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柔携了她的手,安静地笑:“我懂。”
见她好脾气,吴其真也松了口气,有心要同她开玩笑:“别怕,出了什么事,姐姐也能保护好你。我爹是武将,我娘也会耍刀弄枪,真到了阵前杀敌的时候,我也能露两手。”
才说着话,一阵风吹来,她便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吴其真身边带来的女使忍不住开玩笑:“夫人还说呢,上一回夫人摸剑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吴其真瞪她:“你这蹄子真是不要命了。”
执柔跟着笑,心里的不安也稍稍削减了几分。
只是她心里也明白,就连吴其真都专程来见她,说明情形并不算乐观。
一路送她到门口,吴其真便不让她再送了:“又不是以后不来了,常来常往不讲这些。”
执柔只好站定了,让女使送她出门。
*
益州主城的路有相当一部分是前秦时修的,土夯得很实,虽然不够宽,却也算是坦坦荡荡的一条大路了。有些王朝虽然短寿,却终究能在竹简上留下几句片语只言。
齐楹坐在马车上,前头的路却堵了。
元享隔着车帘说:“好像是有人骑马时踩死了一个人。”
马车行驶得很慢,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到了事发地。
有廷尉丞带人在这里查验,死人也被用布盖了起来。伤人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声里一遍遍的咒骂。
哪怕隔着车帘,骂声都能清晰入耳。
咒骂自己多吃了半碗酒;咒骂自己忘了临出门时没排空肠子,以至于一路上心神不宁;咒骂他妻子昨夜和他争执,叫他夜不安枕。从始至终,全无对逝者的愧悔之意。
一朝战乱,便是文化上一场空前绝后的浩劫。
天子脚下的百姓纵使安居乐业,可也仅限于此了。百姓缺少教化更没有人传授礼义之道,精神世界的荒芜弥漫在这座原本丰饶的土地上。弹编钟的乐师只能被迫举起长刀,教《孟子》的夫子在战火中失去了双臂,齐楹靠着迎枕沉默不语。
盛世之所以能被称之为盛世,不仅仅是因为太平那么简单。
*
有女使告诉执柔,说齐楹回来了。
她想着要把吴其真说的话告诉他,于是起身向书房走。
书房离卧房跨了两道门,平日里她也很少往那院里走动。
院子里很安静,残雪都化了大半,几个僮仆将太平缸表面结的冰用小榔头敲碎,以备不时之需。檐下的冰溜子也开了化,正在往下滴水,也有人踩着梯子想要将它们敲下来。
四处亮晶晶的,就连冬青树上都沾着水珠子,阳光像是一层细细的金粉。
见着执柔,他们都忙着行礼。
执柔走到门边,绣金的帘子垂着,元享立在旁边没说话。
“有人在里头?”她低声问。
“是。”元享笑了一下,“只是说了好一会了,茶水都续了三遍,娘娘进去刚好让那群人消停消停。”
他指着窗沿上摆着的托盘:“我正愁药凉了怎么办,娘娘此刻倒是能解卑职燃眉之急了。”
元享也是会开玩笑的人了。
执柔端了那托盘,元享替她将帘子掀开。
房内热,除了炭盆还有地龙,敦敦地热气扑在脸上,倒像是到了春天一样。
墙上挂着一幅画,一左一右两只长颈瓶里插着红梅。
齐楹坐在首位上,两边各坐了两个人。
看样子话才说了一半,听见脚步声都抬起头来。
这些人都是熟面孔,在先前那间民房里见过,都是齐楹才封汝宁王时便追随他的人。
“还是请王爷考量一下咱们今天说的话。”其中一人道,“比起效忠黄口小儿,咱们更愿意效忠王爷。”
说得都是和吴其真一样的话。
那人一面说,一面别有所指地对着执柔道:“王爷才是众望所归。”
是想让她也来劝劝的意思。
“药快冷了,我便端来了。”执柔的目光落在托盘上。
齐楹笑了下,眉心也舒展开了:“来。”
执柔便走到了他身边。
那几人心照不宣地告辞出门,齐楹叫人去送,没有亲自起身。
自齐楹去泠安再到她被关进别院里,他们已经许久未曾好好说两句话了。
他总是披星戴月,喘气的功夫都没有,有时回来得太晚便宿在书房里。
只因很久不曾这般亲近着说话,竟让觉得心中生出恍惚的陌生。
人还是那个人,心中也有靠近他的热忱,却又似情怯,说不出更逾越的话。
齐楹端起执柔手中的碗,眉心不曾皱一下,一饮而尽。
“可惜没什么东西来给你压一压这苦味。”执柔笑着说。
“怎么没有了。”齐楹把碗放在手边,拉着执柔的手迫使她低头,“执柔知不知道我想做什么?”
