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才敢问出来。
宋琅心底一笑,这倒是个谨慎的,便道:“朕在太后身边是有眼线的,这点事,太后要是知道,朕随后也会知晓。”
讲到这他话锋一转,意味深长说道,“不过此次,倒是迎熹亲口对太后说,她心系于你。”
纪敏骞眼眸如拨云见日般亮了起来。
这些时日他暗中接近迎熹,果然是有用的,迎熹被太后保护的太好,性子太单纯,如何能招架他的算计?
纪敏骞跪地向宋琅磕了个头:“微臣斗胆,猜想太后听闻此事,定然勃然大怒,不然陛下也不会这样训斥微臣,还望陛下救救微臣!”
“朕救不了你,现在太后要把迎熹嫁给朕为妃,还没有人来救救朕呢。”宋琅说道。
纪敏骞大惊失色:“什么?”
宋琅语气嘲弄:“别太惊讶,毕竟迎熹现在名唤江柍,而江柍是完全有资格嫁给朕的。”
纪敏骞听完,咬牙说道:“微臣现在才知道太后为什么能把持朝政多年。”
“哦?”宋琅问,“你说说。”
“因为她疯。”纪敏骞看着纪敏骞,眼底深沉如汪洋,“她是一个只顾自己舒坦不顾别人死活,无视礼义廉耻三纲五常的疯子。”
“闭嘴!”宋琅急急瞥了窗外一眼。
窗外无人,他松了一口气,说道:“你啊。”
语气竟有几分宠溺。
纪敏骞不由噤了声,看着眼前这个苍白却俊美的帝王,嘴唇微勾似绽开一缕如血的艳丽,眉眼之间却满是冷寂的沉默。
望着他,有那么一瞬间,纪敏骞不敢呼吸。
只见宋琅拂袖负手而立:“你便是知道朕如今还要靠你在朝中走动,知道朕自小只有你一个好友,知道朕舍不得杀你,才这般无法无天是不是?”
纪敏骞闻言心口莫名被烫了一下。
他与宋琅自小有情分,无论长大后各自因身份和权益不同,生出多少异心来,他们都是彼此在这宫墙之中最大的依靠,宋琅说得没错,他就是拿捏这一点感情,才有胆子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为自己、为纪家谋求算计。
可他胆子虽大,却不是有恃无恐。
不知什么时候,他对眼前这位陛下,早已生出恐畏之心。
可若说是为何而惧,他一时也只能以“直觉”二字概括。
总之无论如何,他是宋琅的臣子,也与宋琅互为彼此的刀,免不得要在关键时刻表一表忠心。
他稳了稳嗓音,说道:“陛下既然这样说,那微臣也给陛下说几句肺腑之言,不论微臣是否真心喜爱公主,微臣迎娶公主对您都有益而无害,古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为何我等不可挟公主以令太后?”
宋琅眯了眯眼睛,沉郁下来。
纪敏骞的话,他自然考虑过,如果能把迎熹拿捏在自己手里,就相当于把太后的软肋控制住了。
他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阴柔而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柔和的笑意。
他想到一个办法,于是问纪敏骞:“事到如今,只有迎熹一人可以救你,你可愿破釜沉舟?”
纪敏骞忙又叩首,说道:“微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他倒是乖觉,宋琅笑笑,说道:“一旦生米煮成熟饭,太后又能说什么呢。”
其实不走到最后一步宋琅是不会动迎熹的,毕竟迎熹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妹妹,可如果真的有必要,他也不会吝惜迎熹这条命。
谁让她是太后的女儿,因为她,他的江柍已经整个搭了进去,这一点,他不是不恨她。
男儿行,当暴戾。
事与仁,两不立。
纪敏骞从心底里发凉。
他终于知道自己对宋琅畏从何来——
宋琅是个真正的天子了。
多谋,狠心,深不可测。
他没想到宋琅竟会拿迎熹的清白之躯算计,脑海里不免浮现迎熹腼腼腆腆向他笑的样子。
可转念一想,他本就是要利用迎熹的,就算宋琅不给他出这个主意,他也一定会兵行险着,从迎熹那处着手。
纪敏骞问道:“陛下是说……”
“朕在太后身边的细作并非吃素的,朕可以动动手脚,帮你和迎熹见面,剩下的,想必不用朕教你了吧。”
纪敏骞重重点头:“臣多谢陛下大恩。”
说罢再次跪地叩首,久久没有起身。
*
迎熹被太后留在了宫中,对外已放了消息出去,只说,太后看上了江家的小姐,想要陛下纳她为妃。
太后这样做,无非是不想让迎熹和纪敏骞相见。
而宋琅却给纪敏骞寻了一身小太监的衣裳。
这日宫里上了钥,碧霄服侍太后去睡了,纪敏骞避开众人,冒死来到了迎熹的宫里,和她见上一面。
那会儿迎熹正坐在窗前绣花,被关了许久做这些只不过是打发时间,其实心里却寂寞苦楚不已,根本心不在焉。
纪敏骞推开房门进来的时候,迎熹大惊,被绣花针扎破了手指。
纪敏骞见状忙走过去,抓起她的素手问道:“公主你没事吧。”
她忙收回手,担忧说道:“你怎会到这里来,这哪里会是你能来的地方呢。”
纪敏骞闻言便跪下说道:“这就是我此时此刻最该来的地方,陛下知道了我们的事,要砍我的脑袋,而太后更是直接把你囚禁,如果你我已经被逼到如此绝境,我都不敢在死前再来见你一眼,我还是男人不是?”
