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钱叔双手入了管袖,盯了刘青姝一眼没再说话。
刘青姝一只脚刚迈进门槛,七钱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小姐今后唤我钱叔吧,别给我价给叫低了。”
“好的,七钱叔。”
没用,压根就听不进去。
可谁让她是小姐呢。
偏厅里,柳二姨娘正在给老家来的小伙子夹菜。
餐桌上没有鲍鱼山珍之类的东西,但那一锅茶叶蛋闻着似乎不低。
“多吃点,你平时里还要照顾娘和大哥,不多吃点肉怎么能行?”
柳二姨娘卷起袄袖,从瓷盆里拿了一个茶叶蛋出来。
“这鸡蛋吃着有劲,多吃点。”
小伙子黝黄,臂膀上多腱子肉,看见那么多的美味佳肴一下子没了顾忌,敞开了肚子吃起来。
“姐,这可真是太好吃了!”
“你都不知道娘煮的是什么玩意,真想永远待在刘府!”
柳二姨娘手中的鸡蛋不小心滑进了衣襟里,抖擞了两下才出来,抬眸时不知刘青姝何时站在了门口。
“柳二姨娘安好。”
“刘娘子安好。”柳二姨娘有样学样地说了一句。
柳二姨娘面露窘色,手中的鸡蛋不知该放在何处。
不多时,小翠屏拿着十两黄金过来了。
刘府的人待柳二姨娘向来没有什么好脸色,觉得她不过是一时走运才进了刘府。
“刘娘子今日怎么有空回来?”柳姨娘那一身墨绿色的锦袄微微抖了抖。
“姐姐,你害怕什么?不过是一个刘府的小姐……”
柳驮看见门口上的美人时,擦拭了一下满嘴流油的厚唇,径直起身,嘴里念念:“美人,美人……”
柳二姨娘拉了柳驮一把,还是没能拉住身强体壮的大男人。
刘青姝也不恼,就在柳驮接近时,一根银针扎在了柳驮的手臂上,紧接着柳驮晃了晃脑袋,便重重往后倒去。
“小姐,小弟他不是坏人。”
“只是让他睡一觉而已。”
刘青姝伸手向了小翠屏端拿的黄金:“这是十两黄金,听说你大哥病重,明日我恰好无事,陪你走一趟。”
柳二姨娘忽然掩面痛哭,整个身子软了一半,好在刘青姝及时扶住了她。
这些年来,她在刘府少不得几通挤兑,原以为早就习以为常了,甘愿被娘家人吸血,想不到刘府竟然还有真心待她的人。
“小姐,这笔钱,我是不能收的,那是个吞金洞,吐不出来的,呜呜呜。”
难得柳二姨娘有此等觉悟。
“我知,这笔钱,是我自愿给你的,你腹中应是怀了爹爹的骨肉,歹也是刘家的血脉,明日我随你回一趟老家。”
刘青姝说到动容处,眨动了一下眼睛,略有浮夸之意。
第十三章 无魉城(二)
长风吞夜,寒光微过。
打偏厅回了闺房,一柄金刀横在了她的脖子上。
“你这把唐刀锻得不错。”她气定神闲地说着,无先前半分失措。
“你到底是谁?”
她似乎早就与岳林安相识,又为何会是刘家的小姐?
刘家同武功侯倒是有些渊源,在淮州府一带的地位也算卓然。
“那你呢,摘下面具的你又是何人?”
她眼神清明,不似作假。
玉手轻移金刀,两人四目相对颇久,直至眼眸发涩,温灼鱼才道:“这个世间上的每个人都有秘密。”
“我不过问你的来历,你不过问我的身世,如此才算两不相欺。”
温灼鱼顿晌一会儿,戒心升起,问道:“你想要知道什么样的答案?”
刘青姝却是噗嗤出声:“我当你是冰块,今日何须如此多言?”
有这个便宜丈夫是挺不错,只是有时候可不怎么听话。
“明日我要去一趟城西东村,你若是感兴趣的话,随我一同去也行。”
她的笑不见底,蒙了一层又一层的水纱,看不清她本来的面目。
温灼鱼犹豫了一下,若她真是别有目的,能在洛水镇潜伏三年,定不是为了守寡。
念及此处,温灼鱼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
“你骗我,你说是为守寡!”
她狡黠一笑:“你这不是好好的吗,何须要守?”
“万一我不是温灼鱼呢?”他吃不到好话,憋了半天才想出那么一句。
她凑近低语,抹上朱红,魅惑至极:“说了,一定是,不是也得是。”
他双手粗厉,所处之地应该甚少有女子,哪里受得住她这般挑拨,不需多时浓韫漫了一帏旎色。
纱幔微裂,声声暗哑撕语,惹来秋雨逗,云浪大起时睡夜色徐徐入了静卷。
翌日,微光点点,刘青姝坐在梳妆台前轻弄秀发,窥见铜镜的男人动了一下,温温笑道:“醒了?”