他的眼睛看着你时,像是要将人吸进去,是会烫人的。
执柔的脸紧跟着热起来,不知是不是房里太热的缘故,像是什么咕嘟咕嘟地沸腾起来。
灯是黄色的,照在人的脸上,将她绯红的两腮照得分明。
她还是老样子,经不住撩拨,三言两语间便红了脸,而后就用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看着他。她不懂自己的千万种风情,这小女孩般含羞带怯地一眼,比什么情话都动听。
齐楹笑了,他说:“看来你是知道的。”
话音才落,他的吻便到了。
齿关间残余着药味,不算难闻,只是有些苦。苦过后,唇舌的你来我往便成了甘甜。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他的吻向来细致认真,叫人沉溺。
两片唇好似有千百种吮法,时轻时重,叫人唇舌都泛起麻来。
齐楹揽着她,让她坐在自己的膝头,一只手扶着她的腰,另一只箍着她的后脑,好加深这个吻。
喜鹊的叫声、冰锤子凿冰的声音、女使们走路的脚步声,一时近一时远。
心中像是被他点了一把火,要将一切都烧成灰。
他摸着她的头发,一面细细地吻,一面替她理顺。
“一会儿,送你去个地方好不好?”他低沉道。
执柔微微直起身:“什么?”
他笑:“不是什么要紧的,只是我心里不踏实。”
齐楹的吻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她唇角:“齐桓的事你也知道,他出了事,我自然是众矢之的。就算不是我做的,也总有千万双眼睛盯着我。”
他拉着她的手,隔着衣服贴在自己胸口:“你只当是我胆子小,遇上了这些事,怕得厉害。”
执柔咬着唇不答话,齐楹继续道:“不是很远的地方,只是不叫人知道。待我把这些都料理好了,第一时间来接你。”
“林施微是你母亲,是不是?”他没头没尾问出这一句。
执柔小声嗯了一声,他笑:“早先我就在想,为何好端端的你要取血来救我。你的身份,比我想的还要复杂些。若太皇太后知道她是你母亲,势必要将你拘进宫苑里,一日三遍割肉取血地救一救齐桓。”
他双手捧着执柔的脸,好让她与自己四目相对:“你说要真有这样的事,岂不是要了齐楹的命?”