迎熹听得眼眶一酸,却还是推他:“可你会有危险,万一被母后发现,你……”
“若被发现,我也死而无憾了,因为我已在死前见了你一面。”纪敏骞打断她,深情地说,“迎熹,你自小便认识我,你是知道我的,我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哪怕对你动情,也从不敢明说,每次见你都毕恭毕敬,唯恐损你清誉,可自从我知道你向太后直言已对我有情,我便懊悔不已,我本该早些向你表白心意。”
迎熹闻言不由脸红:“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
“当然有!”纪敏骞说道,“好公主,我想娶你为妻,我今日就要娶你为妻。”
迎熹不懂,心却预感到什么似的突突直跳:“你是何意。”
“我的意思是,我不愿再懦弱了,哪怕杀头我也要与你在一起。”纪敏骞眼里已有泪光。
迎熹终于懂他说“在一起”是何意,不由更加慌乱了,别开眼不看他,说道:“你可知你说这些是极其无礼冒犯的。”
纪敏骞却直勾勾盯着她,说道:“迎熹,你是否从未真正为自己做过决定?是否从未轰轰烈烈自由自在地活过?是否从未痛痛快快的爱过哭过?不要再压抑自己了,你想想江柍,她虽涉险,可她的人生是多么的跌宕传奇,你却连爱一回都不行吗?”
迎熹死水般的表情泛起了涟漪。
他怎能把她看得这样透彻?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心底却已然松动了。
纪敏骞更为迫切:“我们就是要让太后知道,你我是拆不散的,就如梁祝化成蝶也要在一起。唯有这样,你我才有万分之一可长相厮守的希望,就算失败,你我也彼此拥有过,哪怕最后太后大怒,死我一个就是了,她不会拿你如何。”
迎熹久久不语,末了,纪敏骞大着胆子把她流血的手指放进嘴里吮了吮。
迎熹一僵,而后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
纪敏骞狂喜,拦腰抱她上床。
纪敏骞正是算准了、算透了迎熹这种顺从惯了的人,最渴望的并非安稳的一生,反倒是波澜壮阔的,轰轰烈烈的人生。于是他给她一场惊心动魄的爱恋,以此来换取他最渴望的“免死金牌”。
晕酥窃玉,春心轻漏。
重帘未卷影沉沉,交颈鸳鸯喘微微。
一连七日,纪敏骞都会来与迎熹私会。
他极尽所能地取悦迎熹,时而像她真正的夫君那般爱她掠夺她,时而像她的哥哥那般哄她安抚她,然后直至感觉到迎熹已经把全心交付,彻彻底底离不开他时,他却又不来了。
迎熹望眼欲穿,茶不思饭不想地又等了七日,才又等来纪敏骞。
她扑进他怀里大哭,说:“你不来我心里乱得很,怕你出事,怕你永远也不会来了。”
纪敏骞便搂着她安慰,说道:“我恨不得时时刻刻和你待在一起,可是暗中相会,实在不是长久之计,我不是次次都能避开宫中的耳目。”
迎熹闻言,便下定了决心,要向太后抗争,捍卫自己的忠贞和感情。
她问纪敏骞:“你敢与我一同去见母后吗。”
纪敏骞等的就是这句话:“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迎熹笑了,她以为她没有看走眼,她以为她的男人爱惨了她,于是她牵起纪敏骞的手,说道:“那我们去见母后。”
纪敏骞深深望着她,而后坚定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只有迎熹一个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第58章 陷阱
◎迎熹和纪敏骞的婚事◎
迎熹与纪敏骞一齐跪在福宁宫的殿外, 身后的月亮像一只船漂浮在半空中,树叶在初夏的夜空中沙沙晃动,婆娑的光影投射在院子里的地面上, 凤凰花的花朵纷纷飘扬到它们身上。
太后被碧霄扶了出来, 她刚要睡下, 头发已散了下来, 神思是倦怠的。
可看到门外跪着的人时,她眼底的困倦一扫而光,取之而来的是深不见底的幽暗。
迎熹看到太后出来了, 便跪着向前挪了两步:“太后娘娘, 求您成全臣女。”
她没有忘记自己“江柍”的身份。
太后一笑:“你哪是在求哀家成全, 你是在逼哀家点头。”
迎熹猛摇头,泪水飞溅而下:“臣女从小到大都听从太后安排, 唯有此事, 想自己做一回主。”
“若哀家不答应呢。”太后问道。
迎熹目光一凛, 就义般说道:“臣女愿以死明志。”
“你……”太后心一沉。
纪敏骞听到迎熹已表明心志,便也说道:“微臣冒死进宫,早以为江小姐把命豁出去了,太后也年轻过想必能体会微臣之心, 还望太后成全。”
他重重朝地上磕了个头,“嘭”地一响, 迎熹心疼地转过头扶他。
