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增虽然在第一时间发现了情况不对,可他所有“是哥哥!他把我们互换了!”的说法,都被陶添一解释为“因嫉妒而发疯后的胡言乱语”,最终,没有一个人相信陶增说出的事实。
为避免陶增的疯病被陶家以外的人发现,父母将他关了起来,锁在院中。不到一年,他便在疯病的折磨下撒手人寰。
从此以后,陶添一就成了唯一的陶增。
这一段段过往,落照虽不能直接告诉楚子毅,却可以巧妙地加以利用。
陶增经历了不少事,比较扛得住吓,陶至就不同了。当她的“头”带着杀意冲向陶至,细数他和父亲狼狈为奸、害人性命的种种罪状,诅咒他必将偿命之时,他的状态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再加上,她手中还握有剧本,以神棍的口吻预言中了几件必然会发生的事后,陶至对他的每一句话都深信不疑。
当得知父亲和他的罪行都将报应在他的身上,他的精神走向了崩溃,本就没有康健多少的身体也因此迅速垮了下去。
这便是落照觉得庆幸之处——
眼下的陶至才刚刚十五岁,还没有几年后的处变不惊、铁石心肠。
缠绵病榻整整半个月后,陶至实在遭不住日日夜夜被噩梦折磨的痛苦,下定决心,要和被自己牵连的楚子毅见上一面。
陶增自然不同意,可架不住儿子的苦苦哀求,只好带着他去了。
西苑因常年无人居住,就算现在担负有囚禁楚子毅的重任,也仍旧蒙着一层脏污。为迎接陶至的到来,下人们整整清扫了一个上午,才终于将进出的道路清理到不余半点灰尘。
陶至走来时,裹得跟个粽子似的,几乎不可能有一丝风吹到他的身上。就算如此,他仍旧冷得发颤。
陶增担心得不行,小心翼翼地扶住了他,轻声劝道:“小至,别去了,你还没完全恢复,回去歇着好不好?”
陶至态度极为坚定地摇摇头:“不行,我一定得见见他。”
他没敢告诉父亲的是,昨天夜里,他终于再一次见到当初宣判他死刑的先知娃娃。他百般恳求,才终于从对方口中得到救自己性命的方法。
——及时止损,这是他唯一的生路。
见到楚子毅的瞬间,陶至本就苍白的脸色更难看了些。他的虚弱是因为常年生病,而楚子毅的虚弱……恐怕是因为陶家的虐待。
这让他再一次想起了娃娃曾说过的话。
“你父亲所主持的秘密仪式,将你和他的命运线紧紧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你应该明白。”
看着楚子毅明显不算健康的身体状况,陶至自认为找到了最近他反复发病的原因所在。
按照落照提前为今日写好的剧本,楚子毅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用眼神表达对陶至的无声谴责便足够。
然而,当他将视线落在这初次见面的少年身上时,他再次看到了一条灰色的线从对方额头上蔓延开。他的嘴再不受他的控制,十分自觉地发出了声音:“你能骗过所有人,包括自己。可……举头三尺有神明,你骗不过祂们。”
父亲所做之事,陶至始终是知情的。他只是尽力回避这件事,不主动去想,假装它并不存在。时间久了,他自己都要信了。
陶至没想到,楚子毅会如此直白地说出此事。他的身子晃了晃,险些就要摔倒在地,急得陶增都准备扑上去给楚子毅一些教训、好让其闭嘴。
幸好陶至猜出了父亲心中所想,先一步制止了父亲:“爹!别再伤害他了!再这样下去……我也会死的!”
听出儿子语气中浓烈的恐惧,陶增惊讶又惊慌:“你怎么会这么说?你知道了什么?”
陶至却只是摇头,不敢透露半点内幕,到最后,他被逼问得有些着急了,一下跪倒在父亲跟前,十分急切地恳求道:“爹,您能不能把楚子毅给放了!求您,今日就让他离开陶家,好不好?”
“小至你先起来……”
陶增立刻伸手去扶儿子,可儿子的态度坚定至极,大有他不放人就不起来的意思。他开始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今天果然不该把儿子带到这地方来。可事已至此,他不得不先将儿子给安抚好。
“小至,你起来吧。我答应你,这就让他离开。”
终于等到陶增说出了这句话,楚子毅心底有些雀跃。好在今天也藏在他袖间的落照用力掐了他一把,他才没有过度地将喜悦之情表现在脸上。
陶至显然也因此而松下一口气,但是,当父亲说要送他回房时,他很坚定地拒绝了:“不,我现在不回去。我一定要……看着他离开才行。”
他可是陶增的亲儿子,对父亲的行事风格,多少有些了解。他实在担心,要是现在就这么走了,楚子毅非但不会被放走,还可能被关进他也无法进入的暗牢中,直至被折磨至死。
他必须要亲眼见证才行。
明明已经带着包裹坐上马车,楚子毅仍有一种他还在做梦、尚未清醒的不真实感。多年以来,他一直以为,自己会被困死在陶家,哪能想到真的会有人回应他每日的祈祷,并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就把他救了出来。
等马车的车门被关上、帘子被拉起之后,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娃娃,真情实感地向着她道了声谢。
然而,小鱼并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楚子毅先是有些惊慌无措,随后便想到,他当初的愿望是逃离那昏暗的房间,如今愿望已经实现,小鱼自然应该离开了。
想是这么想,但他对突然的离别没做任何准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能够离开陶家的兴奋感迅速退去,他心底只剩下难以言喻的些许伤感。
就在楚子毅抬起手背,准备抹抹眼角之时,却听到车门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咋,你高兴得要落泪了?先别高兴,快过来,一会儿咱该跳车了!听到我的号令就立刻从后门处窜下车,稳住后就开始跑,明白吗?”
