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事情已经办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收网了。”
“李行简那边,如何交待?”
“那老头子性子倔,找个人办了。”
“您不亲自动手?”
“怎么,区区一个御史,也要本座动手?”
奉香反问,似乎对于李行简这个人物略有不舍。
“早年间,本座曾到他家门口乞讨,他给了本座三个肉包子,之后本座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肉包子,碍于道规,本座不能对他出手,你不一样,阿酿所在的酒坊被李行简参了一本,酒坊大闭,阿酿的身子也是江河日下。”
秦良人思索了一下,摊了半只手:“当年为寻话本素材,一时糊涂进了封神道,奉香大祭司,我现在有点想退了,你说说如何是好?”
奉香睨了他一眼,知道他不会退,也没法子退。
“别忘了,李争流是谁杀的,歹也是个中郎将,温灼鱼此心不在中郎将上,你且能暂代一职。”
秦良人毫不避讳地说了一句:“当然,是我杀的……”
他给了阿酿一块美人香,美人香于女子无魅惑之用,却能消减香魂,缩短女子的寿命。
“若是没有加入封神道,我依旧会那么做。”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挂在口头上的悔意不过是一时起,也能一时湮没在良知的框架外。
“但温灼鱼,好歹也是我兄弟,总不能一直坑害他吧,至少一千两银子,才能干这事。”
他倒不是缺钱,谁人会嫌钱多呢。
“这事,得先禀明道尊。”奉香冷冷看了他一眼,多年不见,这人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终日道尊道尊,我这耳廓子都爬满了茧子了,什么时候,我也能瞧瞧咱们这位神秘的道尊?”
奉香忽而起了疑窦:“不该问的别问,道尊事务繁忙,真如你这般清闲,道统还如何维持?”
“与你多说无益,记住,借由温灼鱼的手摇晃这一串铃铛。”
秦良人轻轻点了点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青龙作为四使之首,他对人甩脸子的本事还是有的。
清晨,霜天未开,刘青姝匆匆对付了早饭便化装离开刘宅,不知为何,她最近总有一些心神不宁。
她打算先到府衙里询问一下账本的情况,账本可一定要交到女帝的手中她才放心。
约莫午时,阮吉安才下了朝,期间,刘青姝吃了半只叫花鸡和二十个饺子。
饺子皮薄馅多,汤汁上缀了七八点葱绿,微油浮若镀光,她拿筷子那么一搅动,恰如浮光跃银,可入画卷慢赏,也可入口细尝。
刘青姝可不管那么多,一口又一口的饺子往嘴里塞着,活似上辈子从饿鬼道托生一般。
阮吉安的马车才刚刚落下,她便在后唤住了阮吉安。
“阮大人。”
阮吉安拢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竟是一个他不认识的姑娘。
“小娘子唤本府作何?”
“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阮吉安见她的眉眼间流露出一抹英气,想来也不是什么坏人。
“有什么话,你就在这里说吧。”阮吉安抖动一下自己略微发福的身躯,红色的官袍立如青松。
“大人,民女想问账本一事。”
账本?她是刘青姝?
“不是要借一步说话,那就借吧。”
阮吉安往府衙的一侧走了数十步,刘青姝也跟着上去。
“大人,账本交到了女帝手里?”
“交了,女帝当即下令本府作为钦差大臣到江南捉拿乔含章,托你的福,本官怕是来不及过上除夕了。”阮吉安说到这里给了刘青姝一个白眼。
刘青姝一听这话,心头也算是踏实了。
“不过你呢,最近还是要多加小心,女帝唤本府留下来商谈了半个时辰,本府同她说了你一事,她当时只说了一句本府听不懂的话,什么遵循本心。”
遵循本心?女帝不是要杀她吗?为何还要说这句话?
“多谢大人,这些时日我不便出来,大人身边也要多加人手,以免封神道的人对您下黑手。”
阮吉安一听:“神都功夫最好的金吾卫当属温右将和秦左将了,要不然……”
“大人,您也说了,温灼鱼是金吾卫,金吾卫的职责是守卫神都,您这几日多待在廨宇之中,料想封神道的人也不会公然对朝廷不敬。”
阮吉安呼出了一口浊气,这年头活着可真是不容易,差点就要背上一个职权迫人的罪名了。
“大人,民女这就离开了,您多加保重。”
阮吉安摆了摆手,他这条命可金贵着呢。
不知不觉,青瓦上已经覆上一层不深不浅的绒雪。
秦良人趁着休沐,拿了两坛酒到刘宅。
温灼鱼还在厨房里研究如何将红烧鱼做得更好吃一些,凭借着一把菜刀,愣是将鱼和鱼骨头剁得稀碎。
“大老远便听见了你在厨房里的动静,怎么,这会闲不住了?”秦良人罕见上门,还提了两坛酒。
温灼鱼多了一个心眼子:“知你来,给你备了下酒菜,吃一顿?”
