骗去更多的银两。”绿筠站起身子，摩拳擦掌，嫉恶如仇。

　　“还有第三个比如，等一等就有了结局。”贺清笳神色冷淡。

　　第三个比如，端王李纯笷邀请济沧法师入府，替端王妃卢含笑，求一尊送子观音。济沧法师感到为难，道是王妃娘娘身份尊贵，需要受到五大佛祖即药师佛、阿弥陀佛、弥勒佛、燃灯佛、释迦摩尼佛的感召，才有机会恳求送子观音。卢含笑听后，决定将这个善缘让给府中一位多年求子无果的少妇。济沧法师有些勉强，只道是尽力而为。一个月后，少妇果真怀孕，李纯笷便放了济沧法师，继续深入民间普度众生。

　　然而，济沧法师刚出了长安，就被端王府兵抓捕。

　　原来，少妇多年求子无果，受到公公婆婆的苛责，是因为少妇的丈夫被大夫确诊过不育。少妇的丈夫得知少妇有孕，认为少妇偷情，暴打了少妇一顿，导致少妇小产。

　　卢含笑得知后，怒不可遏，一手操办了少妇的和离，然后彻查此事，还少妇一个清白。

　　原来，济沧法师迷晕了少妇，亲自上阵，给少妇种了孩子。

　　因此，长安人都知道，济沧法师设计了马毒。

第137章 燕毒

　　入秋了，贺清笳和绿筠卸下木板的时候，李纯简的书信就过来了。

　　信上写道，李纯简已经到了洛阳，顺便去瞧瞧产业。可惜，洛阳的牡丹燕菜、葱扒虎头鲤、云罩腐乳肉、海米升百彩等等，都不能寄出去，干脆买一把红豆，回来煮红豆汤给贺清笳喝。

　　“娘子，红豆汤是什么鬼？”绿筠问道。

　　李纯简的书信，贺清笳向来都是大方展开，然后绿筠读得津津有味。李纯简大概是知道这点，在遣词造句方面要有多肉麻就有多肉麻。

　　“红豆汤就是红豆汤。”贺清笳淡淡地道。

　　“哦，还以为有特别的意思。”绿筠吐了吐舌头。

　　她家娘子还真是冷情冷性。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管公明若是赠送她一包红豆，她能够浮想联翩，一直傻笑。

　　“阿筠，康王殿下的产业应当主要分布在洛阳。你日后要是落难，就躲到洛阳，寻求康王殿下的保护。”贺清笳始终不习惯说一大通话，感觉到口渴，随手抄起越州玉碗，喝了隔夜茶水，秀眉微微蹙起。

　　“娘子，说得您好像要离开我似的。”绿筠恼道。

　　语罢，绿筠越琢磨越不对劲，抱着贺清笳的胳膊不撒手。

　　“阿筠，我说的话，都有用。”贺清笳轻叹道。

　　“娘子，你要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哪天不喜欢长安了，我二话不说就离开长安了。公明再重要，也比不上娘子。”绿筠忽然红了眼眶，死死地咬着唇瓣。

　　贺清笳没有接话，只是取出素帕，递给绿筠。

　　贺清笳从来不会给出承诺，因为她不知道她能否兑现。

　　所幸，绿筠的伤感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用过午膳就着急出门，去看大理寺那个劳模管公明了。贺清笳见状，摇头失笑，收拾碗筷，转身踏入后院。

　　不到一盏茶功夫，贺清笳听见脚步声，以为是李纯简又寄来小玩意了。

　　她清洗了一下双手，便不紧不慢地返回铺头。

　　一位比李纯简还生得水嫩的郎君，怯生生地站在门口，看得贺清笳有些失望。她失望什么呢，她也说不清楚。她只知道，李纯简再怎么死缠烂打，也不会送她好看的郎君。

　　“郎君，要订制团扇吗？”贺清笳神色冷淡。

　　水嫩郎君摇摇头，樱红唇瓣微张，欲言又止。

　　贺清笳见状，不再理会，作势要走。

　　“东家，能不能救我？”水嫩郎君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出口，奈何嗓音低小，透着一股柔媚风情，足以让长安娘子动情。

　　可惜，贺清笳不是长安娘子，也不会动情。

　　“东家，我来自江南水乡。双亲皆是农户，因为我身子骨娇弱，从不允许我干农活，便一直娇养在家。我觉得不好意思，尝试过秋闱，奈何吃不得苦头，反而病倒了，白白让双亲担心。最后一次秋闱，我被当地的恶霸盯上，威胁双亲交出我。双亲自然是舍不得，带着我逃跑，去长安告状。结果，双亲出了意外，只有我存活下来。我按照双亲的遗愿，终于逃到长安。可是，我遇到坏人，要将我卖到平康坊，我次拼命地逃跑，到了此处，盼着东家收留一个晚上，我再想办法去别的地方躲一躲。”水嫩郎君音质婉转，说起可怜身世，宛若唱曲般动听。

　　“收留不了。”贺清笳表情淡漠。

　　“为什么？”水嫩郎君愣住了。

　　“我没钱。”贺清笳冷声道。

　　“东家，打扰了。”水嫩郎君怅然若失，转身离去之际，突然被贺清笳塞了一张冷掉的古楼子，半晌无法回神。

　　这时，绿筠回来，与水嫩郎君擦肩而过。

　　贺清笳简明扼要地说了一下，听得绿筠糊涂。

　　“这是燕毒。”贺清笳揉了揉额头，轻叹道。

　　燕毒，则是年轻貌美的骗子，登门讲述自己的可怜身世，博得同情之后，委身于金主，十分柔顺体贴。然后，某次风流快活后，偷走金主的财物，逃之夭夭。

　　贺清笳是当真没有想到，她也会遇见燕毒。

　　“娘子，您的气度太清贵了。”绿筠笑得前俯后仰。

　　然而，绿筠没有想到，她第二天出门买菜，也遇上燕毒了。那是一位面相清秀的郎君，笨手笨脚地帮她挑选新鲜食材，楚楚可怜地说出自己的身世。可惜，绿筠最讨厌擅长楚楚可怜的郎君，李纯简就爱这么骚包。因此，绿筠一路上不搭理，还顺道买了葱油饼，送去大理寺。

