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盏掉在地上的时候,小厮颤颤巍巍的改了口:“萧、萧夫人带丫鬟进去之后,再也没出来,小的偶尔去瞧一眼,看见萧夫人在树上挂了盏灯,还管别人要了些药,但是府里的人都受过叮嘱,没人给她,萧夫人便自己回去了,别的,什么都没做。”
韩临渊的思绪越发混乱了。
言暮不来找他,反而挂了一盏灯,为什么挂灯?他们相识这么久,言暮好似都不曾玩过什么灯。
他想不出,他的情绪像是一滩混杂的水,在他的体内卷起一场风暴,将他的理智,多年来的仪态,学过的所有礼法全都剿灭,只剩□□内根植最深的念头。
言暮,他的言暮。
而就在此时,书房外响起了丫鬟的通报声:“启禀大爷——”
韩临渊的动作都随之一顿。
是萧言暮来了吗?
门外的丫鬟继续道:“白夫人在外求见。”
是白桃。
韩临渊的情绪大起大落,一时难压住焦躁,过了两三息,才勉强冷静下来,与那小厮道:“你出去,叫白夫人进来。”
这个女人,虽然他不爱,但是到底怀了他的孩子,孩子生下来之前,他不会动她。
而且她还算听话,没什么事都不会跑到他面前来,既然来了,应是有事要说。
在平日里,只要不掺和上萧言暮,韩临渊还称得上是“君子”,不会将人直接打回去不见的。
小厮低低应了一声“是”,下颌上的水滴到衣襟上,他都不敢擦一下,只垂着眸,倒退着从书房退出去。
小厮出来之后,与门口等候的白桃低声道:“小的见过白夫人,大爷唤您进去呢。”
白桃还是那副柔弱无依的模样,似是一朵倒悬白钩子蔷薇,穿着一身清凌凌的素色襦裙,瞧着像是朵飘在世间的白莲,纤细的皓腕间提着一个食盒,瞧着里面是放了些汤水。
比起来那倔脾气的萧言暮,白桃还是颇为善解人意的,最起码知道顺从。
“好。”白桃声线轻柔的应下,随后端起手里的食盒,进了书房内。
书房内,韩临渊坐在案后,正目光冷淡的看着她,等着她开口说话。
外人见韩临渊的时候,总觉得韩临渊是温和的,毕竟是韩府的嫡长子,而大部分时候,韩临渊面对其余人的时候,也都是温润如玉的模样。
但是只有白桃知道,韩临渊的温和下面,藏着一层尖锐的冷漠。
白桃不知道萧言暮到底是如何让韩临渊这样的人爱上她的,白桃只知道,她要多看看这间书房。
她要了解书房的布局。
她要潜入进来。
她要偷走这里的东西。
“妾身为夫君熬煮了——”白桃的眼眸扫过四周,才刚刚挤出来一丝笑容,便听到韩临渊冷声道:“出去。”
韩临渊没兴趣。
白桃低低的应了一声“是”,继而缓步从书房中离开。
她记住了书房窗户的方向,那里正对着一处竹林夹景,看来,韩临渊很喜欢在办公的时候赏竹,而竹林——恰好平日里都没什么人。
她也许可以从这里潜入。
白桃安静的从书房离开,一点动静都没有的消失在了韩临渊的书房院落间。
而白桃离开之后,韩临渊也坐不住了。
韩临渊打算去浅香院看看,就算是不能看到萧言暮,看一看那院子也好。
韩临渊离开之后,白桃的丫鬟告知了她这个消息——丫鬟只以为白桃关注韩临渊是为了争宠,哪能知道白桃是盯着韩临渊书房。
韩临渊离开之后,天色也渐渐晚下来了,白桃换了身丫鬟的衣服,借着夜色掩盖,去了竹林。
她要从竹林,翻进韩临渊的书房。
而韩临渊于此同时,也去向了浮香院。
他要去找萧言暮,哪怕只是站在院外,远远的看上一看。
他透过墙壁上的菱形墙窗与院内的花枝,看见了萧言暮挂上去的那盏花灯。
但韩临渊并不知道,同样有另一个男人,在看着这盏花灯。
第20章 他喜爱的女人,在被别人觊觎
沈溯从南典府司下职,摸到浅香院时,远远就看到了那盏灯。
浅香院里种着很多腊梅,梅花多是浅白淡粉色,那一盏灯在梅花中晃啊晃,像是一位提灯的妻,在等她的夫君回来。
沈溯远远望见那盏灯时,只觉得心口也跟着烧起来,这盏灯的温度隔空传到了他这里,灼热的烫着他,让他整个人都跟着烧起来。
只是一日不见,萧言暮便想见他了吗?
