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如今间隔极近,像是两世以来第一次这般靠拢地端详彼此,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想要去了解彼此。
温眠甚至觉得匪夷所思,歪歪头道:“你说的‘这些事情’到底是指哪些?”
君凛抿唇:“我纵容庄明音闯入后山,刺杀你的事情。”
“原来你要从这么晚说起啊。”温眠笑了起来。
这次轮到君凛疑惑了。晚?难道不正是这件事,才成为一切的起点吗?
“君凛,我一直不明白为何你这一世对我如此执着。”温眠双手往下一撑,借力拉远了距离。
“但我现在明白了。你从一开始,到现在,都从未把我当人看过。你说……这叫我有什么可能会爱上你?”
长剑泠泠下滑,温眠执剑的手很稳,直直将剑尖对准君凛,呈现出锐利的进攻姿态。
“现在我也便坦白了吧。从我嫁入长留那天起,我就一直一直活在你的阴影之下,假装乖巧以苟活,君凛,我惧你、恨你,但从未爱过你。就算我前世不曾见到庄明音,我也会在担惊受怕和无穷屈辱中,含恨死在后山。而只要我有重生的机会——”
温眠眼中利光闪过,刹那身形化作一道皎洁幻影,转瞬便逼至君凛跟前。这次在君凛想要抬手防御时,温眠的身影又在眼前蓦地消失了。
她的实力超乎君凛想象,如今才不得不戒备起来,展开神识探寻周围,认真地开始迎战。
而在展开神识的瞬间,君凛便察觉到来自头顶的细弱气息,他再猛地抬头望去,那抹气息又消失了,下一秒背后传来冰凉触感,君凛心中一惊,忙倾身避开,于是剑尖堪堪划过他的后背皮肤,带出一道殷红的血迹来。
温眠的长剑极锐利,最开始划破的不过是头发丝粗细的伤痕,但等到温眠脚步轻盈地落在地面时,君凛背后的伤口才崩裂开来,将整件衣袍的背面都染成血红。
温眠笑得自若,解释道:“虽然你从未将我放在眼中,但我的每一次修行,都是建立在……如何与你对战的基础上的。”
她甩了甩剑,刃上的血悉数滴落地面,没有在长剑上留下分毫印记——殷玄烛给她的,的确是顶顶好的长剑。
这一刻温眠只觉得释然,她为了克服对君凛的恐惧,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记忆中君凛对战的每个细节,而如今终于从对方眼中看到认真神色后,温眠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君凛……也不过如此啊。
君凛,也并不是无法战胜之人啊。
她思及此处,脸上便露出个淡笑来。
那笑容刺痛了君凛,因此他随即做出一个决定,手臂一展,血浆便又要往被困住的修士们扑去。
温眠皱眉,明白过来他的意图:“不想打了,便拿他们做要挟?君凛,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君凛甚至还能弯弯眉眼,淡然道:“这些话,我在前世听得够多,激将法对我没用。你身后之人众多,而我孤身一人,这场对决本就不公平。”
他说到此处的时候才惊觉,这话岂不就是说的前世被众人簇拥的他,和孤身一人进入后山的温眠?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的身份会颠覆得如此彻底呢?
若是他现在觉得这样的对决不公平,那么前世——
不,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君凛整理心神,继续道:“温眠,我的想法从未变过,我只想回到……一切都还没有改变的时候。为了完成这个心愿,我会不择手段。”
“你还是学会长大吧。”温眠反唇相讥,“世事不顺你心意,便要任性地重头再来?可想过旁人根本不愿陪你玩这场游戏?”
“但这场游戏,注定会继续下去。”君凛收敛起脸上神色,固执地说道。
他话音刚落,猩红色的浪潮便要将保护修士的风茧压碎,殷玄烛见状再度弹指向前,又为那层屏障注入灵力。
温眠无法,只能撇开君凛,在剑身中注入灵力,用尽全力将浪潮分开,以将殷玄烛形成的风茧保护完好。
刑夙月亦是坐不住,急急对白颂年道:“方才的捆仙绳,可否借我一用?”
白颂年瞬间会意,毫不迟疑地将捆仙绳递过来:“现在它归你了。”
刑夙月对这法宝无甚兴趣,握在手中后看都不看,趁着浪潮避于两边之际,御剑落在风茧边缘。
她清叱一声,运转灵髓将手中捆仙绳掷出,绳端如入无人之境般探入风茧内,游走在痛苦昏迷的修士之间,很快便将他们都捆绑在一起。
“这方法估计不会好受,但也没办法了。”刑夙月自言自语道,手中一个用力,便将尚还幸存的修士们都从风茧中拉了出来。
温眠眼中一亮,感激地看向刑夙月:“帮大忙了,快走!”
