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她的语气太过真诚,沈子枭久久凝视她后,终于开口说道:“他的确赤诚单纯,可你不许喜欢他,弟弟那种喜欢也不行,他毕竟不是你亲弟弟。”
这话太过亲密,以他们的关系来讲是合适的,但以他们身份之外来讲却让人涩然,江柍不知如何招架。
而沈子枭酒气正盛,完全不觉得自己这话有何不妥。
他把她翻了个个儿又抱了起来。
江柍半推半就,嘟囔着:“你好小气。”
“随你怎么说。”沈子枭流连忘返地啄她的香肩,却露出痛苦又满足的神色,“反正我就是不允许,你心里只能有我一个男子,知道吗。”
江柍快被他撞散架了,只顾扶床沿支撑自己,哪还来得及回他的话。
他却非要她给出一个答案不可:“快说你心里只有我。”
江柍故意不说,咬紧了唇。
她心里思潮如水波般起起伏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一边在下面极致折磨着她,一边又极尽所能地哄着她求着她:“爱爱听话,快说你心里只有夫君一个人,快说你此生只喜欢我,只爱恋我。”
江柍被他的癫狂和执着弄得悲伤起来。
他这是在干吗呢,要她说这句话又能代表什么?
其实沈子枭也不知他为何急需听到这句话,他虽然恨透了那些男人看她的目光,却更为看不透她的心而发慌。
让他闹一次怎么了。
饮了酒,就不算失控。
他又催促一遍:“爱爱,你说呀。”
江柍感觉腰快断了,才说:“我心里自然只有你一个人。”
他只觉得心里头轰隆隆的,就像一下接一下的滚轮碾过。
他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她:“还不够,你多说一些。”
江柍也乱了,许是为了让他快点放过她,她才脱口而出:“我爱你,沈子枭我爱你。”
她忽然一僵,只觉有烟火在她体内猝不及防绽开了。
而他终于心满意足地倒在她的后背上。
次日一早,江柍先行返回赫州。
沈子枭还有许多未完之事,还要在外待上一段日子,他命龙潜和晁适护送江柍回去,而在此之前,他已经传信于崇徽帝,告知江柍被掳之后便被阿难答的人买下,妄想以她为人质,好在刚到赤北便被他的人救了下来。峦骨人既想拿她当筹码当然会好生待她,不会辱她清白,用此借口,便可打消许多不必要的顾虑。
然而江柍于阵前劝降厄弥一事却已在赫州传开。古语道“牝鸡之晨,惟家之索”乃国之不幸,江柍这般抛头露面,实属越礼干政,后果自是从群臣至崇徽帝都对她不满。
从前是一天到晚都有人来东宫拜见,这次回来之后却变得门可罗雀。
唯有骞王妃王依兰,在江柍回朝五日之后,携佛生前来作客。
王依兰抱着让还不足百日的小佛生一同给江柍行了个肃礼,那佛生刚睡醒,哭得都快把江柍的耳朵震流血了,她觉得佛生这样小,不必行这些虚礼。
谁知王依兰却是个十分固执循礼的人,说什么:“妾身这日来,主要是为感谢生产那日娘娘对妾身的救命之恩,若娘娘不让妾身和佛生行礼,我们母子岂非白来一趟。”
这话倒把江柍说得哑口无言,最后一群宫娥都没有劝住王依兰,还是让她携佛生行了大礼。
这还不算完,礼毕之后,王依兰把佛生交给乳母,而后竟恭恭敬敬向江柍行了个跪拜大礼。
这可把江柍吓得不轻,忙问:“你何以行这般大礼?”
