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丐不知道沈子枭为什么要给他糖,可是对一个时常挨饿,甚至几年都吃不上一块糖的孩子来说, 根本拒绝不了这甜甜的滋味, 他一边戒备地看着沈子枭, 一边把糖赶紧吞进肚子里,生怕别人来抢。
旁边的几个小乞丐都在吞口水。
沈子枭似是随意扫过他们的脸,说道:“不必羡慕,这是毒药。”
几个小乞丐都是一怔,却也仅仅是怔了怔,似乎并不害怕,好像压根不信这话。
那黄衣男子又出来管闲事了,用手指着沈子枭:“喂,有你这么吓唬孩子的吗……诶,啊别,疼疼疼……”
他指着沈子枭的那一根手指,已被叶思渊狠狠往后一掰。
“咔嚓”。
手指已然断了。
沈子枭懒得给他眼神,只扫了眼路边羊肉摊上几头待宰的羔羊。
走过去,把方才给小乞丐吃的糖果喂给其中一头羊,又往羊肉摊上丢了一枚银馃子。
“啪嗒”一声,随着银馃子落下的声音,那头羊也晕乎乎地倒在了地上。
沈子枭又扭头看向小乞丐:“想活吗?”
那孩子的额头上已经涌出大片的汗珠,两条腿哆哆嗦嗦个没完,有淡黄的水渍顺着破烂的裤脚淌了下来。
竟是吓尿了。
沈子枭气定神闲:“说实话,就给你解药。”
小乞丐连连点头,张着嘴“啊”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是我假装跌倒,先讹这个男人的,我错了,你快点给我解药,你快点给我!”
说着说着已是号啕大哭。
沈子枭定定地看了这孩子一眼,又瞥向围观的众人,道:“现在诸位可以散了吧,分明是这孩子敲诈在先,我妻子不过是看不过去,才想助这位兄弟脱困。”
叶思渊顺着这话,继续道:“对啊,大冷天的,都散了吧。”
众人这才散了。
沈子枭又掏出一块糖,给了那孩子,说道:“吃下去就能活。”
小乞丐把糖果夺过来囫囵吞下。
吃完,接着用他那乌黑的大眼睛戒备地看着沈子枭。
沈子枭以为他是不相信这毒已解,便道:“你现在不相信也得信。”
小乞丐却摇了摇头,看向那个被叶思渊控制住的黄衣男子,明显是想求他放人。
沈子枭嗤笑:“你倒是知道报恩,可惜,这个人你救不了。”
叶思渊朝这几个叫花子做了个凶神恶煞的大鬼脸,瞪着他们道:“还不快走,小心我把你们的手指头也给撅折了!”
“啊!”几个小乞丐虽听不懂,却下意识转头就跑,好似一群偷吃的老鼠,乌泱泱四散开来。
江柍出了口恶气,不免得意,朝他们的背影喊道:“一群小骗子,以后可不要再招摇撞骗了!”
说完,含笑转头。
猝不及防一晃神。
阿依慕这眼神……
满是对沈子枭明晃晃的欣赏和喜爱,还有一点都不掩饰的…欲望。
江柍禁不住脑子里“嗡”的一响。
顿时傻眼了。
那边黄衣男子一看沈子枭不肯放过自己。
便知道自己的处境十分危险,态度一变,即刻就开始求饶,连连道:“好汉饶命,我也只是好心,想帮帮那些可怜的孩子。”
沈子枭仿佛没听到他说了什么,只对叶思渊说:“拖远些杀。”
“什么!!!”黄衣男子惊诧不已。
“慢着。”竟是两道女声。
江柍和阿依慕对视一眼,没想到她们会同时出声制止。
沈子枭这才转头看了眼阿依慕,却很快又把视线落在江柍身上,说道:“你快回客栈换衣服。”
江柍却正色道:“我们出来行商,不应多生事端,我知道你心疼我,但此刻不是争一时之气的时候。”
阿依慕也道:“在下知道兄台疼爱妻子,只是国有国法,此人有罪,可以送官,但不能动用私刑。且他说得没错,他只是想帮帮那些孩子,按理说也是受骗之人,更加罪不当死。”
沈子枭自然也知道杀一个人会招来多大的麻烦。
只是,虽然麻烦,却并非难以处理。
他犹自思忖了片刻。
才对叶思渊说:“放了他吧。”
叶思渊一撒手,那人便脚底抹油地落荒而逃了。
沈子枭看着他的背影,只暗暗想,先留他多活几日,届时定要让他比今日更惨烈百倍地死去。
……
这桩闹剧就这样尘埃落定。
阿依慕理了理衣裳,用中原人的法子,向沈子枭和江柍作了一揖:“二位今日助我脱险,不知是否肯赏脸,让我请你们喝杯茶水。”
沈子枭微微颔首,回了一礼,只道:“我等做的是茶叶生意,若说请吃茶,也该我们请你。”
说罢,他朝楼上看了一眼,又道:“恰好我等在此歇脚,兄台如不嫌弃,不如到雅间小坐片刻。”
阿依慕顺着沈子枭的视线,往上看了一眼。
整个人像被雷劈了,又像被洪水淹没了一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
那道身影,白衣胜雪,清冷高瘦。
看上一眼,便觉得有雪浸的白梅在眼前绽开。
梅香清冽,就像他给人的感觉。
再看他的神情,目下无尘,淡然温柔,好像不属于这个人间,而是来自世外,来自仙境。
阿依慕就这样望着他,毫不掩饰,眼底如落了星子般璀璨。
他很快察觉到了,微愣了愣,向她一颔首,便转身进了屋内。
江柍在旁边半天没看明白。
这眼神?