他顾不上解释并非如此,也没去深究好好的为什么要跳车,总之,听到小鱼如此说了,他当即就点点头准备照着做,没有半分迟疑。
和陶至一样,落照一点都不相信陶增的鬼话。她很确定,陶增一定还做了其他准备。譬如,先当着儿子的面将人给送走,再让手下于半路上下手,将人重新给劫回来。
为避免被儿子给发现,他不能在房子周围动手,但也不会让楚子毅走得太远,否则恐怕会出现意外。
当看到仆人趁着陶至不曾注意、偷偷锁上马车的前后车门时,落照就知道她猜对了。幸好她早有准备,将一团棉花从脑袋里面取出卡进了后车门的锁上。所以,前后的那两道锁并没有关实,她随时可以用自己的棉花将其推开。
楚子毅从地牢里出来后,他的生活状况并没有改善多少,不过,因为陶至担心他会被活活饿死、使得自己错失了解真相与寻求答案的唯一机会,所以他的伙食倒是多少变好了一些。
再加上陶增病得太厉害,陶至不敢冒险继续进行仪式,楚子毅的身体竟因为伙食改善和仪式中断渐渐积攒起些许的力气。
于是,落照开始指挥着他锻炼双腿,为的就是在遇上今天这种情况时,他能有力气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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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祭品与娃娃(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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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子毅年纪不大,却很能熬得住这些苦,这么久下来愣是没说过半个“不”字,让落照对他极为放心。
她仔细观察过马车外的动静,看准时机喊出一声:“跳!”
一瞬之间,马车前门猛地一弹引开护卫注意,后门则被从里面顶开一道缝隙,正好足够让楚子毅从中跳出。他几乎是摔下去的,还在地上滚了两圈,得亏脑子没摔懵,始终保持着清醒,回过神后他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手脚并用地逃开去。
护卫以为他是想从前门突破,死死抵住了前车门,将“他”三四次的挣扎都硬生生堵了回去。
毕竟,上马车的大活人可只有一个,这人总不可能搞出个分身,还分两路逃跑吧?
楚子毅并没有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追上来,便猜测着应该没有追兵。然而,没听到小鱼开口说“没事了”,就算跑到双腿传来剧烈的疼痛感,他也不敢停下,只能咬紧牙关继续向前。
如此过了不知多久,他终于看到一大团棉花出现在了手边,可随之而来的,是马蹄声,追兵显然已经来到他身后不远处。凭他带着残疾的脚,压根儿不可能跑得过四个蹄子的它们。
幸好,小鱼仍旧沉着冷静的声音让他安下了心。
“别着急,最后再跑几步就可以了。前面右转冲进门里喊救命,声音尽量响一点。”
若是楚子毅的性子能放得更开些,落照会让他进屋后就看准目标迅速抱大腿,但考虑到这孩子还是要点脸面的,她只好退而求其次,让他就进行一些口头上的求助。
那栋宅子里住着的不是别人,正好是这篇故事的女主角,从小跟陶至定有婚约的柳家大小姐——柳听楠。
柳听楠和陶至,也算得上天生一对了。
起初,他们是为共同的目的才被迫结合在一起的。但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他们发现另一边与自己在生活的各个方面都十分契合。只是,谨慎到有些过分的性子,让他们不懂得“爱”这种感情,是能够通过语言明确表达出来的。
为试验另一半对自己究竟有几分真心,柳听楠和陶至分别选中了楚子毅和楚涟汐作为靶子。被逮着薅的楚家姐弟到死都以为,他们夫妻二人对自己的好不是利用,是真正的对他们动了心。
眼下的柳听楠已经满十七岁,比同年龄段的许多女孩子要更“成熟”一些。为了能拥有一段合自己心意的婚姻,她早早就开始经营她的名声。
现在,满城人都听说过她善良贤惠的美名,她已成为了不少大家族在选定儿媳妇时的第一人选。
至于那些被心善的她收留的老幼病残究竟是个什么下场,就没有人关心了。毕竟,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并不重要。
所以,当一个看着极为瘦弱、显然受过虐待的孩子,一边高呼“救命”、一边冲进宅子里,柳听楠自然不可能任由他被一群彪形大汉抓走。
落照需要柳家人出手,将陶家的仆役挡出去。虽然柳家也是个狼窝,但唯有这么做,才能解燃眉之急。