“起!”刑夙月咬牙而上,将绳索扛在肩背以拖拽修士们。
那捆仙绳不知由何灵兽的鳞片制成,现刮在刑夙月的肩头,很快便刮出一道道血痕来。而幸存的修士虽所剩无几,但重量远超刑夙月的负荷,如今她艰难御剑而行,还不等赶至祭坛边,就要被带动着朝血海坠去。
“夙月!”温眠心中一紧,忙想叫殷玄烛帮忙,可一转头,就触及到殷玄烛淡漠空荡的眼眸,令她顿时怔住。
如今的殷玄烛变得格外陌生,就像当真是置身事外的神明,除开方才将长剑赠予温眠,其余时间都旁观着整个战局的动向,并未轻易动手。
而这个时候刑夙月已经支撑不住,身形一晃便要从长剑上坠落下来。
现在可没有屏障防护,要是落入血浆之中,恐怕连她都要遭殃!
但眨眼之间,一只手蓦地握上她的手腕,又止住了她下坠的趋势。
符婴那张圆圆的笑脸出现在眼前,她的语气依旧轻松:“小月亮,你又欠了我一次。”
刑夙月抬头,忽而想了起来,在神火城的客栈中,自己被淹没于人潮差点死去,也是符婴伸手将她拉了出来,令她在溺水般的窒息中得到了一口新鲜空气。
几条蛇蜿蜒而下,缠绕在捆仙绳周围,带动着被捆绑的修士们缓缓上挪。
刑夙月堪堪从记忆中回神,再一侧目,便看到巫颉惫懒着一张脸,正操纵着灵蛇拖拽修士。
“符婴喜欢你,所以我得帮你。”巫颉连解释都有气无力。
看到这里,温眠才心中大石落定,自行御剑而起,返还到祭坛的中央。
现下,尚处于血海漩涡之中的,便只有君凛一人了。
背后的伤口迟迟愈合不了,君凛的衣服都已经被染透。但他对身上的痛感早已麻木,只感觉像是沁凉的风从躯干上吹拂而过。
他身侧也只有风,并握不住别的任何东西。
君凛闭了闭眼睛,干脆放任自己坠入血海之中。
那头的温眠并不知晓君凛的情况,在赶回祭坛后,便唤着众人:“从传送入口离开!”
她转头去看白颂年,尚有余力挑衅道:“现在再说‘尽力’二字,我姑且还能认同几分。”
白颂年失笑摇头:“是我错了。”
温眠不在意地摆摆手,又道:“好了,跟我们一起走吧,我们手中的镜玉记录下了一切,君凛原形毕露,已经算不得仙门修士了。你便还是长留山的白帝。”
“不了。”白颂年安静道,脚下未曾动过分毫,“你未正式加入过仙门,应当是不知情的。通往五大仙门的传送入口,必须有人坐镇,才能够运转。”
温眠皱皱眉:“可是当初在长留山门,我也并未看到坐镇的弟子。”
白颂年笑而不答。
这让温眠心中升起个念头来,惊讶地望向他:“是你……放我离开的?”
难怪山门大选中,白帝出现的时机那么晚,难怪她不曾感受到任何旁人气息,却能从正常运转的传送口离开。
这一切,竟然都是白帝在暗中支持?
“我不是好人,温眠。但我已经尽力了。”白颂年终于在此刻露出疲态,叹息道,“尽力了的,是我。”
“你们走吧,未来,始终还是属于你们的。”
他在说罢之后轻轻推了温眠一把,温眠震惊之际踉跄两步,便紧跟其他人踏入了传送入口之中。
眼前最后的画面,是猩红色的血浆彻底失去控制,朝着祭坛上孤零零的白颂年吞没而去。
他应当是笑着的,温眠暗想。
或许,他跋涉这万年时光,等待的正是这样一个收梢。
等到眼前画面一转,熟悉的长留山草木便映入眼帘。
温眠第一时间警戒地站起身来,提醒众人道:“要小心,我也拿不准如今的长留山是否已经都是君凛的——”
她话还没说完,急促的脚步声从山门阶梯传来。
众人听了温眠的建议,纷纷做好对战准备,却见来人是一位身形颀长,面容清秀的男子。
那人被面前这群剑拔弩张的人吓了一跳,下意识便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眼神乱飘半天,落在自己最为熟悉的人身上。
他立马期期艾艾唤道:“温眠……”
温眠泄了气似的放下长剑,重重喘息几口气,才抬起手指隔空点点他:“好久不见,叶风和。”
第87章 刀剑如梦(一)
若说在这长留山还有什么人靠得住, 温眠毫无疑问会选择叶风和。
面前这人满脸写着清澈愚蠢,先是看了看众人脚边昏迷过去的修士们:“这些人被你们杀了?”