怎么跟看沈子枭的一模一样!
她头皮一阵阵发麻,有个大胆的念头在她脑海里冒了出来
这……
她还真是会挑啊。
江柍的内心就像水壶开了似的,仿佛有个无形的壶盖一下一下往上顶。
内心翻滚沸腾,表面却看不出来。
只是如常进了客栈,重新换衣洗漱。
待她再回到雅间时,还未进门,就听里面传来了一阵阵欢笑声。
她眉头顿时紧锁起来。
只恨自己刚才竟然没交代浅碧留意一下,不能让这女人靠近沈子枭!
想着她便“嘭”一声推开了门。
众人闻声都朝她看了一眼。
江柍身着宽袖浅粉斜纹衣,外又穿一件绫罗白袄,下着窣破罗裙红似火的石榴裙,利落又俏丽的打扮。
发上也无赘饰,只在脑后绾了一个松松的宝髻,什么首饰都没有,耳铛都未戴。
却更显她风情慵懒。
众人眼里自是闪过不同程度的惊艳。
唯独阿依慕。
好似无波无澜,压根不觉得江柍有多美一样。
江柍自负美貌,何曾被人无视过?
难不成是审美差异?这人居然一丁点都不觉得她好看?
她简直要咆哮出声!
感觉自己面上快要挂不住了,她握紧了手炉,一笑:“你们在说什么,笑成这样?”
江柍走了过去,她的位子恰好在沈子枭和谢绪风中间。
阿依慕的目光本就在这一处打转,视线稍微一偏,就朝她看过来。
笑问:“你看看我有什么变化没有?”
江柍兀自摩挲着手炉外的兔毛套子,慢慢观察了她片刻。
这人好像比刚才俊美许多?
眼皮忽地一跳:“你声音变细了,胡子也没有了……”
“哈哈哈哈哈!你可真是丢脸丢大发了!”叶思渊猛然拍桌子猛笑起来。
谢绪风干咳了一声,提醒道:“思渊,哪有你这样对待女子的。”
江柍眼皮顿时突突跳个不停。
只见阿依慕爽朗笑了笑,说道:“不瞒娘子,我乃是女儿身,方才在楼下流了许多汗,胡子也不黏了,竟掉了一半,幸而被这位孙小哥发现,否则就这样出了门,岂非更丢脸。”
她这样说,江柍又看了眼沈子枭,瞬间就全明白了。
阿依慕胡子都掉了一半,就没必要再继续装不知道她是女扮男装,干脆由叶思渊揭穿,反正叶思渊年少,说错话也不会使人尴尬。
江柍对阿依慕一颔首,问道:“还不知姑娘叫什么,年芳几何?”
阿依慕笑道:“我叫阿慕,今年二十岁,不知娘子如何称呼。”
江柍随口道:“你叫我赵夫人就好。”
阿依慕却是一摆手,脱口而出:“世间人人都有姓名,怎么到了你们中原已婚的女子这里,都成了什么什么夫人,实在无趣,我还是更想知道娘子的真名。”
“……”江柍眼睫微动。
她原本只是不想费心编造一个假名字,才这样回答而已,谁知阿依慕的一番话,倒是让她哑口无言,甚至有点羞愧了。
她停下扇扇子的动作,直视着阿依慕,道:“我叫沈七娘。”
沈子枭呼吸一滞,谢绪风修长的手指有一霎紧绷,其他几人也未免都敛下眼帘,露出些许意味深长的表情——
沈子枭行七。
阿依慕嘴角一扬,说道:“那我以后就叫你七娘了。”
江柍看着她,不得不承认,她长得极为好看,虽然是男子装扮,且眉毛被画粗不少,但一颦一笑莫不如霞光乍泄,光艳动人。
江柍淡淡地想,不知她扮回女装会是多么惊艳。
“听闻朔月崇尚男女平等,无论男女皆可抛头露面,不知阿慕姑娘为何还要乔装打扮呢?”江柍掩去心中所思,轻轻回之一笑。
“哦,这倒是说来话长了。”阿依慕敛了敛眸,笑说,“等日后有缘再见,我再告诉娘子。”
江柍见状,便猜想她不好编谎,也就没有再逼问。
阿依慕站了起来,说道:“我已经出来许久,现在该回去了。”
众人都起身送她。
她忙说:“诸位不必客气,后会有期。”
说罢她深深看了眼谢绪风,又目光灼灼望了眼沈子枭,这才含笑大步离开。
出了客栈,阿依慕走到一处僻静小巷,对着天空吹了一声口哨。
很快有一瘦高男子从屋檐上出现,极轻地落了地,两手高举交叠在额前,单膝跪下行了个礼。
阿依慕只道:“那间客栈的中原人,盯住了。”
“是!”男子说道。
“……”
阿依慕走得潇洒,江柍却快被她的眼神气炸了。
等阿依慕彻底走远,江柍才忍无可忍地发泄出来,跺脚道:“沈子枭,下次再有女子这样直勾勾看着你,我便掐死你!”