温灼鱼的眼尾处淌下了一滴泪水,只微微一动,全身酸麻,不敢轻动。
恍惚间,他想起了昨夜的朱红,这女人真是浑身都是毒!
“你说呢?”他没好气地回道。
“夫君今日身子不适,多休息才是。”
她盘上了灵蛇髻,头上别了两根金钗,两只手腕上戴上两只翠绿的玉镯,木槿色的袄衣着在身上,颇有温婉贵气的小姐气质。
梳洗完毕后,刘青姝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的温灼鱼:“既不知你目的是何,但你我皆不能冒险,只能苦了夫君多待一日,桌上有一盘桂花糕,夫君饿了就将就点。”
温灼鱼拿她没有办法,好似他越用力,越使不上来力气,无奈之下只能忿忿看着她迈着轻盈的脚步离去。
“对了,若是叫下人发现了,夫君可得自行脱身了。”
温灼鱼半天才蹦出来一个字:“你!”
若叫人看见了,岂非把他当成了采花贼,没准还惹得官司上身!纵由他解释,在这儿除了刘青姝,谁还会相信他是温灼鱼?
她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她轻笑转身。
此时,晨霜漫来,秋寒向来喜欢割人秘密。
说是去城西,她还真去了城西。
几经颠簸,终于来到了城西的印染坊子。
坊子牌匾陈旧,上面的墨已经掉了一半,只有“柳记”二字还算是比较突出鲜明。
柳二姨娘微微窘迫,解释道:“这些年大哥做了不少赔本的买卖,听说有了大单后,召集了不少工人回来,如今到了发薪水的日期,他反倒是大病了一场,那些工人也是苦命,现下没能找到多少个人。”
刘青姝算是听明白了,这是想让刘家出了薪水的钱,还有接下来维持坊子的成本吧。
“这事,大哥只能找我。”
“我若是那些工人,早就拿着状纸上状他了。”
底层老百姓生活不易,如今糊口的活都没能争取到手。
一听这事严重到了上状的地步,柳二姨娘慌得花容乱颤,连忙抓住了刘青姝的手,苦苦哀求:“我大哥他只是一时想不开,很快就会有大钱的。”
她娘从小就告诉他们,她大哥是几个兄弟姐妹中最有出息的人,是大富大贵的命,这事不能作假。
刘青姝见她执迷不悟的样子也没心思再听下去。
“柳二姨娘,你既然收了我的金子,那么我见你大哥几面,总不是什么难为你的事情吧。”
的确不为难,十两金子换了见她大哥几面,她娘诚然不欺她也!
她大哥果真非常值钱。
“当然,您请便。”
四下找寻了一番后,并未看见柳大郎的身影,坊子里的黑布四零八落,没个整形。
“素日里,我大哥就是在坊子里的。”柳二姨娘声色发虚。
这要是人不见了,可不就得背负上什么莫须有的罪名了吗?
刘青姝闻到了一丝丝不同寻常的腥气,时而重时而轻,像是一个顽皮的泼猴一般,真叫人琢磨不透。
后院里分布着几缸大染料水,因着地方不大,腥气的来源找寻也方便。
“这几缸染料水有问题。”
柳二姨娘哪里知晓有没有什么问题,她只觉得这里寒气过厉,吓人得紧,恨不能拔腿离开这儿。
“去报官!”
刘青姝盯着ʝʂɠ一缸高过她肩头的染缸叫道!
这一缸的染料水明显比旁边两缸的染料水还要多上半个手掌,说明这底下有东西。
柳二姨娘还没回过神来为什么要报官?
这时一枚冷箭对着刘青姝射了过来,她身形微晃,才堪堪躲了过去。
刘青姝看了一眼放冷箭的地方,这应该是留下来善后的人。
柳二姨娘被那一支冷箭吓得脑子一顿清明,她总算明白了刘青姝为什么叫她去报官。
柳二姨娘倒也听话,明白自己待在这里只会成为累赘,回过神来后,拼了命往马车的方向跑去。
紧接着又是一支冷箭,这次是冲着刘青姝的面门来的。
她的身形轻巧,较之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冷箭似乎并没有停止攻击的意思,刘青姝躲到了红色大染缸后面,冷箭很快将染缸射出了一个又一个窟窿。
她只是躲着,也不攻击,直到染缸彻底破裂,红色的染料水铺满了整个后院,晨辉之下,红得发冷。
院子里陡然一片寂静,许是袖箭耗尽,那人也不攻击了,似乎是已经离开了。
尸体裸露,那横肉松耷死相惨烈之人无疑就是柳家大郎了,他的手中似乎还攥着什么东西。
刘青姝找了一块干净的布料,小心翼翼地掰开他的手,这才发现那竟然是一张纸团。
摊开纸团,上面已经被浸染得不成样子了,刘青姝拼凑了一下,依旧能够拼凑得出来三个字:
无魉城。
刘青姝心下一骇,将那这三个字放在自己的荷包里。
无魉城她倒是听人说过,那里原先是一个江湖大城,后来为了发展广招能人异士,以至于现在的无魉城成了一座令人闻风丧胆的杀城。
近些年来,无魉城倒是安分了不少,虽然不杀人了,但也不知道在干着什么勾当。
她记得武月也是因为得到了无魉城某个案件的线索才途经洛水镇,入了凶手的圈套。
她太执着于凶手到底在不在洛水镇,反而忘记了最重要的线索。
无魉城毗邻神都,世人甚少知道无魉城具体的位置,或许柳家大郎身上会有什么线索。
柳二姨娘说柳家大郎是接了一起大单,或许线索和这个大单有关系。
柳二姨娘带官府的人来时,便看见了满身通红的柳家大郎。
他们家的财富就这样魂归西天了?
