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温灼鱼神色不佳,草堆里的声音逐渐消寂。
就在刘青姝走后不久,田老忽然灵光一现,连忙将自己印象中的东西画了出来,唤来自己的徒弟大赤。
自打状师制度没了之后,大赤等人又来到了神秘客栈。
“去,将这东西送给一个叫刘青姝的姑娘。”
大赤不乐意了,现在听见和刘青姝相同的名字,他都觉得是对他信任的一种侮辱。
“您也知道,我最烦听见这三个字了。”
“哎呀,傻徒弟,她方才来过这里,状师一事也不能怪她,工钱的话,信为师一句话,她不会亏了你们,咳咳咳……”年纪大了,他多说几句话就把自己给呛到了。
大赤连忙端过茶水,田老摆了摆手。
“拿着,快去!”
大赤只好将杯子放下,拿着图纸走出了神秘客栈,姑且就信刘青姝一次。
过了一刻钟,田老想着大赤毕竟是自己新收的徒弟,很多事也不知如何去处理,更遑论他对神都也不熟,找个人都不一定能找到。
况刘青姝的那匹马跑起来的确快,大赤的一双赤ʝʂɠ脚怎么可能追的上刘青姝。
思及此,田老决定自己前去告诉刘青姝比较稳妥。
倏然,一抹阴影遮住了田老的去向。
“仆射先生?真是太好了,我正想说换忆铃之事……”
仆射生释放出善意的微笑,那一双狐狸眼眯成了一条缝。
“我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那……”
田老还未来得及吐出下一个字,便见仆射生擦拭匕首上的鲜血。
这时,田老顿觉浑身发冷,全身的力气在此刻被彻底抽空殆尽。
“我也是半个时辰前想起来,当日你也看过换忆铃的制作过程,虽然是仿制品,但我还是不放心。”
不知何时起了一场大火,火势高涨,像是巨蛇伸出了獠牙,将寂寥的神秘客栈烧得干干净净。
“就让一切重新开始吧。”
火势之大,迫退风雪,一里之内汇成涓涓细流。
“田老这一生,也算无错。”
“谢姑娘安好。”仆射生只是笑着,温声道了一句。
谢芳沁忽觉心中多了一份恐惧,怎么可能有人杀了人之后还能挂着微笑?难道和他们这样的人待久了,就忘记了自己也是个人?
仆射生这样的人在无魉城不少见,但无魉城那群畜牲只是将人当成了畜牲,而仆射生,仿佛只是将自己不需要的东西给毁了而已。
“仆射先生……”谢芳沁心中到底是生出了一丝不忍。
“世上无错的人多了,可这不代表有错的人不能活着,无错的人不能去死。”
仆射生扯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他的身后是卷卷浓烟,他身上着的是积云锦衣。
这一幕怎么看都觉得怪异。
约莫酉时,日头昏沉,狂风怒卷山林之处,尽是霜花挂树。
一片雪花落在了温灼鱼的眉心,他坐在庭院前,时而望向门口,时而望向厨房。
“骗子,都快过了酉时,还说自己亥时回来。”
看着紧闭的城门,刘青姝经过短暂的思虑过后,刘打算让小锅进城。
“小锅,你进城,找温灼鱼。”
她这时间倒是算得准,只是今日守卫觉冷,提前关闭了城门。
小锅嘶鸣了两声,它只是一匹马,如何能干人事?
“小锅,待会你往排水砖上跑,相信自己。”
小锅还没反应过来,刘青姝已经骑着它上了排水砖。
这儿守卫少是因为排水砖十分难以上去,尤其是现在已经结冰了,即便是上去了也会被守卫发现。
但如果是小锅的话,谁会怀疑一匹马呢。
上了城墙之后,刘青快速从排水砖上滑落下来,留下一脸不解的小锅。
三杆长枪架在了小锅的脖子上,吓得它不好随意乱动。
“这儿,怎么会有马?”
“难道是上天赐给我们的马肉?兄弟们,不如烤了吧!”
这一句,小锅像是听懂了,趁着他们商量怎么做的时候,小锅猛地一撞,将一名守卫撞到一旁,拼了命地跑下城墙。
它精彩的马生才刚刚开始,可不能出了差错。
“哎呦,我的臀!”
“马跑了,快追!”
后面的叫喊声越大,小锅奔跑的脚步就越快,一滴热泪从它的眸子中飘了出来。
不多时,温灼鱼听见了外头的马蹄声。
他清了清嗓子,想着怎么“为难”一下刘青姝,好稳固自己的家庭地位。
当他看见累得大口大口喘气,险些趴在地上的小锅时,脸上的阴翳再也藏不住了。
“你主子呢?”
这年头都那么喜欢为难一匹马吗?
第六十六章 罗生门(四)
各执为利益而生的真相,在罗生门的背后是否有人破妄而出?