　　“娘子，长安这世道怎么了，又是蜂毒又是雀毒。”绿筠抱怨道。

　　话音刚落，李纯简踏入怨歌行的门槛，猝不及防地拥抱了贺清笳。

　　绿筠还没来得及胖揍李纯简，李纯简就躲到贺清笳的身后，探出半颗脑袋。

　　“清笳，我差点就回不来了……”李纯简楚楚可怜地道，桃花眼儿水雾朦胧。

　　“康王殿下，碰上蜂毒了？”贺清笳清清冷冷地道。

　　李纯简听后，点头如捣蒜，瞥见绿筠收起拳头去了后院，便立刻弹跳起来，握着贺清笳的肩膀，深情款款地看个究竟。

　　亏得贺清笳是冰山美人，丝毫没有感到不自在。

　　“清笳，今晚我们都要喝红豆汤。”李纯简委屈巴巴地道。

　　李纯简可以非常肯定，贺清笳从未想念过他。

　　“康王殿下，什么蜂毒？”贺清笳问得风轻云淡。

　　于是，李纯简一五一十地告知贺清笳，他在洛阳城一家不起眼的客栈住下，被一位长得不如贺清笳百分之一却算得上娇美的娘子堵门，娇美娘子哭诉自己被恶霸害死双亲不说，还夺去清白，好不容易逃到洛阳，寻求好心人的庇护。李纯简分辨不出娇美娘子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按照惯例，给了一包碎银子打发出来。奈何，娇美娘子缠得紧，抢了篮羽的活计，努力服侍他。他思来想去，干脆带到康王府，给个丫鬟的身份养着即可。未意料到，娇美娘子野心大，竟然半夜爬床，还脱光了衣裳，吓得他沐浴了十几遍。

　　既然是燕毒，李纯简也不客气，吩咐篮羽交给官府处置。

　　然而，李纯简刚出了洛阳，就听说有狱卒信了娇美娘子的鬼话，不仅放走了娇美娘子，还搭上棺材本，真真是有毒。

第138章 碰瓷

　　李纯简回到长安后，窝在怨歌行，不肯出门了。

　　他干起描图样的活计，得心应手，许多女客人都赞不绝口。绿筠观察了几日，见李纯简很规矩，只埋头绘画，便出去玩耍，顺道看一看管公明。

　　绿筠哪里知晓，她刚刚离开，李纯简就搁下画笔。

　　“清笳，我想吃花糕。”李纯简蹭到贺清笳的身旁，桃花眼儿水雾朦胧，樱桃小口半张半开。

　　贺清笳听后，忙完手头的事情，转身去了厨房。

　　她做了糙花糕、细花糕、金钱花糕，供李纯简挑选。李纯简也自动自觉地煮了桃夭茶，虽然手艺远远不如贺清笳的，但是贺清笳并不挑剔，一盏桃夭茶一只花糕，细细品尝。

　　李纯简很享受这样的悠闲时光，幸福得眯起双眼。

　　然而，不到一刻钟，绿筠站在门口，双手叉腰，皮笑肉不笑。

　　“阿筠，芝麻绿豆糕，用井水冰镇着。”贺清笳淡淡地道。

　　语罢，绿筠笑语盈盈，瞥了一眼李纯简，转头踏入后院，李纯简这才松口气，冲着贺清笳挤眉弄眼，尔后笑得纯良无害。

　　然而，绿筠端着一盘芝麻绿豆糕，很快就回到铺头，坐在八仙桌旁，吧唧个不停，吃完了才猛灌桃夭茶。

　　“阿筠，火气很大。”贺清笳调笑道。

　　李纯简听后，连忙点头，表示赞同。他觉得，贺清笳开玩笑的时候，颇有活色生香的情调。

　　“娘子，我今天被碰瓷了！”绿筠咬牙切齿道。

　　话音刚落，贺清笳揉了揉额角，这事肯定没完。

　　“娘子，我今早遇见一个骗子，抱着瓷器，故意往上撞，我原本是可以躲开的，却被另外一个骗子碰了一下胳膊肘，然后瓷器碎裂。紧接着，来了一群骗子，将我包围，要求我赔偿。那个最初抱着瓷器的骗子坐在地上哭嚎，道是他花了三百两银子买下珍珠地鹦鹉纹枕，安泰公主曾经用过。我听了这个说辞，怒不可遏，安泰公主怎么可能用这个破玩意，便将所有的骗子胖揍一顿。”绿筠撸起袖子，怒气腾腾上涨。

　　凑巧，早上那群骗子，又找上门。

　　当初抱着瓷器的骗子，如今垮着竹篮，盛了瓷器碎片，坐在门口，嚎啕大哭，看得绿筠作势要暴打。

　　“我听说，珍珠地鹦鹉纹枕，安泰公主是嫌弃的，因为她有一次睡觉，不慎磕碰到，残留了血迹。”贺清笳清清冷冷地道，伸出素手，准备拈起瓷器碎片，一块块地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