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若英郡主的死讯已经传遍了整个神都,不应有假才对,还是她机缘巧合之下活了下来,算着时间,若英郡主也该是这般年纪。
一时间,他辨不出来刘青姝这话是真是假。
若是真的,那她当日又为何在公堂上说她的脸是仿造若英郡主的脸刻出来的?又为何说自己仰慕若英郡主。
同是状师,若英郡主是金令状师,而刘青姝不过是黑令状师,这二人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个人。
他娶亲之时的一个月前,的确是若英郡主身死之际,这样的时间线未免太过于巧合了。
“嘴里没一句实话。”
温灼鱼只想那么认为,真希望她是在说谎,这样一来可以避免一场覆灭。
等他想明白时,院落里只有枯叶下葬,早不见了刘青姝的身影。
又中了她的诡计!
他这般想,心底涌动的稠蜜倒是渐渐平息了下来,不会搅得他情愫悱恻了。
刘青姝来到淮州府最大的染布坊子时,上面已经贴上了封条,几只无聊的蜘蛛挂在门角,织起了爱的小巢。
她抓了一个路人询问:“大哥,这家染布坊子出了什么事?”
路人大哥不耐烦地说道:“还能出了什么事?一月前,岳太守下令封了,说是逃税,老百姓辛苦纳税,他们竟然逃税漏税,真是太过分了!对得起老百姓起早摸黑的苦日子吗?这地方藏污纳垢,害人得很,还好封了!”
一月前岳林安便查封了这家染布坊子,怎么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无魉城要那么多的黑色布料,到底想做什么?还有那鹿头一般的印记,这难道是什么特殊的暗号?
线索似断了,又好像没断。
“多谢大哥,偷税漏税的确可恨!”
日头温凉,湖桥下的残荷折了一枝又一枝,残叶羞对藕土。
陡然忆起,那年云荷相融时,碧桥下神采飞扬地说着卢家莫愁的女子,她见过蓝天的璞玉,下过龙渊戏鱼,登过绝壁华山,同黄山的云海共赏明月,共看初阳……
她惊羡于女子出众的眼识和才华,那清温霁明艳的女子该是有大放异彩的一生,只可惜天妒红颜,不允她过一日生辰。
那一日是她的生辰,也是她的生辰,若不是赶来过一场生辰,她也不会来淮南,若不是突有那起案件的线索,她也不会去无魉城,她该是在神都中,护卫环绕,谁人又能取得了她的性命。
她曾憎恨命运的不公,为何被舍弃的人是她,如今,她该庆幸,有人给她遮挡了二十载的风雨,她才可以尝得百艺,才有一个无忧无虑的十七年。
往事如刃,最知何处伤人最深。
“想去神都?”
她反问:“你是神都中人,自然可以去神都。”
她若去了神都,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温灼鱼不语,只是掏出了一枚铜板,让她自行抉择。
这方法时而幼稚,但不得不说到了两难之际,这方法倒也实用。
刘青姝接过了那一ʝʂɠ枚铜板,往上一抛,此时风正起,将铜板吹到了藕池中,铜板混入泥色之中,难寻踪迹。
“罢了,或许是天意。”
“有无天意,重要吗?”他看穿了她的心思。
不重要,她是一定要去一趟神都的。
“你这人在神都一定没有朋友吧。”如此直白,不懂迂回。
温灼鱼像是来了劲,拿起一根枯枝写着自己朋友的名字。
三省六部竟然都有他的朋友,林林总总写下了数百个名字。
“他们真的是你的朋友吗?”
“酒肉朋友,他们欠了我钱,也算。”
刘青姝细细打量起温灼鱼,发现他的顿感总能在悄无声息中治好她心底的虚无感。
“就无知心朋友?”
“你还想有几个?”他似乎找到了反驳她的话术。
“至少有几个吧?”
“没有……”
刘青姝听出了他话外的一抹哀伤。
“背叛了?”
温灼鱼别过身子,身子轻微颤抖了一下。
看样子还真是。
不然以他的功夫,能伤到他的人不多。
“定是歹人嫁祸给他,离间我们兄弟感情。”
男子间的情谊,有时候就是这般坚不可摧,但有时候坚不可摧却不是一件好事,比如有一方背叛了你。
“嗯,你说的都对。”她一转:“温灼鱼,我们去神都吧,见见你的父母,见见你的朋友,见见你所见的山河万物,以及——”
他眸池微动,追着问道:“以及什么?”
