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伤害她的人,我必要他们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冯子阶,经过这次,你应当明白她身边危机四伏,拿出你的担当来,若你真心爱慕一人,总该为她拼尽全力遮风挡雨。”
冯子阶哑口无言。
朝野传闻少师大人有三寸利舌,极善攻克人心。今日,他明知宣晟要用他,却也只能唯命是从了。
这才是宣晟留下冯子阶谈话的目的。
他知道冯子阶一向自视甚高,唯有将他打落云端,再将此事内幕透露给他,才能彻底让他产生危机感,心无旁骛地保护好温憬仪。
***
温憬仪靠在软枕上,神色憔悴,形容清减。
袖丹才一看见她这幅模样,便当即扑到床榻边,握着温憬仪的手,哭道:“郡主,是奴婢不好。”
“袖丹!”壁青看她这模样,急急低斥道:“你这是做什么!郡主身子虚弱,你还哭哭啼啼的,快住嘴!”
温憬仪摇了摇头,又轻轻拍了拍那双握着她的手,宽慰她们:“没事,没事,我不是好好的吗,就是有点累,休息两天就好了。”
壁青又愧疚又心疼道:“郡主,那日您和长清郡主不要奴婢们跟随,奴婢想着您与长清郡主一起,总不至于有危险,这才松懈了。从今往后,我们一定寸步不离。”
袖丹跟随着她的话语,重重含泪点头。
“何至于如此。”温憬仪失笑道:“是我自己不要你们跟随的,不许再自责了。恐怕连温沁都不知道,她被人利用了吧。”
壁青忙道:“大约是的,长清郡主那头倒是没事,还派人来问您是不是酒喝得太多了才会后劲如此强烈。”
果然。
温憬仪心头暗暗叹气。
那时在竹屋,她见温沁不在卧房歇息,竟然会在某个瞬间闪过“莫非是她出卖自己”的念头。
此时听她们如此说,温沁当真不知情,温憬仪不由悄悄为自己的阴暗想法感到羞愧。
“还有一件事。”壁青迟疑道:“褚世子好像知道您不见了,还派了心腹过来,让我们派信得过的人去连花谷找您。后来听说您在拈花院歇息,他又亲自过来确认。奴婢不敢说实话,只含含糊糊地说已经在连花谷找到您了,只是他看起来不太信。”
“他们竟然要陷害我与褚玄沣……”温憬仪喃喃自语道,心中对如此阴毒下作的伎俩深感恶心。
那次她与师兄玩笑,说莫非他们还会构陷她红杏出墙,谁聊一语成谶,他们真的用了这招,而她竟然也真的蠢到入彀。
温憬仪此时此刻,气恼得只想打死自己。
“郡主?”壁青见温憬仪一脸纠结懊恼,忙问她。
温憬仪无精打采道:“无事,他再如何怀疑,也不可能查证到我的去向。”
壁青还欲再说什么,宣晟已经走了进来,语含关切:“头还疼吗?药喝了没?”