想必萧言暮有在偷偷思念他吧。
沈溯坐在飞檐上,欣赏了一会儿这盏灯,然后才准备进入浅香院,但是在他进入浅香院之前,他瞧见了一个让他不那么痛快的人。
浅香院的墙面是灰瓦白墙,在人头高的地方,每隔几丈远,墙上便会出现一个菱形的空,映着里面的景,人从浅香院墙外走过,便能从一框框间,瞧见里面静美的梅林,这在京中是常见的框景建筑。
而在此刻,浅香院的墙外,正站着一个人影,贪婪的,不知疲倦的看着浅香院内的一切。
正是韩临渊。
一日不见,韩临渊虽然还是那张脸,但是整个人的精气神儿却与之前完全不同了,他不再是原先那个浮白载笔人人称赞的公子,而似是变成了一个疯狗,择人而噬,双眼赤红,口舌都流着涎水,远远看上一眼,都叫人觉得可怖。
他就那样,站在浅香院的院外看着,月光将他的身影拉的好长,他身形单薄的站在那儿,恍若随时都能扑进浅香院里。
沈溯只看了他一眼,心口都跟着冷下来。
他有一种自己的东西在被别人觊觎的微恼感,他喜爱的猫猫,正在被别人偷窥。
只这样一想,他越发为墙外的韩临渊的存在而恼火。
萧言暮分明已经不爱韩临渊了,萧言暮现在只会为他挂灯。
萧言暮也早已休弃了韩临渊,她不再是韩临渊的妻,只不过是个被权势倾轧,困在此处的可怜人罢了。
他冷冷的从韩临渊的身上收回目光,顺着另一侧墙沿滑下,悄无声息的隐入夜色间。
按常理讲,沈溯在发现韩临渊就在浮香院附近的时候,他不应该下来,因为他暴露的可能性在加大,一旦韩临渊进入了浮香院,他会很危险。
但是他控制不住。
韩临渊想到萧言暮就会变成不讲道理的疯狗,而沈溯想到萧言暮就会变成只知道争勇的雄性生物,男人在自己喜爱的人的面前,从来都是不理智的。
他从浮香院落下后,一路小心的到了厢房前。
一到厢房附近,他便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儿,虽然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但是他对血腥味颇为敏锐,只要不经过大雨冲刷,二十四时辰以内,他都能嗅到。
浅香院中生了一些事,见了血。
萧言暮受伤了吗?
沈溯心中一紧,快步推开厢房的门,踏入了厢房内。
厢房内一片昏暗。
萧言暮甚至没有点灯,她安静的坐在矮塌旁边,面前摆着一些熬制好的草药汤。
屋内不点灯也看得清,因为有月光,反而越发明亮,临窗的矮榻上躺着一个丫鬟,生死不知,萧言暮的目光一直在看着那个丫鬟,听到厢房的门被人推开,发出细微的动静,萧言暮才转而看向沈溯。
她的脖子像是生了锈似得,动一下,顿一下,血肉因为太久不动而微微僵硬,一动起来,就会发痒发麻。
沈溯进来时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幕,她像是被风雨打过的花儿,湿漉漉的,被寒风吹得发颤,似乎下一刻就会香消玉殒。
脆弱,无依,羽睫扑簌簌的颤,那双眼像是被雨打湿的黑色石头,清凌凌的望着他,像是一种无声地哀求。
沈溯被她看的呼吸渐沉,胸口都慢慢的烧起来。
——
她回过头来时,正看见沈溯从厢房外踏进来,他那张脸被月光一浸,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瞧见她坐着不动,沈溯的眉头缓缓拧起,一步步走过来,又在一个颇为守礼的距离前站停,不远不近的望着她,询问道:“萧姑娘深夜间唤沈某前来,可有要事?”
萧言暮滞滞的望了他片刻,才像是回过神来,她的唇瓣颤了颤,轻声说道:“我——我的丫鬟,被打了,发了高热,我没有药。”
她找不到任何药,只能看着烧火丫鬟越来越虚弱。
沈溯抬眸看了一眼那昏迷中的丫鬟,随后从身后百宝袋里取出一瓶药,递给萧言暮道:“萧姑娘用这药便可,奇珍之药,她饮下必活。”
萧言暮捧着那瓶药,只觉得鼻头一酸,眼泪便“唰”的滚下来,她一边哭一边将药丸拿出来,塞到烧火丫鬟的唇舌间,见她吞咽下了,才突然垮塌了肩膀。
她扛了这么久的压力,她一直咬牙撑着的屏障,因为一个丫鬟的受伤而濒临破碎。
沈溯垂眸,看着她秀美白皙的脖颈在月色下发着颤。
她在哭。
抽泣的声音很轻,明显在被压抑着,但却像是一根根小刺,刺在沈溯的心头上。
他以前不是没看过别人哭,在诏狱里,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他听得多了,但没有谁的哭声能像是萧言暮一样,刺的沈溯心口生躁。
他那双桃花眼盯着她的脸瞧了片刻,突然间开口道:“你离开韩府的时候,我会把这个丫鬟一起带上。”
他大概不会哄人,只是觉得萧言暮因为这个丫鬟受伤而难过,那他就把这个丫鬟一起带出去。
萧言暮本是极难过的,可是听见沈溯这么说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像是在冰天雪地里找到了唯一的暖源,她昂起头时,眉眼间都是对温暖的渴望。
她渴求有个人能给她依靠一下,只要一下。
沈溯的手微微颤了一瞬,他缓缓地,向她靠近。
他想擦掉她面上的泪。
月光在这一刻被拉的绵软而又悠长,似是连空气中都多了几分静,他们二人躲在岁月的夹缝间,没人知道,他们在越靠越近。
就在沈溯的手要落到她的面上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门外的人要闯进来了!