太后把一切都看在眼底。
她扫了眼纪敏骞身上的内侍服, 点点头笑了。
好哇,原来宋琅就是这么解决这件事的,二人一明一暗, 就这样在她眼皮子底下把她的女儿给挟持了, 真是兵行险着, 出奇制胜。
她是年轻过,却没有爱过。
更不会理解这种拉着人一道去死的爱,到底有什么好。
可她也知道,以迎熹的性子,若非已经被纪敏骞忽悠的魂儿都丢了,是不会这样莽撞求她的,事已至此,无论她是苦口婆心的劝说,还是心狠手辣的拆散,都是没用的,迎熹听不进去。
太后来回踱步,噙着淡笑时不时看地上的二人一眼。
真是可笑,她英明一世,从不把任何男人放在眼里,连先帝也不过是她晚上爬的跳板,怎么生了个女儿却是个糊涂鬼,三言两语就被骗了。
“哀家答应你们的婚事。”踱步许久之后,太后停下来,看着他们说道。
迎熹与纪敏骞都是一怔,二人都没想到太后会如此果断便答应,这反倒让二人心里都隐隐不安起来。
太后像是看穿了他们,说道:“你们不用不安心,柍柍是哀家养大的,如同亲女儿一般,哀家总不至于眼睁睁看自己的女儿去死。”
说到这她屏退宫人,待人都退下之后,她看着纪敏骞说道:“纪敏骞,哀家不喜欢说废话,你要娶迎熹可以,但条件是
纪敏骞闻言,一颗心就如风吹树叶似的颤抖不止:“太后始终是微臣的主子。”
他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太后居高临下看着他,笑道:“你不愿也无妨,但哀家警告你,最好不要利用迎熹来对抗哀家,她是哀家的女儿,身上流淌着哀家的血脉,她现在单纯可欺,那是因为哀家不忍她体会苦难,但你若让她经历了那些,她必定有觉醒的一天,到时候你们俩就回不了头了。”
太后看向迎熹:“你跪在为娘面前,娘才懂,我就算有滔天的权力也无法护你一生的周全,我毕竟是要死在你前头的,我如此疼爱你,恨不得你永远不要接触这人间的阴暗面,即便我深知总有一天那些阴暗会亲自找上门来。当你跪在我面前,这一刻,我知道,它已经找上门来,我不能再护着你了,迎熹,你去经历,去感受吧。”
迎熹茫然地眨了眨她的眼睛,她很努力去感受,却还是不懂太后所说何意。
但她知道太后是这世上最疼爱她的人,连纪敏骞也比不了。
然则母女之爱,与夫妻之爱终究是不一样的。
对于前者,她得到的太多了,多到如洪水般快要将她淹没,可对于后者,她得到的又太少太少,好似山穷水尽处毫无生机般贫瘠荒芜。
纪敏骞听到太后的话心里也生波澜,却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他是绝不可能投靠太后的。
他在宋琅身边尚且能做个有头有脸的人,可若跟在太后身边,就只能当一条嗟来之食的狗了。赵家会一直压在他头上,太后对他的防备也会束缚他的手脚。
而就算没有这些,他也不会投靠她的。
他恨她。
从儿时离家进宫当质子,无数次在森然的宫殿里哭醒时,他便深深恨她。
至于迎熹……
她这样的软骨头,饶是觉醒又能怎样?他们之间就是回不了头,又能如何?
她只不过是一个有利用价值的女人而已,性子软弱又不够貌美,若非是太后之女,他对她怕是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迎熹与纪敏骞都向太后深深叩头深拜。
太后默然转身进殿,纪敏骞察觉到了,直起了身子,又把迎熹扶起来。
随后迎熹回她的寝殿,而纪敏骞则来到宋琅宫中。
纪敏骞进来就见宋琅躺在软榻上,明黄色的寝袍衣领大开,他的长发披散着,刚清洗完的样子,曲瑛在身后为他沥发,轻罗则轻轻捶着他的腿。
宋琅瞭起眼皮看到他进来,便屏退她们二人。
曲瑛离开时与纪敏骞悄然对视一眼,很快便移开目光。
“陛下,太后同意我与迎熹之事了。”纪敏骞说道。
宋琅并不意外:“朕知道。”
纪敏骞犹豫一会儿又说:“太后试图拉拢微臣,不过微臣仍然站在陛下这一边。”
“她哪是真心拉拢你,不过是借着你来敲打朕,想让朕安分一点,不要再搞拉帮结派的小动作。”宋琅随手拾起曲瑛方才拿的棉布,接着擦发。
纪敏骞叹道:“陛下圣明。”
宋琅忽然说道:“日后你和江家那边走动就方便多了,江棣江楼兄弟手下有不少忠臣可用,另外赵新的那个庶弟赵辞,被调到锡州在他二哥赵迎手下当差了,此人因是庶子极其不被重视,曾多次向朕投诚,想来个富贵险中求,他固然能力平平,可赵家兄弟阋墙,若他能与朕里应外合,倒也是一桩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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