柳二姨娘不知如何是好,抱着柱子独自抽泣。
宴师爷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了。
“我说,刘娘子,你要不要去做一场法事?”
宴师爷以为刘青姝是被什么脏东西给缠上了。
刘青姝摊了摊手:“师爷,我只是陪柳二姨娘过来看看坊子,谁知晓碰到这事,倒霉的是我好吧。”
“可有发现?”
“我说方才凶手差点连我都杀了,你信吗?还好我命大躲在了染缸后面。”
刘青姝做出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她双手合十:“感谢列祖列宗的保佑!”
宴师爷见她的模样滑稽又有些诚恳,不似作假,但也做不得真,总之凶手不会是她便是了。
“我是真认为你被鬼魅缠身了。”
“我也是真觉得列祖列宗的力量不容小觑!”
宴师爷不打算跟她打嘴皮子,问道:“看出来是怎么死的?”
刘青姝漫不经心地回道:“依我看是被人一刀毙命,再丢进染缸里泡了一夜,工人们因柳家大郎没发工钱,前几日就散了,作案动机不大。”
“你也说了是作案动机不大,保不齐是哪一名工人得不到工钱泄愤也是有可能的。”宴师爷不采纳她的推测。
刘青姝笑了笑:“也是,不过我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保不齐那凶手还会折回来,衙门的人可得好好保护我才是。”
“万一凶手垂涎我的美色也说不定,夜黑风高……我都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他们还不好意思听下去了。
“不用了,你回家吧,要是担心的话,最好雇几个打手,衙门人手不够。”
刘青姝微微失望,嬉笑道:“也好。”
转身之际,那一双清眸里流转着清慧,脸上也没了半分嬉笑。
无魉城,可真是叫人好找!
不过,无魉城要那么多黑色的布料做什么?
淮州府里还有一家最大的印染坊子。
刘青姝算着路程,回了一趟温家,恰好撞见了温灼鱼。
他面如凉玉,两指点击桌面:“你当真去了城西?”
第十四章 无魉城(三)双姝泪
焚烟重重,唯祈五谷丰登。
“你那么想要知道一个答案,我便给你一个答案。”
“在此之前,我且问你,你为什么叫温灼鱼。”
这名字真是好生奇怪。
温灼鱼那一张霜面上渐渐出现了皲裂。
“这个问题,你问过了,因为我母亲喜欢吃鱼。”
“问过了吗?也许不厌其烦呢。还有喜欢吃鱼就叫灼鱼吗?”
温灼鱼深深呼吸了一下:“那你觉得烧鱼好听吗?”
还是叫温灼鱼吧,至少能听。
在取名这一件事上,二老险些闹了和离,好在他爹据理力争保下了他的名字,不然那将会是他一辈子挥之不去的阴影,搞不好练功都出了心魔。
“到你了。”
“神都里好像叫这个名字的人不多,不,应该是绝无仅有。”
温灼鱼这个名字只有一人。
霜风瞬时冷滞了起来,温灼鱼手中的金刀颤颤作响,似要出鞘。
“我要去淮州府的染布坊子查一些事情,你若是想知道答案,不外乎这一日两日吧。”
她似乎算准了,他不会为难她。
“骗我,死。”
刘青姝玉指一指向外头的马王爷和小锅。
“小锅和马王爷皆是上等好马,你我各一骑,一个时辰后应该能到达那家染布坊子。”
小锅他看过,的确是一匹好马,想不到她还会相马,倒是不能小瞧了她。
“凭什么?”
“照理说,我是姓刘,应该唤现在的刘老爷一声舅舅。”
温灼鱼错愣了一会儿,刘青姝已经拿起院落上的一根烧火棍骑上小锅走了。
刘青姝唤刘老爷舅舅的话,那么她是武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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