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言暮也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重要人证”,她只知道,这人是沈溯派来的。
“原是如此。”萧言暮尚在床榻上坐着,顿觉失礼,想起身,又发觉自己身上一件衣裳都没有,起身的动作又僵在了原处。
一旁的女小旗也正盯着她看。
天明时分,天降破晓,屋内的缠枝花灯明明的亮着,床榻上的女人坐起身时,露出一截白嫩顺滑的肩,肩头还泛着粉,而那张望过来的面似月下雪般,盈盈的散着辉光,一双眼眼尾上挑,是略有些媚气的狐眼,偏生这人眉眼又带着几分冷清,似是朵傲雪凌霜的花,寒簌簌的,不肯依靠谁。
越是这样的模样,越引人去看她,引人攀折她,想瞧一瞧那雪若是被烫化了,该变成一副多缠人的流水模样。
女小旗对萧言暮是极好奇的,南典府司以前其实就没干过“保护证人”的活儿,更别提这证人还住在沈千户的院儿里,怎么听都不像是正常的任务。
见萧言暮僵持在床榻间,女小旗才恍然大悟,转而又去拿了放置在一旁的衣裳来。
“早给你备下了。”女小旗说:“你穿衣裳吧,我去叫膳堂做些吃食来给你。”
萧言暮接过衣裳,道了声“谢”,拉上帷帐,自己在帷帐里穿衣裳,她穿衣裳的时候,听见那女小旗脚步声极重,铁靴踩在地上,发出“咣咣”的声音,一路从房中离开了。
萧言暮这才放心穿衣裳。
沈溯为她备下的衣裳是一套雅水蓝裹素色长裙,这是她常爱的颜色,裙摆边缘上绣着银丝浮云,绸缎顺手极了,尺寸也和身量,她换上衣裳,从床榻间走下来的时候,那女小旗已经拿着吃食风风火火的回来了。
她之前在榻上,只觉得这女小旗高,一下来,拿她自己一比,才惊觉这女小旗高极了,与沈溯几乎都一般高了。
她和沈溯不同的便是,沈溯其实并没有那么壮硕,沈溯是劲瘦模样的,腰线极窄,但是这女小旗却是虎背熊腰,比之一般男子都雄伟。
这女小旗身上也热腾腾的,一副一拳打死一头牛的样子。
萧言暮看的羡慕极了,她若是有这幅身板,又怎么会怕被韩临渊关着磋磨呢?她得倒拔垂杨柳,轮到韩临渊头上去。
“萧姑娘。”那女小旗正将手里的吃食放下,一边放一边说:“您用些膳食吧,方才我便将您醒来的事儿告知给沈千户,沈千户片刻后便会回来了。”
萧言暮这才放心了下来。
她是漂浮在湖面上的浮萍,逃出了韩府之后,惶惶的找不到方向,而沈溯是她的浮木,不见到沈溯,萧言暮总觉得不安心。
女小旗陪萧言暮吃了一顿早膳。
膳食颇为合口,用膳间,女小旗还和萧言暮说了不少的话。
“你还有个丫鬟,就在隔壁睡着呢,被抽了鞭子的,现下还没醒来呢。”
“你莫要急——沈千户说了,那丫鬟也死不了。”
“啊,你说我啊?我也会功夫,不过打不过沈千户啦,就是外出跑跑腿什么的。”
“南典府司那分什么男女啊?在里面做活儿的连人都不分,一眼望去全都是干活的畜生,只要能干好活儿,不管你长不长卵蛋。”
女小旗瞧着便是五大三粗的模样,也善谈,能从她查过的一桩案子说到外面的油条涨价,身上满满都是烟火气儿,像是隔壁家的碎嘴子大婶,能干又能唠,手里揣一把瓜子儿,能把村头三代人数一遍。
萧言暮羡慕极了,她以往做姑娘的时候,忙于挣钱养家,从没那么自由过,嫁了人后虽然花团锦簇,但是韩府到底是大户人家,也不会允许她出去抛头露面,她更没有接触过这些,听多了只觉得艳羡。
这女小旗对沈溯也推崇极了,一提到沈溯,一双眼睛都锃亮,满口夸赞。
“沈千户是极厉害的,破案厉害,人长得也厉害!”女小旗说话间,还要在自己的面上比划两下:“那小脸长的,嚯!”
这萧言暮倒是知晓,沈溯那张脸,远看惊为天人,近看果然天人,半点瑕疵都没有。
她捧着手里的碗,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沈千户...可有未婚妻?”