滂雪落于昏暗的坤灵之上,再有两日便是除夕。想到除夕之时,百姓多与家中人相聚,桌上佳肴寥寥,也胜于宫宴,刘青姝的眼神不免有些黯淡。
甚至不知自己有无资格去武功侯府。
此时的她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乞儿,不知何处才能够容她一身。
正思量之际,城墙上响起嘶鸣的声音。
“温大人,您怎么会来这里?”
温灼鱼道:“我夫人今日未曾进城,想来在城墙下,给她送点吃的。”
值守的卫兵面面相觑,原来这马是温大人家的马儿,方才他们竟然还想着烤了吃,幸好这匹马自己逃脱了。
“那我们开城门?”
“不必,国有国法,岂能因我一人之故废了宵禁。”温灼鱼拒绝了卫兵的提议。
于是,卫兵找来了一根麻绳,对着城墙下大喊:“温夫人,我们给你送吃的了!”
想了想,觉得不大对劲,卫兵及时纠正道:“温大人给您送吃的了!”
城墙下响起了一道声音:“死鬼!”
似怨非怨,她的恼怒中又带了一丝喜悦。
幸好,还有温灼鱼。
食盒缓缓落下,温灼鱼用力拍了一下小锅的马屁,小锅惊起,从排水砖上跑了下去,冲劲太猛,马头栽进了雪里。刘青姝叹了一口气,随后将小锅拔了出来。
它这辈子都没有受过那么大的委屈,对着刘青姝直接号啕大哭,真是不把马儿当成马了!
城墙上的温灼鱼扯开嗓门,吓坏了一旁的卫兵。
“夫人,明日一早,我在城门接你!”
刘青姝回了一句:“死鬼!”
温灼鱼听后,脸上的阴霾彻底扫去,夫人一骂,他这身心都通畅了,今后还是要多骂骂才好。
他的阿姝啊,吃过太多苦了。
“天高任君飞!”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他对着城墙下大喊一声。
看得一旁的卫兵痛哭流涕,温大人待温夫人也太好了。
刘青姝紧紧抱着食盒,食盒上还有余热,这一刻她只觉心中淌过一浪又一浪的春色,绘制成了属于她的春和景明。
一片雪花在空中翻滚了一圈,如漂石过水一般落在了秦良人的手掌心,屋里的火炉燃得正旺,时不时溅起一点火星。
“今年的青炭品相不好。”
秦良人状若无意地应了一声:“啊。”
“你何时穷到了这地步?连块好炭都买不起了?”
“地象大人今日是去见过天象大人吧,身上还带了一点泥泞,脏了。”
仆射生也没有否认,一双狐狸眼跳动了两下,随后一只手搅动红炉上的黄酒,另一只手贴近火炉。
“那老头子算计了我一把,他也不算是封神道的人。”
开始封神道如何,他是最清楚不过了,田老只是挂个名,占了创立的先机,封神道的道规皆是道尊一手定下。
“是不是,重要吗?”
当然不重要,他想杀一个人全凭心意。
“奉香应该给你换忆铃了,怎还不见作用?”
“急什么,您等了那么多年,还差一时半刻吗?”
当然不差。
“话虽如此,为避夜长梦多,还是想办法让温灼鱼摇动换忆铃才好。”
只要换忆铃摇动,刘青姝将成为武月,这就是她存在的意义。
这件事,他们三司四使都知道了,只是谢芳沁之前和刘青姝交情匪浅,怕也是个祸端。
“白虎,你打算如何?”
“传道和白虎有点矛盾。”仆射生的话外之意是想借传道大祭司的手杀了谢芳沁。
秦良人也非愚蠢之人,仆射生告诉他这件事,只怕收拾了白虎,接下来就该是他或者是传道了吧。
知道太多秘密的人,活着的几率本就低得不能再低了,况这几日不是奉香过来便是仆射生过来,他们二人总有一人想置他于死地。
“今日,我不曾见过先生。”秦良人忽然来了那么一句,给仆射生整得讶然失笑。
“那,我也不曾见过左将大人。”仆射生的性子变化无常,给台阶下,也是肯下。
外头的绒雪一刻也不肯停息,这是属于它们撒泼的时间,自然不会轻易停止欢闹。
仆射生撑起了一把伞,开始回想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加入封神道,又为什么不肯离开的呢?
雪地上隐隐约约残留他来时的脚印,他却一眼也不曾看过。
刘青姝打算去附近寻一处客栈住了下来,好想一下之后的事情该如何是好。
夜雪之中传来了粗重的呼气声,只见大赤两腿一僵,倒在了雪地之中,风雪不大,也能淹没他整个身子。
许是倒下之时太痛,磕出了血,血腥味钻进了刘青姝的鼻子之中。
刘青姝牵着小锅寻找血腥味的来源,不多时找到了昏迷过去的大赤,火折子一擦,她总算是看清了这是何人。
“大赤?”