秦良人眼底抹过诧异,他是如何知道他会来的?
“你在说什么?今日我本是一时兴起,你看看,我这狼氅还是昨日穿的。”
“说几句客气话,你倒是真把自己当成了人物,不过既然来了,尝尝。”
秦良人甚为不解,小指往怀中推了一下品月色铃铛。
“也好。”他勉力笑道。
不多时,一道红烧鱼便出炉了,色香俱全,包括那稀碎到可以破喉的鱼骨头也在,他随意浇上了料汁,炒糊的糖油结成黑块同鱼肉混在一起。
秦良人双唇紧闭,不知道方才的自己为何那么想不开,或者说他根本就不该来这里。
“尝尝吧。”
温灼鱼丢来了一双筷子,秦良人稳稳接住。
“筷子都接了,还不快点吃。”
“你之前不是对谁都冷若冰霜吗?”
温灼鱼反问:“有吗?你到底吃不吃,不吃别耽误我研制菜品。”
秦良人手竟然不自觉地抖动了起来,缓缓将筷子点在盘中,细细拨开鱼肉和鱼骨,奈何温灼鱼剁得抬碎,还加入一把小麦粉将鱼骨和鱼肉全部裹挟在一起,实在难以分开。
“一个大男人吃东西还磨磨蹭蹭,秦良人,你的胆子何曾变得那么小了?”
秦良人差些气得摔筷子走人,干脆直接拿出了品月色的铃铛,诓道:“这一串铃铛原是我和阿酿的定情信物,此番送给了你们,祝你二人白头偕老!”
温灼鱼拉了一张凳子坐了下来,手里还ʝʂɠ剥了一串刚从地窖里拿出来的葡萄,神色鄙夷地看着秦良人。
这样看透一切的眼神,看得秦良人心头发震,猜测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秦良人,你是不是觉得我傻?”
他果然是知道了,看来温灼鱼还真是不能小觑。
“此,此话何意?”
温灼鱼指了指自己的澈眸,将葡萄投入自己的口中,弹了一下葡萄,认真地说道:“你当我真是初生牛犊?这串铃铛既然是你和阿酿的定情信物,那我就就不能要了。”
没想到,温灼鱼还知道他人之物不能随意收取之理,秦良人暗暗松了一口气。
早知如此,他便编别的借口了,想到自己利用了阿酿,秦良人的心中升起了一丝愧意。
落在温灼鱼的眼中,那便是被他戳穿之后的羞愧。
“你连阿酿都护不住,我要是将这串你们的定情信物给阿姝,岂非我也同你一般无能了。”
秦良人一度梗塞,他怎么也想不到温灼鱼拒绝铃铛的原因竟然是这个?!
一股怒意慢慢升腾到他的心头,他真想刨开温灼鱼的脑袋瓜子,塞一些正常的脑回路进去。
“怎么,被我说中了?阿姝可不是你家阿酿,你也不是我,我们就算没有定情信物,也能笃爱到老,不像某些人只能睹物思人。”
温灼鱼这张嘴也不知是不是被谁点拨过,一嘴一发攻击,字字戳破人心肺子。
正巧,这会刘青姝回来了。
她一身鸢尾长裙,头上别了两枝揩扇金钗,瞧上去温婉明艳,脸上尚未褪去的普通装容,也因这一身打扮变得韵丽十足。
“温灼鱼,你欺人太甚!”
听闻动静,刘青姝怀揣着好奇心走向了厨房。
一眼,她便看见了桌子上的品月铃铛,明瞳顿时收紧。
第六十五章 罗生门(三)换忆铃
倘若谎言随你而来,你是否会是那十恶不赦的人?
那一串铃铛虽然和奉香大祭司手中的紫色铃铛颜色上有所差异,但纹理和结构让她一眼看出了端倪。
刘青姝缓步走向那一串铃铛:“我喜欢这一串铃铛,阿鱼,是你买的吗?”
秦良人方才的怒火瞬间被降下了一半,看来是有希望了。
“是……”他原是想说是,一想到谎言可能会成为了他们以后的障碍,于是指了指面前的秦良人,对刘青姝道:“不是,是他说这是他和自己妻子的定情信物,现在想送给我们,我嫌晦气,不过你喜欢,那就不晦气了。”
原来是秦良人,刘青姝心中登时起了疑窦。
当初李争流之死,被判是刀伤,李夫人道是封神道青龙所为,而秦良人和温灼鱼共事那么多年,内力深厚不说,学温灼鱼几招几式也不是一件难事。
秦良人心中的怒火再一次升腾,咬牙切齿地对刘青姝道:“你作为一个状师,怎么没有教他好好说话?”