她问的时候,心里是有些愧疚不安的,她为了自救,用了那种法子贴上来,若是沈溯有未婚妻,她便是十分对不住人家了——当时做的时候,只顾着救自己出水火,现在安稳了,才有空来反思。
“没有。”女小旗摇头,道:“沈千户忙。”
顿了顿,女小旗低声说:“你不知道,我们有传言,说是沈千户啊——不喜欢女的,原先我们有人瞧见沈千户跟别的男人走的很近,听说,我们沈千户以前还去过小倌馆、公子苑呢。”
萧言暮低低的“啊”了一声,连忙追问:“真的么?”
“自然是真的。”女小旗挤眉弄眼的说:“我们沈千户专门包了一个小倌,每隔几日,都去看一次呢。”
萧言暮恍然点头。
怪不得他看她的目光那么平淡呢,连昨日那般旖旎,他都未曾动摇过半分,原来沈溯是喜欢男子,有龙阳、分桃之好,对女人都没兴趣。
萧言暮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了。
她因为韩临渊的事,心里对男人都有些畏惧——原先那么爱的人,突然就烂掉了,让她不敢再接触任何男人,生怕再碰上这样的人,连带着住在沈溯这里也觉得不安,但是自从得知沈溯喜爱男子,她一下子升腾起了找对人了的安心感。
“原是如此。”她缓缓点头。
萧言暮与女小旗俩人竟还颇为投缘,两人聊了半日,待到午间时候,沈溯才回到沈府。
沈府满府雾松,其上覆雪,翠绿盖白云,静谧极了。
他行过灰瓦白墙,过了两道月拱门,便到了宅院门口。
当时萧言暮和女小旗两人就在屋内说话,沈溯站在院中百步远,隔着木窗丝绢,能隐隐听见里面的笑声。
也不知道她们两人聊了什么。
当时已是午时,冬日暖阳落下一层薄薄的曦光,沈溯在门口站了半晌,听见里面传来不少他的名字,不由得微微一勾唇。
萧言暮正在和别人讨论他呢,想来是想多知道些他的事吧。
呵,女人。
——
沈溯回到沈府后,先见过那位女小旗,由女小旗来禀报公务。
女小旗的公务就是萧言暮,她要汇报的,便是萧言暮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女小旗在萧言暮面前把沈溯的各种小道消息都卖了个遍,轮到沈溯这里,也毫不犹豫的出卖了萧言暮。
女小旗就是一个话多,谁的八卦都唠。
沈府书房之内,沈溯坐在案后,面前摆着一盏茶,茶水滚热,有淡淡的氤氲水汽袅袅向上而升,模糊了他那张锋艳的脸。
女小旗垂头站在沈溯面前,道:“萧姑娘对您颇为好奇,还向小的打探了您可否有未婚妻。
当然了,女小旗完全不敢说自己说过的沈溯的八卦。
沈溯面上没什么情绪,一双桃花眼却满意的弯起。
哼,他就知道,萧言暮对他有心思。
女小旗汇报完了之后,发觉沈溯半天都没有说话,一抬头就看到沈溯盯着一杯茶不知道在看什么,一贯冷沉寒厉的面容此时都缓下来,少了几分锐意,反而多了几分——嗯...得意?
不知道为什么,女小旗突然觉得沈千户的表情挺奇怪的。
像是开了屏的孔雀,昂着脑袋,得意极了。
察觉到女小旗的视线,沈溯目光冷冷的扫回去一眼,女小旗立刻垂下了头。
“下去。”沈溯道。
女小旗道了一声“是”,转身便出了书房。
沈溯则也从书房出来,一路行向萧言暮的厢房前。
他想,萧言暮这么久不见他,一定思念他极了。
他公务繁忙,但也可以抽出空闲来,勉强与她见上一见,毕竟萧言暮如此思念他,他也不好拒而不见。
更何况,他今日还有一场关于韩府的、天大的好戏,想要邀约萧言暮去看。
——
沈溯到厢房之前,萧言暮就已经瞧见他了。
厢房中烧着地龙,屋内滚热,宛若盛夏,所以厢房的窗是开着的,萧言暮便坐靠在矮塌旁边,手里捧着一杯茶,往窗外瞧。
新雪盖苍翠,檐下听雪眠,一片白茫茫中,远远便瞧见一道玄色的身影走来,走近了,萧言暮便瞧清了沈溯这张郎独绝艳的面。
漫天雪色下,他裹着清冽的雾松气而来。
真想不到啊。
萧言暮望着那张脸,捧着茶杯,感叹的叹了口气,不忍再看。
她想,这么好个郎君,竟然是个有龙阳之好的,哎,可惜啦。
——
而沈溯也远远瞧见了萧言暮。
她已经换上了他亲手挑选的衣裳,雅兰色果真衬她,将她衬得像是一捧雪做的一般,眉眼间都透着清冷的光,三千墨发盘绕与身后,以一根银簪随意束起,波光流转间,眉眼璀璨。
那清雅出尘的女子坐在窗边,瞧那姿态,显然是在等他,远远望见了他,便忍不住偏开眉眼,用茶杯挡着自己的面,一副不敢看他的模样。
呵,都快被他迷死了。
第26章 我的妻一定是被人骗了我要将她抢回来
沈溯走到房门前后, 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在门口等了片刻。
萧言暮既然已经瞧见他了,便应该迫不及待的来迎他才是——沈孔雀如此想。
而萧言暮也确实快速从矮塌上走下来了, 这儿是沈溯的地盘, 她住在人家府宅里, 既然瞧见人家来了,总不能故意赖着, 等人家来敲门通告,该谨小知礼些。
总之,萧言暮快步走下矮塌,跑到木门前,一推开门, 露出一张莹润素面、抬起单狐眼瞧着沈溯时,沈溯一颗心都要被瞧酥了。
才与他相处了几日便如此主动,再过几日, 萧言暮估计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至于什么韩临渊, 早被她忘到脑后。
区区一个韩临渊, 又如何与他比呢?
