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身子不好,才能得你百般垂怜,我宁愿永远这么病下去。”他细密的吻,从她唇角一路游移至耳际,她耳上的绒毛被他的呼吸吹得很痒。她想要躲,却反倒被他吻得更紧。
“上回,好不好?”他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
“什么……上回?”
她被吻得泪眼朦胧,齐楹不多话,加紧了手上的动作。
一时间,记忆猛地涌入头脑,执柔红着脸躲他的手:“别……”
她小声啜泣着,咬着他肩上的衣服,不让声音溢出。
鼻尖沁出一滴汗,随着眼泪一起掉下来。
红鱼摇尾,春江潮水。
执柔的指尖按在齐楹身上,从腰腹再到右胸下侧旧日里受过的陈伤,在这红墙欢海中,痛也成了情的一部分。最是酣畅,最是快慰。
纵马疾风,孤舟浮浪。
只想在此刻尽数抛诸脑后,就此沉沦。
……
醒来时已经是太阳高照了。
齐楹搂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吻她的额头。
“今天你不见人吗?”她小心往里挪了挪,以防止自己挤了他。
她躲一寸,他进一寸,躲到最后无处可躲,齐楹状似伤心:“怎么昨夜才与我贪欢,今日郎君便翻脸不认?”
他从来不是个羞赧的人,一面调笑,一面又捏执柔的粉腮。
执柔瞪他,齐楹唇边的笑意便更深:“是不是过去,趁着我看不见,你经常这么瞪着我瞧?嘴里面都是甜言蜜语,而后却只想着如何把我正法?”
正法二字,他说得抑扬顿挫,故意引得她想到缱绻处去。
两人躲在帐中后面笑闹了片刻,齐楹才道:“一会儿我要带你去个地方,这回还是得求你。有个门路要你替我来走一走,男人的事,没有你们女儿家方便。”
他平日里风流无拘,到了要紧处,却又不会叫人觉得他轻慢。
“齐楹日后能走到哪一步,全看你了。”他一面笑,一面将她鬓发挽到耳后,“您受累。”
他眼中三分风流意,情谊款款。
第66章
横穿益州的河流名叫清水河, 只是河水湍急,泥沙附着,并不像名字说的那样澄澈清亮。
正午才过, 榆杨垂柳临水相照。
此处的御道尚且平缓宽阔,再行十余里, 御道便更窄了,只能容得下一辆马车单向通过。河水到了此时, 反而愈发汹涌激荡,大有山崩地裂之势。
车马缓缓行过半山, 花木扶疏深处, 重楼叠崦。
这里离益州主城相去二三十里, 是个归隐山林,不理俗世的好去处。
门上不曾立匾方, 门外却停了数辆马车。
元享上前叩门, 不多时便走出一名侍童。
“你们是何人?”
元享取出名帖:“我主子与你家郎主有约在前。”
那童仆验过名帖,侧身让开一条路:“请诸位入内。”
绕过影壁便是一行通廊, 廊下都挂着风灯, 照得四野亮堂堂的。
月洞门后面是一处荷塘, 入秋之后,荷花陆陆续续掉落了小半,有些只顶着光秃秃的莲蓬头。叶下倒是有几位红鱼,看上去颇为喜人。
中元刚过, 后院的戏台上正准备着演百戏。
扮鬼的、捉妖的、铜身铁甲的将军们看上去威风凛凛的。
看台上摆着三排案几,当中坐着的是一个红脸膛的中年人。
执柔是武官家的女儿,一眼便看出, 这男人哪怕穿着文人的玄端,却必然是个曾经戎马关山、沙场征战的将军。
三行案几都被擦得发亮, 众人见到齐楹,皆众星捧月般围了过来。
“今天这折百戏请的是益州一等一的班子,据说那个演钟馗的后生一身的本领都是祖辈传下来的,上个月刚给太皇太后他们演过一回,紧接着就是咱们这了。”
齐楹笑笑,恰好那红脸膛的中年人抬起头来,徐徐起身对着齐楹拱手:“汝宁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齐楹回礼:“冠英将军客气。”
周淮阳听罢,未置可否:“多少年前的虚名了,不提也罢。”
对执柔来说,冠英将军这个称呼,也算是如雷贯耳了。
父亲在世时,便与冠英将军周淮阳神交已久,家中曾经还保管着周淮阳派人送来的乌桓刀。只是父亲亡故不久,周淮阳便被人构陷落狱,在狱中受尽折磨,侥幸捡回一条命。
如今齐桓登基之后,屡次想请周淮阳出山,都被他拒绝了。齐桓只好重新赐他冠英将军的尊号,但也不过是是虚爵而已,没有实权。
今日难得他愿意做东,在自己府上摆一场傩戏来供众人消遣。
来赏光的人很多,执柔都不识得。这群人里没有任何人带女眷,她是场中唯一一个女人。
就算旁人不说,也有似有若无地目光落在她身上。
齐楹仍旧握着盲杖,另一手腾出来牵她,两人一前一后落座在周淮阳身边。
偶尔有人上前来同齐楹攀谈,他微微侧着脸说话,黄昏的光落在他脸上,人也像带着一层风流写意的面具。执柔桌上没有摆酒,除了她之外,每人都摆着酒壶,不知是周淮阳的意思,还是齐楹的有意为之。
逢场作戏这四个字,终于浮现在了执柔的眼前。
一声锣响,百戏开了场。
开场的头一刻,没有人说话。
第一折演过一半时,在座开始浮动起切切查查的说话声。天子脚下就是如此,任何人情宴请,都会成为一轮攀附关系的饮宴。
齐楹只安静喝酒,偶尔侧身过来对执柔道:“冷不冷?”