她也不多说,搬起大赤让小锅驮着,再打通他的筋脉,使之活络,相信不久他自己能醒来。
小锅再一次感觉自己的马生受到了重创,这年头真的没人在乎马的死活了吗?
“小锅,听话,回头给你加嫩草。”
又开始给它画大饼了吗?
不情愿归不情愿,哪一匹马能够拒绝嫩草的诱惑呢。
小锅卯足了劲跑起来,刘青姝看着地上的雪尘扑灭她手中的火折子,瞬间额头上布满了黑纹。
不能要了,这匹马是越来越叛逆了,连主子都敢丢下了。
许是嫩草的诱惑过了一遍它的脑子,它又跑了回来,刘青姝翻了个白眼,往前走。
来ʝʂɠ到了附近的镇上时,所有的客栈已经关了门,家家户户都歇了灯。
刘青姝:“随便找个地方避避风雪。”
大赤抖动身上的尘霜,翻了个身却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你醒了。”
大赤忽如干涸的泉眼遇到了甘霖一般,冻得起雪屑的厚唇动了两下,立马爬了起来,将怀中的东西递了过去。
刘青姝吹了一下火折子,走到别人的屋檐下观看起来。
冬日,墨迹干得慢,有一部分已经凝结成墨色冰屑,好在留下点痕迹,上面的铃铛只剩下一个铃子,不过还是能看得出来“换忆铃”三个字。
她认得出来,这是田老的字迹。
刘青姝恍然大悟,连忙拆解换忆铃,只见铃铛里的铃子非常怪异,她一看见那些铃子就觉得事情不对劲。
自知道封神道以来,她和封神道接触的机会才渐渐多了起来,而她却有武月的记忆,封神道能对她动手的机会只有在淮南。
一想到自己生长的地方也布满了封神道,刘青姝心中一阵发怵。
他们的目标,只怕从始至终都是她自己。
“大赤,你是从何处得来?”
大赤道:“田掌柜是我师父,自打你去了了无音讯之后,无声居也被查封了,我们兄弟三人无处可去,幸好遇到了师父,收留了我们。”
刘青姝一想,她去江南也有一个月的时间了,是应该给他们发放工钱了,加上无声居被查封,他们自然是无处可去。
她连忙拿出了二十两银子:“这是给你们兄弟三人的工钱,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们无家可归了。”
大赤接过二十两银子,适才相信了田老说过的话,原来刘青姝真的没有抛弃他们。
“那这一个月您去了何处?”
“先不说这个,你确定这是田老交给你的?”
大赤点了点头:“师父亲自交到我手中,焉能有假?”
刘青姝听完这话,隐隐闪过不安。
“现在咱们去神秘客栈。”
“刘娘子,您先去吧,我跑过去也能行。”
想到大赤刚刚醒来,是应该好好疏通一下脉络,她便应了下来。
有了换忆铃,所以封神道的人才能够替换她的记忆,如果她将铃子换了的话……
途经一亩花椒地,刘青姝顺势捡起地上的花椒籽,塞到了铃铛里,又重新合好,至于原先的铃子,看着也是奇怪的东西,不如就毁了吧。
一石子下去,原铃子便化作一团紫色的雾气。
刘青姝深觉不妙,往后大退两步。
将铃子砸碎了之后,她忽然感觉全身通畅,像是被热水包裹着身子一般,滋润她的心田。原先紧绷的神经慢慢得到了缓解。
但武月的记忆还残留在她的脑海里。
看来还得将那一串紫色铃铛里的铃子毁了,这种怪异的感觉才会彻底消失。
武功侯府。
刘渔身披一件紫色的披风,温婉秀丽的面容上挂着一丝丝柔情,她柔声对亭榭里的人唤了一句:“侯爷,天寒了,回屋去吧。”
武功侯双手背立,模样周正,乌色锦袍还差半指临地,眉间有一点朱砂,流云纹冠,颇有文骨,一双褐眸佯装无意在赏雪。
听见自己的夫人说话,武功侯适才回过了神,转身扶着刘渔坐在椅子上。
“灵香,你怎么回事?外头天寒,你怎么能够让夫人出来受寒呢?”
灵香正欲说话,刘渔道:“侯爷,不怪灵香,是妾身今日想月儿了,月儿最喜欢赏雪,还有……”
“夫人,我知道你心念月儿,我们也就那么一个女儿,但你也要注意身体,你放心,终有一日,月儿会回来的。”
刘渔美眸中回荡着不解:“侯爷,月儿身死,是她的命数,只要旦儿好好的,妾身也别无所求了。”
旦儿如今已经八岁了,在侯府里受尽了宠爱,俨然一个混世小魔王。
“旦儿?至今学不了几个字,夫人,为夫知道你心疼旦儿,但他终究是和我们隔了一层亲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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