“以及你所守护的神都,我要告诉我所认识的人,我的丈夫是个守护神都的大英雄,我要请你看白日青焰,看看淮州府的铁花飞絮。”她说得真切。
他差一点就信了。
信了满口胡言的她真的能带他去看。
只是这满口胡言,他倒是不讨厌,想听听看她能胡诌个什么饼子出来。
“你只是想去神都。”
“我只是向往神都的繁华,和在神都的你啊~”
身后货郎声声清脆,在人间烟火的熏陶下,残叶慢慢有了生机,只是藏于泥垢之下,羞得不敢见人。
温灼鱼的耳根子像是烧得酱红过的红烧鱼,看着颇为诱人。
“你总是爱诓人的。”
“我们也算相识,行过夫妻之礼,岂非这点信任也没有?温灼鱼,你信我,这辈子我只有你一人为夫。”
“神都多才俊,见了,你便不喜了。”
她一双清眸认真地对上了那一双未被世俗浸染的熠眸,颇为认真地说道:“世上还有第二人叫温灼鱼吗?”
“不知。”
“可我知,温灼鱼是我相公。”
红梅点霜,他的薄唇慢慢化开冷意,顷刻间熠眸里蕴含了勃发的生机。
不知漫步多久,日头昏沉,夕晖印在山脉之上,如熔熔炼金,入眼之时成形万年金辉。
“卖馄饨咯!刚出炉的馄饨!”
刘青姝跑过去,一拍桌子:“老板来一碗混沌,大碗的。”
刚出炉的馄饨最好,有嚼劲,汤汁又浓郁。
“好嘞!”
“客官,您的馄饨!”
他蓦然发觉,能看见鲜活的她真好,又何必非要去神都不可呢,为自己而活不好吗?
只他一瞬发愣的功夫,刘青姝已然不见。
温灼鱼似乎是发觉了什么,两步跑来一把揪住了卖馄饨老板的麻布,怒问:“方才那女子呢?”
馄饨老板支支吾吾道:“那女子给了钱,说是请您吃。”
温灼鱼这才意识到他又被她给诓了。
什么白日青焰,铁花飞絮,万般皆是借口!
现今她一定是在去神都的路上了!
此时,城门将合,她是故意算准了出城的时间,才说了那么多诓他的话!
想到这里,温灼鱼心中蓦而升起了愠气,拔出金刀往身后的藕池挥出一击,泥水飞起二人之高,霎时不知有多少泥藕被他分尸。
待他赶往了城门时,城门紧闭,再不许进出。
温灼鱼忽而将金刀插在砖石之上,戚笑不止:“哈哈哈哈!”
这般疯狂的举动,吓得守门的将士拿起了红缨枪对着温灼鱼,恐他要硬闯城门。
“温灼鱼,你可真是好诓!”
她三言两语便将你哄骗无遗,亏你还是金吾卫右将,你负了恩师的栽培,负了女帝嘱托!
“疯子,你别乱来,我们可是精锐!”
温灼鱼癫笑了一会儿,便拔起金刀走了。
守卫面面相觑,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不过只要不闯城门,随他去又如何。
也不知颓败了多久,温灼鱼才认真拾掇了一下自己,打点好温宅中的一切后,打算回神都。
出门时,正好碰见了裘大婶,裘大婶见他戴着面具吓了一跳,赶忙后退了两步。
“你是刘娘子的朋友吧,这是她委我留的笔墨纸砚,她……在吗?”裘大婶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眼前这人是坏人。
温灼鱼原想一走了之,走了三步停了下来,折了回去。
“给我吧,她出远门了,我带给她。”
他可不是那个一走了之的骗子。
裘大婶哆嗦道:“好,好……”
裘大婶哆嗦走到了马车旁,放下怀中的笔墨纸砚后,拔腿就跑。
温灼鱼:“……”
裘大婶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歹他也在洛水镇生活了三年,竟听不出来他的声音。
或许三年前,温灼鱼就同他这个名字一起埋在了半山腰上。
如此,了无牵挂,也好。
第十五章 无魉城(四)七尸迷上
无魉城近些年来,鲜有江湖人士外出,倒是慕名而来的毛头小子不少,不过只见进来的人,却不见进去的人出来,真是一座鬼城。
倒不是无魉城有多难寻,而是非无魉城的人去无魉城,须得通过一关考验,考验的内容涉及百官所长,非常人能通。
通者方能获取进去的办法,至于出不出得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缕缕秋云缓缓淌过天穹,几名身染煞气的大刀汉子落在一处客栈中,对着说书先生抛了两颗碎银子。
说书先生双手奉上了今日城关试题。
“葛卫长,今年是第十一次了,不如弃了。”
葛仲洪原是一名金吾卫小队的卫长,虽名不见经传,日子过得也踏实,有一年他那只知刺绣的妻入了无魉城,此后未闻半分音讯。
这事报给上头,人不理,只道是葛夫人不知洁爱,跟人跑了,不要他这糙汉子了。葛仲洪听罢,这十来人的卫长也不当了,赶着去剿匪,匪没剿成,自己倒是成了匪寇。
“那么些年,还有人记得这名号。”
葛仲洪叹息感慨了一声,神都之大,哪里见得着他一个小人物的身影,这说书先生还记得他这号小人物。
“是记得的,神都每一个有了名气的人,小老儿多少都会记得一些,况葛卫长您坚持不懈来这里试炼,小老儿怎么可能没有印象。”
葛仲洪点了一杯淡茶,苦笑了一声:“现在我已经不是什么葛卫长了,如今的我……成了匪寇。”
说书先生捻了一下胡子,合起折扇,指了指试题:“无妨,今日试题多。”
葛仲洪有些惭愧,他武功不行,闯武失败才改了文试,大字未识得几个,哪里懂什么试题。
可不走这条路,他还能走哪条路呢?