刘青姝直言不讳:“现在状师制度都没了,我算哪门子的状师。再说了,阿鱼说的也对,秦左将的确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夫人,他嫌晦气也是事出有因。礼物我们就收下了,还请左将大人大气一些,莫要像个斤斤计较的小娘子,处处为难我家温灼鱼。”
秦良人只觉一口恶气堵在胸口,搅他不得安宁,还难以舒出。
“好,你们夫妻真是好样的!”秦良人愤怒蹬了一脚,原他身上没有小娘子的气息,这一脚蹬下去,真有撒泼之气,习了半分小娘子的气韵。
温灼鱼揽过刘青姝的腰肢,高傲地仰起头:“慢走不送。”
秦良人只好甩袖离开,临了门时顿了一步,刘青姝心中有异,若是常人早就拂袖走人了,为何还要顿步,像是心中有言不能言说似的。
瞧了一眼桌子上的菜肴,刘青姝问道:“可是你做的东西不合他胃口了?”
温灼鱼道:“他既然不吃,也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赶明儿我去集市上买条犬回来,吃剩的东西也不可惜。”
刘青姝对他竖起了大拇指,还是温灼鱼思路周全。
一抹珊瑚色浮上了温灼鱼的面容,流蜜自他心府诞生,顺着脉络冲遍全身,比儿时吃的糖画还要滋润他的内心。
刘青姝:“我想吃你做的红烧鱼了。”
温灼鱼沉思了一下,决定按照红烧鱼的做法做红烧鱼。
“你且等等,我去集市买条鱼。”
方才那一条鱼被他剁得稀碎,万一有残刺可如何是好。
“好。”
刘青姝趁他走后,将那一串铃铛收入袖中,只留下一封信。
她这念头自方才诞生,她也不说自己去了何处,只写:
我出去一趟,大抵亥时回来。
此时,正是午时三刻,如今出城,酉时城门关闭之前应该可以回来,她骑着小锅快速出了城。
她心中有太多的疑问,连同自己的父母都不能完全相信,也包括她自己……
那一日,奉香拿出紫铃之时,她想起了自己是作为依附于武月而存在,但她的身体似乎很排斥这样的感觉。
田老正拿着一副叆叇,小心翼翼地拨弄桌子上的绿豆,忽然门开了,一阵风袭来使他不得不打了个哆嗦。
田老微微抬眸看向来人,心中了然。
对于刘青姝的出现,田老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意外,仿佛他早就知道了刘青姝会回到这里。
“您似乎并不意外?”
“半月前,我给你算了一卦,不算好,也不算坏。”田老的眸子里忽而多了一丝探究。
不算好,也不算坏,那就是说还有希望。
“今日神秘客栈的人少了。”
“封神道和朝廷合作之后,开放了无魉城,现在的神秘客栈也算是名存实亡了。”
田老说话之际,语气中藏了一丝哀伤。
人到了这个年纪,不服老不行,况田老膝下无儿女,没有仆役在身边照顾也不行,几月不见,再不见一缕青丝。就连客栈也染了一层轻尘。
“想问什么就问。”
刘青姝拿出了那一串品月色的铃铛。
田老凑近一看,摇了摇头:“这东西有点熟悉,年纪大了,想不起来。”
刘青姝转念一想,这事是有点为难田老了。
她转而问道:“您确定当年的谶言是双姝,而不是双魂吗?”
对于这事,田老不假思索地说道:“天命双姝,是没错,这一点老夫绝不会记错。”
如果田老没有记错,那她为何记的是双魂?
刘青姝下意识将目光看向了手中的铃铛,直觉告诉她这和铃铛有不可分割的关联。
田老忽而又道:“我见你面色憔悴,神魂不稳,出了何事?”
刘青姝不语,只得苦笑一声,她来这里已经得到了一半的答案。
“晚辈多有打搅,这些银两算是我孝敬您的。”
刘青姝故意拿出了一钿印着“顾”字的银两,这一钿银是昨日忘了交给阮大人,才滞留到现在。
果不其然,田老一接银子过去,指腹摩挲了一下,面容微微错怔,这细微的变化尽数落在了刘青姝的眼中。
“这钿银子,你从何处得来?”
刘青姝也不掩藏,说是去江南得到的银子,以顾家的张狂的性子,她能得到这钿银子也不足为奇。
“银子有怪?”
“是私银……”
田老伸了个腰,骨头不协调地响了两下。
“你还是将这银子交给府衙,说明来向,避免惹祸上身。”田老颇为关切地说道。
“好……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再不回去,城门关闭了,可就吃不到温灼鱼做的菜了。
田老轻轻点了一下头,将那银子还给了刘青姝,也知她方才的举动是在试探他。
此刻的温灼鱼看见桌子上的纸条,手中的鱼儿从他手中滑落,直接摔晕了过去,只见温灼鱼捻着纸条,手起刀落给鱼儿削掉了一层鱼皮,然后默默地剁着配料。
草堆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响动,温灼鱼冷冷道:“坑上有今早买的馒头,自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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