也就是他认识萧言暮的时辰晚些,否则哪里有韩临渊的事情?
“沈大人。”而此时, 刚推开门的萧言暮还不知道沈溯在腹诽什么,她推开门后,扬手侧身,给立在门前给沈溯行了一个莲花礼。
她本就比沈溯矮, 个头只到他肩膀处, 一俯身下来,沈溯便能瞧见她小巧的鼻梁和胭红的唇, 离得近了,她身上便飘过来一股淡淡的梅花香,使沈溯有一瞬的晃神。
让沈溯想起了他那一次抱着她回来,将她放置在净室浴桶里的时候。
她很软。
萧言暮没有注意到沈溯眼眸里一闪而过的晦色,她站起身来后,赶忙轻声问道:“沈大人,这几日外面如何了?”
说是外面,其实问的还是韩府,韩临渊当时那个疯魔样子,她想起来都心惊胆寒,当日,沈溯将韩临渊打晕后,带着她从韩府逃跑,她都不敢想她跟沈溯逃了之后,韩临渊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从韩府离开这几日,一直为韩府的近况和她自己的后路担忧,她连门都出不去,自然不知韩府如何。
“韩府一切还好,面儿上还是风平浪静。”沈溯站在门外,并没有因为这厢房曾是他常住的地方,便毫无规矩的走进去,而是知礼守节的立在外面,声线平和的与萧言暮道:“萧姑娘失踪后,韩大人虽生了恼,但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找,只是在暗地里寻您,萧姑娘莫要担忧,无论他们怎么找,都找不到沈府的门前来。”
韩临渊雇佣的那些人确实是有些本事,但是沈溯到底是出身锦衣卫的,翻到他家门口,死路一条。
萧言暮微微松了一口气,复而又道:“只是,小女也不好一直无名无姓的住在沈大人此处,岂不是给沈大人添乱,不知...小女何时能安全出去呢?”
“无碍。”沈溯只道:“之前沈某所说的事情依旧算数,待到十日之后,沈某会向圣上请功。”
萧言暮一直堆在胸口处的石头终于卸下了,她一时感激极了,道了一声“谢过沈大人”。
只是这样一来,沈溯的处境会更艰难些——他在请旨之前,就把她从韩府里抢走了,若是到时候请旨的事情一下来,事情闹大了,可能很多人会说沈溯的闲话。
以前,萧言暮还会害怕这种闲话影响沈溯未来择妻,但她转念一想,沈溯都好龙阳了,估计也不怕这个流言耽误婚嫁,萧言暮也便坦然多了。
她只想着,等她是个自由身了,赶紧从京中离开,离开韩府,离开沈溯,两拨人都离的远远的,寻个安生的地方过她自己的日子。
只是这念头才刚窜起来,她便听见沈溯道:“沈某今日来,是有一事,许得请萧姑娘与沈某一起走一趟。”
她抬眸去看,便瞧见沈溯那张脸在日头下泛着泠泠的光,神色平和的望着她。
萧言暮猜不出来沈溯叫她去是要做什么,只细细的盯着沈溯那张脸看。
沈溯平日里都是一副冷淡的模样,素日里对谁都是一个表情,光看他的脸,除了“好看”二字,别的都看不出来。
萧言暮放弃“察言观色”了,她察不出来,只能直接问:“沈大人有何事,竟是需要民女出去走一趟的?”
她与沈溯之间其实交际少的很,就像是一只困在暴雨天屋檐下的弱小的猫儿,和一只翱翔天空的鹰,阴差阳错间生活到了一起,但实际上,他们俩对彼此的生活都算得上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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