第21章 奸夫
沉重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飞奔而来,似是带着某种冲劲儿,将寂谧的夜与宁静的月一起踏碎,直接冲进院落里来。
萧言暮方才流露出来的那一点脆弱也随之消失不见,她又变成了原先那个满身硬刺的萧言暮。
能在这个时候,闯进她浮香院的,她脑海里面只有韩临渊一个人。
韩临渊要来,而她的房中还有另一个人。
萧言暮的目光几乎是立刻便落到了沈溯的身上,她不能让沈溯被发现。
沈溯在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分明可以直接藏起来,他有太多地方可藏了,屋檐上,床下,窗外,甚至能直接隐匿在一个不大的柜子后面,他是做锦衣卫的,天生知道怎么藏好自己。
可是萧言暮的目光看向他的时候,他竟像是一个不知道怎么办的人一样,站在原地没动。
萧言暮顿时急了。
她匆忙站起身来,匆忙无措的拉上了沈溯的手。
她的手轻柔细软,拉上他的手时,紧张的微微用力,扣住他的手后,匆忙拽着他往床上跑。
床榻间有帷帐,而且床是就寝用的器具,是最私密、不能见人的东西,只有床的主人可以上来,所以人们在想藏起来什么东西的时候,都会首选自己的床。
而现在,沈溯就是萧言暮要藏起来的,最私密的,不能见人的东西。
被萧言暮推进床榻间的时候,沈溯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他仰躺在床榻上,看着萧言暮对他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
月色下,萧言暮的脸净白的像是一捧雪,略显焦躁的望向他、将被子扯过来,匆匆盖在他身上的时候,像是只慌乱刨洞、藏起幼崽的小狐狸。
柔软的被子将沈溯覆盖在其下,沈溯由下往上看,能看到萧言暮那张在夜色下泛着泠泠柔光的面。
她给沈溯堆出来了一个安全窝,她害怕的时候,似乎就喜欢用被子将自己裹住,所以她理所当然的这样安排沈溯。
她想,这里是她的浮香院,沈溯是为了她而来,那她就应该保护好沈溯。
“别怕。”将沈溯藏好的时候,萧言暮还轻柔地拍了拍被子,和沈溯说道:“躲好,不会有人发现你的。”
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在沈溯心头萦绕,他第一次被一个女人保护,柔软的被子将他裹起来,让沈溯脑子里瞬间冒出来些不可为外人道也的想法。
奸夫的滋味儿也不错。
——
萧言暮将沈溯藏好后,匆匆将床帐拉下,重叠柔软的帷帐遮盖住里面的身影,与此同时,奔到门口的人已经骤然推开了门。
北风裹着寒意,瞬间从门外扑进来,细雪与月光照亮了门前方寸地方,萧言暮冷着眉眼回过头时,正看见门外冲进来一道兴奋焦躁的身影,对方穿着一身素白色的圆领书生袍,上绣云鹤青竹,头顶玉簪,一张与萧言暮有三分相似的面上涨得通红。
“阿姐!”他如同以前一样,冒冒失失,进门便先喊“阿姐”。
萧言暮见到萧言谨的时候,心底里的防备渐渐松缓下来。
不是韩临渊。
“你来做什么?”但是就算不是韩临渊,萧言谨她也不欢迎。
萧言暮对萧言谨的感官很复杂,她觉得萧言谨背叛了他们的姐弟情谊,他投身向了韩临渊,也许是因为韩临渊的权势,也许是因为男人天生就不能共情女人的情绪,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因为那么一点委屈而放弃荣华富贵,总之,他伤透了萧言暮的心。
萧言暮现在不想见到萧言谨。
萧言谨冲进来的时候,也察觉到萧言暮对他的冷淡,萧言谨有一瞬间的愧疚和不安,但是很快,这些情绪都被冲淡了。
萧言谨的面上扬起了几分笑意,和小时候一样。
像是得了夫子的夸赞,跑回来找他阿姐炫耀似得,他高高抬起下颌,说道:“阿姐!我帮你出气了,我帮你抓到那个白桃的错处了!”
萧言暮的脑子恍了一瞬。
她听萧言谨提到白桃的时候,心底里都没有多少恨意,她只是疑惑,白桃有什么错处,能让萧言谨一路跑过来,新欢鼓舞的跟她邀功。
她想,萧言谨应该也搞错了帮她出气的对象,她想出气的人是韩临渊,不是白桃,只是萧言谨不敢对着韩临渊下手,只能转而去找白桃来针对。
但是这样的针对,只会让萧言暮觉得可笑。
她从始至终恨的也不是白桃。
“出去。”萧言暮甚至懒得与他辩驳,只拧眉赶他。
现在她的厢房内还有另外一个人,她不想跟萧言谨在这个时候争论,只想将人赶紧撵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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