王依兰只露出懊悔惭愧的神情,说道:“妾身要替自己那不成器的弟弟向娘娘赔罪,不求娘娘饶恕他的无礼,只为娘娘心中宽慰,切不可因他动怒伤身。”
江柍好半天才想起元宵夜她在丰乐楼被王弢轻薄之事,若非王依兰今日贸然提起,她早就把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再看向王依兰,江柍未免有些感慨。
这女人真是个“一是一,二是二”的认死理的人,固执的有些死板,死板的又让人尊敬,要是入朝为官啊,定是那刚正不阿,防意如城的清廉好官。
江柍诚心实意对她说:“本宫怎会因此等小事纠结恼怒,你才应该宽慰才是。”
闻言,王依兰长舒了一口气,好似这好长一段时间,都被这两件事压着,终于轻松了。
因佛生尚小畏生,王依兰只略坐坐,便告辞了。
上马车之前,王依兰忽然想起要邀请江柍参加佛生不久之后的百日宴。
江柍笑说一定会去。
王依兰这才上了马车。
江柍目送王依兰离去。
谁知都已经准备走了,她又掀帘道了一句:“近日京中关于娘娘的闲言甚嚣,其实妾身方才本来还想宽慰几句,但见娘娘一脸如常,就知道您没有把那起子昏话放在心上。如此妾身便放心了,你临危不乱,做的是男人都做不到的事,谁若有闲话,必定是迂腐至极的酸儒。”
“……”
江柍心头一紧,看向这个低眉顺眼,矜重平庸的女人,难以置信,来到晏国受到几次强烈的冲击都是她给的。
起初见她,江柍觉得这位素有贤良淑德美名,出身世家大族的王妃,果然是名副其实;方才她那两次深拜大礼,让江柍惊觉,这人并非那等只知三从四德相夫教子的狭隘妇人。
而就在此刻,江柍只觉清风拂面,这人竟还有几分温良坚定的深明大义。
江柍勾了勾唇,打心眼里对王依兰欣赏起来,甚至还有几分小钦佩。
不过关于谣言纷扰,王依兰却担心过早了。
江柍因名声受损,已经被段春令明里暗里敲打了几番,但她对自己深思熟虑做下的事,从不后悔,因此在心境上也算是随遇而安。
许是好心态成就好结果,不出半月,江柍居然成了口口相传的巾帼英雄!
此事许是哪个士兵传出去,再由说书先生添油加醋,江柍“劝降峦骨军”便成了“花木兰从军”那般的丰功伟绩,经过百姓们的口口相传之后,她的口碑神奇逆转,美名迅速远扬。
后来东宫府里又开始拜帖不断,不过江柍只借口自己身子不爽,都给推辞了。
江柍回到赫州时,已是四月将尽,她几乎错过了大晏的春日。而与她同时被掳的沈妙仪,则于五月之初被人解救回朝。
江柍对沈妙仪也多有牵挂。
倒不是她良善,只是不想因自己的谋划伤害了无辜之人,为求心安,她才匆匆前去看望。
江柍进宫后直奔沈妙仪的挽芝阁。
走在长长的宫墙之下,江柍还在想,见到沈妙仪之后要说些什么,若她对自己还是臭脾气,是该让着她,还是怎么着。
想着想着,便听到一丝哭声。
江柍起初以为是风声,还往后看了一眼,谁知,越接近挽芝阁就听哭泣声就越发剧烈,江柍只以为她们主仆相见喜极而泣,然而在跨进院门时,她的脚步却骤然停住了。
沈妙仪声嘶力竭在喊:“珍珠!珍珠!”