秋风的确有些冷,执柔出门时穿的厚,并不觉得冷,于是小声答:“不冷。”
“好。”齐楹重新坐正身子。
身后那群人的小声议论越来越声高。
“依你看,咱们什么时候能打到长安去?陇西将军的兵马调了三分之一过来,两万人马的精锐,连函谷关的门都没摸到。你说他们这群人,不是吃干饭的是什么?”
“别说陇西的兵马了,徽州的也不成事。当年陛下亲征时,就是他们最拖后腿,要我说,这都比当年的冠英军差远了。”
周淮阳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戏至中途,他说:“汝宁王身边的人,倒不像是阳陵翁主。”
齐楹笑着颔首:“若说她,还能算得上是将军的故人之女。”
“哦?”周淮阳的眉毛微微挑起。
“她是薛伯寮的女儿。”齐楹道。
周淮阳施施然抬起眼望向执柔,执柔起身对他行了个福礼。
“薛伯寮是个人物。”周淮阳还礼后说,“当年我与他也算是神交已久,只可惜未尝能得一见,他已埋骨泉下。我记得,他只有这么一个独女,早年间养在了薛伯彦的膝下。”
“是。”齐楹颔首。
“可惜了。”周淮阳收回目光,“可惜薛伯彦做了窃国之贼,哪怕死了,也是骂名无数。汝宁王带着他的义女出入各处,怕是不甚妥当。”
点到为止,已经算是重话了。
“冠英将军还不知道吧,汝宁王日前才求了陛下的旨意,把薛姑娘册为王妃了。”人群里不知谁说了这句,执柔下意识看向齐楹,他唇边笑意不减。
席面上恰好上了一品鲫鱼藕羹。
有人随口说:“记得冠英将军的夫人是扬州人,为何今日不见周夫人?”
“拙荆近来病了。”周淮阳淡淡道,“她素来不爱见外客,我也由着她去。”
“内人的医术好。”齐楹将手伸向执柔,“若是不叨扰,倒能给将军行个方便。”
“怎敢劳动王妃之尊。”周淮阳神色不改。
“将军既与家父神交已久,将军切勿与生分,只当我是将军的晚辈便是。”执柔目光平和,并不因他方才说的话而有愠色。
周淮阳有话想和齐楹说,于是招来童仆:“带王妃去夫人那。”
齐楹轻轻捏了捏执柔的掌心,执柔望着齐楹的手,也微微回握了一下。
执柔跟着人走了,场子又重新热起来,傩戏换了角色,画着脸谱的金刚力士还有青龙白虎轮番上阵。上头鸣锣鼓乐声更大了,反倒衬得下面的人声小了。
沉吟了片刻,周淮阳才对齐楹道:“我周淮阳敬重的人不多,汝宁王当属其中之一。这些年沉溺享乐的王子皇孙太多,汝宁王算是个能做实事的人。正因如此,有些话我才不得不说。”
“娶罪臣之女,是会挡了王爷的官路的。”他眯着眼,像是在看戏,手中把玩着酒杯,“除非王爷没有旁的心思。只愿意一辈子做个逍遥世外之人。”
他饮过两轮酒水,虽未喝醉,却也话多了些:“娶罪女这样的事,有我这前车之鉴摆在这,汝宁王还不觉得胆寒么?”