然后他又看看殷玄烛,笑道:“阿烛现在还在你身边啊。”
搞得温眠虽刚死里逃生, 但怎么都紧张不起来。
她再定睛去看,发现叶风和正提着个靛青色的旧包袱, 如今被众人以剑指着,那个小包袱便被他紧紧抱在怀中,像是生怕被人抢了去。
“你这是要去哪儿?外边要变天了你知道吗?”温眠毫不客气地问他。
叶风和挠挠头, 说的话却一针见血:“我师兄终于不装了?”
符婴瞪大眼睛:“哈?原来你知道?”
叶风和又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地解释:“他、他不让我说, 我还有娘亲在丹朱庭呢,我自己也怕死。”
“……”刑夙月颇为无语地揉了揉眉心。
叶风和小心翼翼地朝着温眠靠近:“我现在就想回去找阿娘, 然后躲到西域去, 师兄的说法是要杀光东陆所有人, 此处当真不能再待了。”
温眠问他:“你没把君凛的异样告诉你的同门?”
“他们不知道真相, 得多幸福啊。”叶风和感叹,“若是当真知晓师兄的底细,恐怕还会被师兄杀人灭口。我若让他们知晓真相, 那是害了他们。”
久久沉默的殷玄烛却在这时开口了:“那他为何不杀你?”
叶风和扭头看向他。他对殷玄烛的真身并不知情,只觉得这次重逢, 看着眼前的男子, 心里总憷得慌,又情不自禁地挪开视线去。
“我知晓你不喜我, 但我当真是无辜的。师兄是主动在我面前暴露身份的,就算是召唤赤神, 也并未避着我。他还说什么……肯定不会伤害我,搞得我也是一头雾水啊。”
温眠现下却是会意了。
前世君凛一时意气用事害死叶风和, 以致这件事成为他被仙门驱逐的导火索,今生他定然是不会再重蹈覆辙的。
“没事,我信你。”温眠抬眼道,说完却听见背后传来轻微的嗤鼻声,像是动物不太爽快时的喷气。
她回头问询地看向殷玄烛,只看到对方面色如常,反而问她:“怎么了?”
“……”温眠怀疑地看着他,“没什么吧,大概。”
叶风和却精准撞进殷玄烛威胁的目光中,一直在瑟瑟发抖——这人怎么变得如斯可怕了!他什么都没做啊!
巫颉适时开口:“既然此人没有危险,便放他离开吧。现下我们得打算打算,如何阻止君凛那个疯子。”
温眠心底赞同,便侧身让了条路出来,朝着叶风和摆摆手道:“你快走吧,记得尽快带叶大娘离开。”
“哦哦哦。”叶风和连连点头,一溜烟便跑出很远。
巫颉继续道:“事态紧急,不若大家跟我们回鸦津渡去,想想接下来的计划。”
现在的队伍中,只有巫颉和符婴尚有家可回,刑夙月是万万不能再回刑云宫了,温眠本可以回雨师泽,但她现在和殷玄烛在一起,很难不说姒袅会有何异议。
思来想去,还是只有去鸦津渡最为合适。
温眠正要点头同意,背后却蓦地又传来叶风和的声线:“你们……是要去阻止我师兄吗?”
巫颉对旁人都无甚好语气:“不然呢?长留山是群龙无首了,可我还得为鸦津渡的子民负责。”
叶风和咬咬牙,似十分犹豫,最后还是说道:“我曾见过赤神的模样,你们如若没能及时阻止他,等到再过几日,恐怕就棘手了。光靠一家仙门,是远远不够的。”
温眠想到在上神古窟中,君凛连对上她都无还手之力,一时不怎么相信叶风和的话:“此事虽然危险,但他也没你想象中那么不可战胜。”
“不,不是的。”叶风和脸色难看地摇摇头,“他之所以看上去虚弱,是因为赤神还未完全与他融合。你们真当他是傻的吗?他是在利用赤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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