院落里的几株红茶花香气扑面,江柍的鼻息间竟隐隐嗅出血腥味。
她脑袋里“嗡”的一声,向后跌了一步,被星垂紧紧扶住。
江柍却甩开了星垂的手臂,六神无主地走进殿内。
崩溃恸哭的沈妙仪和另外一个正劝她的宫娥一起转过头来看她。
作者有话说:
像只小狗摇尾乞怜。
“快说你此生只喜欢我,只爱恋我”呜呜呜呜
第56章 珍珠之死
◎江柍收服沈妙仪的第一步◎
“珍珠怎么了。”江柍这样问道。
许是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 沈妙仪愣了半天,那宫娥也是。
沉默许久,还是星垂说道:“珍珠姑娘已经离世了。”
江柍一道锋利的眼风扫过去
星垂呼吸遽然一滞, 忙垂下头去。
江柍又看向沈妙仪身边的宫娥, 如若没记错, 她应该是叫玉珠,这姑娘也是沈妙仪身边的贴身侍女,平日里珍珠跋扈, 她倒是安静乖巧, 没有什么存在感。
玉珠见江柍望过来, 先给她补上一礼,才道:“回娘娘的话, 珍珠被拐到勾栏后誓死不从, 屡次逃跑, 竟被活生生打死了。”
江柍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巴。
“呜……”沈妙仪更是在又一次亲耳听到珍珠死因后而悲啼起来。
江柍瘦削的肩膀抖动起来,忍了忍,终是泪如雨下。
沈妙仪的哭声终是把教习嬷嬷吵了过来。
嬷嬷一见江柍也在垂泪,顿时吓了一跳, 她先给江柍请了安,才拉下脸来, 对沈妙仪说:“公主怎能如此不懂事, 一个奴婢而已,您难过一会儿也就罢了,怎能一直这样号哭?太子妃娘娘与您一同被掳, 定也受了不小的惊吓, 您不知忌讳, 也不该累得太子妃娘娘伤心起来。”
听到“一个奴婢而已”沈妙仪哭声噎在喉咙里,顿时把脸一扬,还未等嬷嬷把话全都说完,便撒泼打滚似的跺脚道:“我就哭我就哭,你算什么东西?说别人是贱婢,自己不也是个贱婢么!竟敢管起本公主的事来了?!”
教习嬷嬷只觉这小公主真是娇蛮到刁钻的地步了,她对沈妙仪本也有管教之责,却没想沈妙仪竟在江柍面前就这样辱她,她一时羞臊脸热,不免失了理智。
谏言道:“公主总是这样不分好坏,当初那淑妃对您暗地里使坏,您明明已经知晓,可她离世时您竟哭了三天三夜,平白哭坏了眼睛,养了一年才好。这也罢了,那珍珠平日里因您宠爱,借您威名打压多少宫娥太监,做了多少恶事坏事,偏您被她灌了迷魂汤,不惩治她不说,还总受她撺掇,做了多少刁蛮任性的事来!”
说到这里,嬷嬷深深呼出一口气,平复了心中的不忿,竟然向江柍行了一礼:“不怕太子妃笑话,我们公主是个耳根子软的人,若是信了谁,那这份信任便是愚公移山也移不走,奴婢早知之前公主对您多有得罪,可那几乎都是珍珠那丫头在背地里出臭主意,奴婢劝诫过几回,就被罚了俸禄,其实公主再娇蛮,又哪里会和一个刚刚认识的人,就这般作对呢……”
“闭嘴!”沈妙仪猛地拍了下桌子,指着嬷嬷的鼻尖说道,“我本来就不喜欢她,不需要让旁人背锅。”
她说着便站了起来,走过去举起手便要往教习嬷嬷脸上打:“何况淑妃也是你这刁奴能随意议论的?!”
毕竟是关起门来讲的私密话,嬷嬷虽对淑妃有几分不敬,但对沈妙仪,可谓是纯然肺腑。
沈妙仪巴掌打过来,“啪”的脆响。
江柍就在嬷嬷旁边。
她先是蒙了,直到眼见第二个巴掌也要落下来,她才下意识拦住沈妙仪的手。
等把这藕段般的胳膊攥在手里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把嬷嬷所说之言听明白。
嬷嬷已经五十多岁,按年龄做沈妙仪祖母都绰绰有余,又是有品阶的宫女,打小看着沈妙仪长大的,竟差点就被掌掴,顿时崩溃了,也哭起来:“今日老奴既已失礼,便是不要这条命,任凭公主治我大不敬之罪,我也要把话说完。”
嬷嬷只一脸怒气压抑许久不得不爆发的样子,好似真是豁出去了,说道:“奴婢只瞧着,珍珠死了倒干净,您本性不坏,日后离了她,身边若有玉珠这样的良善之人引导,反倒能好些!”