越是这样要紧的事,他反而越喜欢笑,为的也是让她宽心。
执柔的眼睛黑白分明,像小孩一样,黑眼仁多白眼仁少,睫毛长长的像是蝴蝶的翅膀。
她吸着鼻子,想要点头,却又实在不舍。
正是因为时局到了此刻最是要紧关头,她越是不想走。
看得出她踟蹰,齐楹抱着她,吻了吻她的眼睛:“怕什么?能取我性命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什么……什么时候走。”她问。
“入夜后。”齐楹调整了一下坐姿,好让她靠得更舒适些,“真对你不住,总是让你随我过这颠沛流离的日子。”
这话里满是无奈,听得执柔眼睛又热起来。
离入夜还有三个时辰。
窗上挂着的竹帘子被风吹着响。
执柔额上出了薄薄一层汗,齐楹摸了摸她的脸,走到门口叫人把炭盆挪走两个。
因为上一番离别是在长安,一走就是几个月,她想到分别心中总是忧虑不安的。
人有些怏怏的,齐楹走到她身边:“去后面说。”
书房的西侧摆着一架画屏,灯火隔得老远照上去,像是有烽火燎原。
画屏后面是一张屏榻,只供一人平卧,齐楹偶尔会睡在这里。
这儿处处展露出这男人的痕迹,气味、颜色都是独属于齐楹的。
执柔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服坐在上头,像是要把周遭黯淡的颜色一齐点亮。几根头发湿着黏在她脸上,他们这么一坐一立,像是回到了齐楹离开长安前的那一夜。
这时辰是该睡午觉的时辰,齐楹拍了拍她的肩:“随我躺躺。昨儿忙了一夜,站不住了。”
执柔便向床里面缩了缩,好给他腾出一块地方。
只容一人躺卧的屏榻挤了两个人,只有侧卧着才能躺下。
他们脸对着脸,齐楹的呼吸落在她耳侧,叫人心猿意马。
执柔先开口了:“是何时,我是说你何时心里有……”她想问他何时动情的,脸皮薄,说了一半便害羞起来。
齐楹抬起眼睛,黑压压的睫毛下面,眼眸是倒映着十万青山的湖水。
“青檀寺。”他没有丝毫迟疑。
“你走在我前头,一级一级地数完了二十七级台阶。”他弯唇,“其实在那回之前,青檀寺我早就去过十多次。那天跟在你后头,我心里想着,若是早点带你去,早不至于摔过好几次。”
他语气温和,抬手轻轻拍了拍执柔的胳膊:“过去很多事,我做得不磊落,我们执柔若是想怪我我也认下了。”
执柔窝在他怀里摇头:“不曾记恨,全都忘光了。”
齐楹在她头顶笑:“如此多谢你。”
太阳的影子从窗户纸上一点点挪移,天色也渐渐暗沉下来。
齐楹拉着执柔的手指落在自己的眼睛上:“每每到了黄昏时,这双眼睛仍看得不甚真切。每一次我都害怕,如今见过了光明,再彻底失去,只怕更是折磨。”
执柔仰起脸来看着他的眼睛,清清亮亮地倒映着她的面容。
“你能看清我吗?”她小声问。
齐楹微微眯了眯眼:“勉强可以。”
他一手将领口扯开些,另一只手梳弄着她的头发:“看不到的时候,会用脑子想。”
想她精致漂亮的五官,窈窕的身姿。
二人离得很近,齐楹的吻又渐渐贴了过来。
执柔不舍的,也正是齐楹所不舍的。
他不愿说得更多些,以免执柔心里难过。只是深深浅浅地来吻她,将这情意揉碎在唇齿相依间。
一双手在解他腰上的带子,齐楹捉住她,她又挣脱。
“嗯?”他沉沉地从喉中发出单个音节。
执柔不答他,将他外衣一点点解开。
齐楹的视线并不算清晰,看不见执柔的脸,他伸出手去摸她,只能感受到执柔两腮上的灼热之意。
齐楹的吻带着警告之意,轻轻咬过执柔的下唇:“小姑娘长大了。”
过去也不是不曾坦诚相对,黏腻与汗水搅动在一起的情潮叫人食髓知味。
竹帘声仍一搭复一搭地响着,齐楹已经反客为主,将她按在身下。
解开衣领,里面便是水青色的小衣。姑娘家的手臂白得像是莲藕,脆生生的随时能掐出水来。
“没关窗呢。”她小声嗫嚅。
齐楹用一只手控制住她两只手举过头顶,另一只挑开她小衣的带子。
塞上胭脂雪,闺中只独看。
瘦削的手腕热得厉害,是燎原的春火。
他的齿关逡巡过细白的皮肤,执柔眼前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像是才上岸的一尾鱼,在渔网间不安地跳动着。
执柔的手去拉他的腰带,齐楹停下动作来抓她的手指。
“微明。”她的眼眸秋水在眶,“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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