齐楹哂笑了声,端起酒杯与他相碰:“将军好意,齐楹心领了。”
周淮阳见他不为所动,微微一哂,将樽中的酒水饮尽。
*
在这间宅邸的东南角,建了一栋竹楼。垂花门后,湘妃竹葱葱茏茏。
院中角落处挂着一座秋千,早已荒草丛生,看样子很久没有人用过了。
灯笼挂了一排却没有点燃,刚走到门口时,就有依稀的药味传出来。
有侍女立在檐下,听童仆说明后,进入竹楼里通传,片刻后走出来为执柔打帘。
室内昏暗得像是到了深夜,正中的陶案上供奉着一尊观音,稀薄的烟气燃烧着,也显得有些怏怏的。
西稍间里摆着床榻,入秋不久已经烧起了炭盆。一个形容枯槁的中年妇人平躺在床榻上,胸口的起伏微不可见。
侍女接连唤了她几声,她才缓缓睁开眼来。
看得出周夫人年轻时必然也是绝色佳人,她艰难地偏过头看向执柔:“你是……”
侍女答:“这位是汝宁王妃,来替娘娘诊脉的。”
周夫人哦了声,看着执柔轻声说:“有劳。”
执柔的手搭在她手腕上,周夫人病势汹汹,有油尽灯枯之兆。
四周的窗户都紧紧关着,执柔才进来不久便觉得身上出了一层汗,但周夫人的手却冷得像冰一样。
侍女送来纸笔,执柔写了个方子,额外嘱咐:“这两味药需用温水化开后再煎煮。”
“寻常医官诊脉,无不是愁眉苦脸,你倒是不同。”病榻上的周夫人侧着头看她,“汝宁王妃……”她蹙着眉,“我是不是曾经见过你。”
执柔缓缓道:“我姓薛,闺名叫执柔。”
周夫人想起来了:“原本你是跟在太皇太后身边的,是不是?”
“是。”
“如今,整个益州都不敢有人和薛家沾亲带故,汝宁王,真是……”她笑了一下,“敢在这个时候册你为正妃。”
执柔鲜少在外走动,这样的说辞也是第一次听。
“竟有这样的事。”执柔低道。
见她一无所知,周夫人撑着精神,缓缓说:“汝宁王愿意庇佑你,是好事。我也猜得出你们夫妻必然伉俪情深。只是,人这一世太长太长,人的情意又太短太短。”
她歇了口气:“你也要留些心眼,多准备些银钱傍身。男人的情意不见得真,这世上能靠得住的,也只有这些你看不入眼的黄白之物。”
周夫人缠绵病榻久了,说起话来中气有些不足:“有些话,旁人未必愿意说给你听。我如今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反倒不想忌讳这个。”
执柔起身给她倒了杯水,周夫人接过来慢慢喝下,看样子舒缓了些,她用很低的声音道:“我与淮阳,原本也同你们一样。”
她笑:“最初不过也是才子佳人之类的故事,只是时间久了,窗边的月亮烂进了泥地里。”
说了些话,她已经倦了,她望向执柔缓缓说:“这阵子来给我瞧病的医官,我都说了一样的话,不必治了,叫我就此安生地走吧。”
执柔只当她是病中灰心之语:“夫人本当盛年,何苦说此伤心之语。”
“不是我说伤心话,而是这世上,本也没什么再让我留恋的东西了。”周夫人拍了拍执柔的手,“好孩子,不必为我费心了。”
离开这间竹楼时天已经黑透了,后院里的傩戏也快到了尾声。
酒酣月暖,齐楹身边也摆着两个空了的酒壶。
见执柔踏月而来,齐楹不动声色地将酒壶藏了藏。
“如何?”他问。
余光里,冠英将军亦不露声色地坐直了身子。
“周夫人病得很重,但也不至于药石无医。”执柔拿捏着语气,“只是周夫人心灰意冷,有求死之心。”
另一边,周淮阳握着酒杯的手收紧、松开再收紧。
他刻意露出不甚在意地神情,侧身与身旁人攀谈说:“早先在南方时还喜欢喝烫酒,如今这冷酒也另有一番滋味。”
无人注意他们这边,执柔倾身将齐楹藏起的酒壶拎在手中,两个铜壶轻轻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当一声。
齐楹笑:“好利的眼睛。”
执柔不说话,齐楹便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两下:“向你赔罪了,只此一回。”
他脸微微泛红,领口适才被扯松了些。白玉做成的人,言谈间泛起淡淡的酒气。
像是醉卧林下的山间晶莹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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