说完,竟是不理会沈妙仪的反应,捂脸就跑了出去。
沈妙仪拿起桌上的茶盏便丢了出去:“好没规矩的老刁妇!还巴巴嚼别人舌根子,自己就不恭不敬!赶明儿我便把你赶到掖廷局去!”
江柍把沈妙仪松开,劝道:“与其在这里悲伤,不如为珍珠好好料理后事。”
沈妙仪哪里听得进去,只道:“我在我的宫里管教我的奴才,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江柍闻言,脸沉了下来。
玉珠上前扶沈妙仪坐下,又对江柍赔罪道:“太子妃娘娘切莫生气,我们公主总是这样重情重义,其实她心里绝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
沈妙仪胡乱擦了擦泪,厉色道:“用不着你来替本公主解释!反正在我心里你永远也比不上珍珠!”
玉珠一怔,眼眶瞬间红了。
江柍见状倒很想知道,沈妙仪何以这般维护珍珠?
她从前只觉得珍珠那丫头随主子既蠢笨又跋扈,这会儿见了教习嬷嬷的态度,更是坚信这一点,可为何这样一个人落在沈妙仪眼里,却是千好万好?
想了想,她看向玉珠,问道:“玉珠,从前珍珠是个什么样的人?”
玉珠没想到江柍会问她这个问题。
她有一瞬间的茫然,差点没反应过来,待看到江柍认真的神色时,她才知道,江柍并非随口一问。
该从何说起呢。
玉珠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的场景,是那日她得了公主的赏赐,便被珍珠用蜡烛烫了脚,两只足底都破了无数个血圈儿,不走路会流血,走路那伤口便会溃烂。尤其是袜子粘连在了伤口上,脱袜子时仿佛是脱下一层皮肉似的疼痛,鞋上也沾满了脓血。
后来还是娘死了,她被公主特许出宫奔丧,才得以治疗。
想到这,玉珠的眼圈红得更厉害了,一个没忍住,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掉了下来。
她已是沈妙仪近身之人,却仍然免不了被这样欺负,何况别的小宫娥呢。
但珍珠对沈妙仪,却也是真的忠心。
挽芝阁上下人人都知道,当初珍珠初入宫时不小心救了失足落水的公主,后来过了一年,公主在去御花园赏花的路上,看到被罚跪的珍珠,便免了她的责罚,又调她到自己跟前伺候。
从那之后,珍珠便只对沈妙仪一人忠诚,沈妙仪也只认珍珠为心腹。
“珍珠姐姐是个对公主忠心耿耿的人。”最终玉珠选择这样回答。
江柍心下一暖。
她如何看不出来玉珠奉浼,想必平日里没少受珍珠欺负,此刻明明是申冤的最佳时机,可她还是没有在主子面前搬弄是非。
可见嬷嬷说得没错,这个人倒是品行端正,若有她在沈妙仪身边伺候,想必能给沈妙仪许多潜移默化的正面影响。
沈妙仪却犹然不知自己身边有这般宝藏,又吸吸鼻子道:“你们都说我不好,可是珍珠觉得我好,任你们如何讨厌珍珠,我也都会喜欢她!”
她才不管什么大道理呢。
人人都说她骄纵任性,唯有珍珠对她说“公主是最好最好的人”,那么她便最喜欢珍珠,就这样简单。
江柍听了这半天,如何能不明白,沈妙仪其实深知珍珠的为人,但她不在意。
因为她和珍珠就像是在瀚海漂泊时,于一叶孤舟上相依为命的人。
别人都不喜欢她们,她们便彼此喜欢,对彼此最好,对其他人则随心所欲。
沈妙仪不愿意惩罚珍珠,甚至不愿意让珍珠改变,就是怕背叛珍珠,不想让珍珠觉得自己不再被她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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