“我,缓缓。”
葛仲洪每每手足无措时,恨不能揪光自己身上的那一身麻衣。
“葛卫长,也可选个搭档,搭档过了,也可以通过。”
说书先生见他实在是过于执着,给他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葛仲洪目光回寻周围的人,似乎没有一个人愿意和他这个糙汉子搭在一起。
“田老儿,您可莫要开玩笑了,和他搭作何?文不行武不就,但凡他功夫好点,我倒是能给他一个机会,当我随从进去。”
一听能进去,葛仲洪一时泛起层层希冀。
一个高大勇猛的汉子,对着那说话的青衣男子跪拜了下来。
“只要你能带我进去,旁论其他,我这条命就是您的!”他说得十分虔恳。
青衣男子后退了一步,略有惊状:“你这是作何?不知的人还当我是那诱人向恶的恶魍。”
葛仲洪顾不得自己的面子如何,膝盖往前动了一步。
“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周遭的人都在看着笑话,他们不认为青衣男子能进得了无魉城,更不认为青衣男子会帮助葛仲洪。他们像是在看峨眉山的猴子乞讨一般,只觉妙趣横生。
而这一切葛仲洪完全未觉,他认定了只要他足够诚恳,就一定会有人带他进无魉城。
有好心人劝道:“糙汉子,你还是选别人吧,他就是一个来凑热闹的,不信你问他入无魉城做什么,他这答不上来什么话。”
青衣男子一听自己的心思被戳破了,卷起了袖管子,要和那多事的人干上一架。
这几日赶路,小锅累得直接趴在地上,好在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刘青姝安慰满腹怨气的小锅:“已经到了,不枉我花了十两银子买到的消息。”
三日前,她便应该到了这家神秘客栈,只是路上碰到了一起案子,替一女子上讼,费了些时间。
神秘客栈是这家客栈的名字,要说它一个ʝʂɠ普通的客栈为什么要起这样的名字?这不得不说起了无魉城,一百面前,无魉城还是一座无名小村,为了兴建一座城,费了不少功夫,故而开了一家神秘客栈来吸引江湖人士,这一举动果然有效,因此这家神秘客栈百年来未曾改名。
神秘客栈分为文武两家。
刘青姝毫不犹豫地走进了文。
只见一名糙汉子正对一名青衣男子步步紧逼,逼得青衣男子热闹也不凑了,转身就跑,独剩满堂大笑。
众人一看一个小姑娘也来神秘客栈,不由得对她产生了一丝丝好奇。
“小娘子,怎么也有兴趣来这里?莫不是春虚寂寞了?”
刘青姝也不理会,走到了说书先生面前,开门见山道:“我要今日的试题。”
众人一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小娘子真要进无魉城?
“小娘子,无魉城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倒不如同哥哥们一度春宵!”
说书先生拿出了今日份的试题,淡淡道:“你们几个是因为犯了事想去无魉城,反正你们也进不去,干脆小老儿帮你们报报官。”
几人一听,立马慌了。
“别,田老,我们知道错了,这不是看见了漂亮的小娘子走不动道了,您可千万别报官,我们这就走。”
那几个淫贼对这位说书老先生似乎挺恐惧,看来这位老先生一定是一个隐世高人,她可不能失了礼。
田老解释道:“来这里的人多了,大多是好奇无魉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总归是没有本事进去的主。”
随后,田老看向了刘青姝,也不抱有什么希望,只是觉得那一张脸着实有些熟识。
“小姑娘是第一次来神秘客栈?”
刘青姝点头:“是第一次来,慕名而来。”
田老收拾桌子上的试题,不以为然,这年头慕名而来的人多了,一个个的还真当无魉城是一个多好的地方。
“看完了,就走吧。”田老劝道。
田老也将她当成了那些看客。
“可有解题的限制?”
田老顿了顿,开始有点认真地对待:“三日。”
三日的时间,倒也不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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