一刻钟后,楚子毅被两个慈眉善目的嬷嬷带到了柳家的济慈堂。这是柳家按照柳听楠的构想,在城中建立起的一所慈善机构,专门为些无处可去的可怜人提供帮助,或是提供吃食与衣物,或是直接将其收留。
像楚子毅这种无家可归的孩子,一般都是直接被安排着住下的。
嬷嬷看他穿得单薄又浑身是将愈未愈的伤口,先为他将各处伤口重新包扎过一回,又找来厚实的衣物和色香味俱全的食物,嘱咐他吃好、喝好、休息好之后,才退出这间小房间。
楚子毅将披风裹在身上,余光瞥见小鱼在披风的阴影处自如地坐下了,心底稍稍松下口气。
今天这一天过得实在是波潮叠起,直到此刻,他心跳的频率都还没有恢复正常,双腿也痛得厉害。那种疼痛感是从骨头里冒出来的,疼得他冷汗直流,除了献祭仪式刚开始的那段时日,他已经有许久不曾体会过了。
但是,想到自己总算顺利地离开了陶家,还找到了济慈堂这样一处容身之所,他便觉得一切都可以忍受。
等一碗热汤喝入腹中,原本有些发凉的手脚都暖和起来之后,他终于能分出几分力气,去观察同间屋子里的其他孩子。
这间供人休息的卧房是大通铺,两长排的床上,共摆了二十卷铺盖。眼下,统共只有六个位置上有人躺着,他看过去,确认了那都是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孩子。不过,和瘦弱到病态的他比起来,这些同龄人看着要健壮不少。
让他感到在意的是,这些孩子的状态有些奇怪。他看不懂他们的眼神和表情,只是心底隐隐生出一种不大舒服的感觉。
楚子毅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看过剧情的落照却是清楚的。
屋子里的其他孩子跟他一样,经历了太多,身体虽然康健,心灵却始终遭受着折磨,整个人的状态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眼下楚子毅已经够累了,所以她将部分想说的话存在心里,准备等到第二日再提起。
这天夜里,劳累过度的楚子毅睡得很熟,同屋人闹出的动静愣是没能将他给吵醒。等他一觉睡够、睁开双眼时,天已经大亮,前一天同屋休息的人竟全都不知所踪。
好在小鱼还在床边上趴着,这让他心底突兀生出的不安转瞬间又消散了。
“小鱼……”楚子毅裹着被子就凑了过去:“谢谢你带我从陶家逃开。我……”
话还未说完,落照突然冲着他比了个手势。她将两只小圆手伸到身前比了个叉,他立刻会意,闭上嘴不再言语,仅仅是用双眼表达疑惑:为什么不能继续往下说?
落照动作熟练地拆下了头顶的几条缝合线,用这些线拼成一句句话语,解释了眼下的特殊情况——
你还在睡觉的时候,我跟着你那些新室友出去转了一圈,也算了解到一些情况。
柳家收留你们这样的孩子,一是为家族经营好名声,二是要利用这些孩子,做各种药草和药物的试验。当初有观灵者预言柳家大小姐能借此翻身后,他们就一直在做这种事。
孩子们看起来很健康,是因为只有身体足够健壮,做出的测验才更具效果。
这些孩子年纪和你一样大,也和你一样,时时生活在明天就会被药死的恐惧中。你应该也感受到了他们眼中的惊恐与迷茫,简直和当初的你一模一样。
楚子毅逐字逐句地看完这些内容后,表情渐渐变得严肃。
他很有把握,小鱼一定会想办法带着他再一次逃走,直到寻到下一个安全的去处。可同病相怜的经历让他没办法放下仅有一面之缘的室友们。
楚子毅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压低声音,轻声问娃娃:“小鱼,你能不能……也帮一帮他们?要是不带上他们,他们一定会死在这里的吧?”
他的这个反应,在落照的意料之中。所以她笑笑,再次用线条拼出了一行字——
这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楚子毅在济慈堂待了好几日。几天的时间里,他已逐渐适应了这儿的生活方式:按照固定的时间点起床、做事;吃好喝好,保持锻炼;按时入睡,养精蓄锐。这一切,都是为了培养出健壮的身体。
现在的他实在过分瘦弱,要是由他来承担药草的试验,一点点量就能让他当场去世,所以,他暂时还不需要喝各种味道和颜色都诡异至极的药汁,比同屋的其他人相比,有更多的自由活动时间。
他和同屋的几个孩子逐渐熟络起来,终于成了“朋友”,可以进行一些更深入的交流。
相似的经历,让他们有不少值得在漫漫长夜熬夜长谈的话题。
直到得到了室友们的完全信任,楚子毅才看准时机,小心翼翼地提出了逃跑大计。可惜这些孩子对柳家的恐惧太过深重,就算他的计划听着可靠至极,他们也不敢轻易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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