众人:“???”
江柍又瞪了谢绪风一眼:“还有你!”
沈子枭原本漾着笑的眼眸,顿时一片冻寒。
江柍其实只是因为讨厌阿依慕这样觊觎沈子枭,又讨厌她连对沈子枭这么好的人都三心二意,怒到极点,顺带着连谢绪风也不想被阿依慕染指而已。
就像同别人吵架,那不仅仅是夫君要站在自己这一边,连友人,甚至邻居都得站在自己这一边才行呢!
何况谢绪风目前可是大晏最优秀的未婚儿郎,又被沈妙仪早早看上了,怎能被别国女子拐跑?
可她一对上沈子枭那要杀人的目光,就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
不过弹指间,就从那发火的母老虎,变成了怂包小猫,悻悻地收回了爪子,低下了头。
第84章 美人
◎朦胧荡漾月光or轰轰烈烈大火◎
江柍只想逃走。
她努力摆出神色正常的样子, 甚至甜甜一笑:“我先回房休息一会。”
就当她从沈子枭身边路过时,手腕处冷不丁一疼。
抬头,只见沈子枭拉住了她, 也笑了一笑:“我陪你。”
江柍顿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就知道, 这人向来锱铢必较, 听见的话绝不可能装没听见。
她本想解释。
谁知沈子枭拉起她就往厢房拖。
她差点都要摔倒,只能一步三回头,喊道:“轻红, 浅碧, 你们来帮帮我啊。”
轻红:“……”
浅碧:“……”
俩人一个露出爱莫能助的眼神, 一个竟还有点看热闹的感觉。
再看那三个男人。
叶思渊倒是有点着急,想跟过来, 却被杨无为非常无情地制止:“他俩说悄悄话呢, 你小孩, 不能听。”
谢绪风则是淡淡一笑,缱绻模样,好似与此事无关。
江柍在心里哀嚎一声。
进了门,她被沈子枭抵在门上。
江柍知道自己此刻唯有认错态度良好, 才能让沈子枭消气,顿时弯了眉眼, 狗腿笑道:“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好夫君, 其实我只是……”
“你对谢逍,究竟是何感觉。”沈子枭这样问。
江柍对视上他的眼眸。
没有报复,没有戏谑, 也没有情欲。
黑沉沉的眼底, 满是凶巴巴的逼视, 好像一只乱糟糟龇牙咧嘴的恶犬。
可若仔细看,便能从这逼视中,发觉几分细微的小心翼翼。
还真是个,张牙舞爪又脆弱如斯的人呢。
江柍缓缓地笑了,眼里一片和煦,仿佛微风拂面,平静而坦然。
她告诉他:“我只爱你。”
一颗心里装了你,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这一刻,沈子枭的睫毛狠狠抖了一下。
他没有要哭,只是有一点喉头发紧,随后又很是自怨。
他愿意在谢绪风面前收敛对江柍的亲近之举,并非因为他已自信到江柍绝不会被任何人抢走,只是出于对谢绪风的情谊。
……从没有这么厌恶过自己的狭隘。
不知过了多久,沈子枭才把江柍轻拥入怀,很努力说出完整的一句话来:“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同一个问题,我总要不厌其烦地问上万次,才能安心。”
江柍都懂。
在爱里长大的人,是不会患得患失的。
可是这个人,自小被爱抛弃,被爱伤害,早已在一次次的失望里千疮百孔。
所以他不敢爱,又傻得要命,把这种不敢,伪装成不屑。
“那以后你不安心的时候,就来问我,好不好。”江柍轻抚着他的背。
沈子枭一僵,缓缓松开了她,眼神有点迷惘。
江柍莞尔一笑:“我每次的答案,都会和今天的一样。”
沈子枭的呼吸滞了滞,视线顿时模糊了。
江柍拥住他,和刚才一样,轻抚着他的背。
他深深地闭上了眼睛,把头枕在她的肩窝里,第一次放心地让别人成为自己的支撑和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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