温憬仪可怜巴巴道:“喝了,我若不喝,你不还是会逼我喝吗。”
宣晟面上有一丝笑意:“你知道就好。你的贴身侍女既然来了,还是让她们照顾你。等你痊愈了再回去。”
壁青连忙看向温憬仪,只见她没有丝毫疑问,只是温顺点头:“知道了。”
这下,连袖丹也察觉出了温憬仪对宣晟的信任和依赖,她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既然郡主如此选择,她们只管跟随就好。
宣晟命她二人退下,又问温憬仪:“有胃口吃东西了么?那点清粥,不适合养身子。”
温憬仪忽然想逗逗他,便问:“莫非你要亲自做给我吃?师兄,君子远庖厨哦。”
见宣晟丝毫没有打算反驳她的意思,温憬仪生怕他反悔,开始掰着手指点菜:“我要吃雪花蟹斗、素炒甘蓝,再来一个荔枝肉燕、山菇银鱼汤,还要一个冰碗,西瓜要多多的。”
“冰碗不行。”宣晟淡淡打断她:“你还在服药,不能饮冰。”
温憬仪忙道:“那其他的都要。”
宣晟颔首:“可以。”
说罢,他便真的起身往外走去。
徒留温憬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深感匪夷所思。
她发现自她醒来之后,师兄就变得对她极为迁就包容,简直算得上是予取予求。虽然从前师兄也并没有拒绝过她什么,可现在,竟然连她这么过分的要求都答应……
温憬仪忽然感觉一阵心虚,她仗着师兄对她的喜欢,愈发得寸进尺了。
不行不行,将婚约解除后,她还是早日抽身而退。
再这样下去,她恐怕真的要离不开师兄了。
只是如此想想,温憬仪心中便升起一阵极为强烈的不舍与失落。
芳汀阁中的那个拥抱,终究还是叩开了她的心门。
温憬仪怔怔靠在软枕上,她知道,无论将来何去何从,宣晟在她心中,都必然与他人不同。
第34章 亲疏有别
温憬仪在致远斋又修养了三四日, 才在病愈后回了拈花院。
这几日她只管吃吃喝喝,玩乐休息,消瘦下去的面庞又渐渐恢复了丰盈。
她不在拈花院的消息被宣晟和冯子阶捂得密不透风, 平乾帝那边也并未有人前来传唤, 这一切都太过平静,以至于她重返住处时,甚至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就好像那场噩梦从未发生过。
听闻拈花院主人终于病愈, 第一个上门的,竟然是赵明甫。
他看着没什么精神, 与那日宴席上的容光焕发判若两人。
见到温憬仪, 他先是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眼, 看她面色还有浅浅红晕却神情平淡,赵明甫心中五味杂陈。
“妹妹是患了什么病?都好全了吗?这几日你一直闭门不出,倒令我担心,早就想来探视妹妹了,可拈花院一直不待客, 我也不好来叨扰。”
听他如此问,温憬仪深感腻味和恶心。
师兄同她说过,那日是庆王带着赵明甫, 大摇大摆地闯入连花谷“捉奸”。
赵明甫此时竟然还有脸问她因何患病, 温憬仪只觉世上为何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她的神情愈发冷淡下来,反问赵明甫:“你那日不是也去了连花谷吗?我还以为你知道我为什么闭门不出。”
为什么三个字上, 她说得又重又刻意。
赵明甫一瞬间有些狼狈, 没想到温憬仪竟然知道他去过连花谷, 那她会不会也知道他其实是为了捉奸而去……
虽然有满腹疑问想问, 但他一时间话都不敢多说半个字,生怕被温憬仪看出端倪。
温憬仪见他哑口无言, 才冷冷道:“我那日与温沁一道,在竹屋内喝多了酒,头晕眼花便各自散了。倒是不知道兄长也有雅兴前去,不然一定留下来招待你。”
这么说,她是在褚玄沣去之前就已经离开了?那她大概不清楚他为何而去,只是听说而已。
而且,也足以证明她确实与褚玄沣没有私情。
堵在心口的大石头彻底被挪开,赵明甫大大松了一口气,忙道:“不碍事、不碍事,妹妹身子虚弱,以后还是别喝酒了,毕竟女儿家本来也不该喝这些。”
温憬仪此时看他,愈发觉得重新认识了赵明甫,他的面目简直陌生得可怕。
她轻飘飘一笑:“何来什么该不该的,女人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会好美色、贪美酒,莫非这世间只有男人可以因美色美酒为所欲为,到了女人身上,就该处处受限了?”
赵明甫自己可以与温洳贞你侬我侬忒煞情多,却容不得半分温憬仪与别的男子有瓜葛的可能。
只要听别人无端给她扣了个黑锅,他便信以为真愤怒不已,慌着赶去揭破。
一想起此事,温憬仪便如咽了只苍蝇一般恶心。
她的此番言论,惊得赵明甫目瞪口呆,他结结巴巴道:“憬妹妹,你、你、你怎么会有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
看着呆若木鸡的赵明甫,温憬仪心头那股被他们恶心狠了的郁气总算是吐了个干净。
她嫣然一笑,笑靥似花,道:“我说的不对吗?不过,我虽喜欢随性而为,却从不做那些违背底线之事,对所爱之人不背叛,对承诺足够忠贞。”
既然要恶心他,温憬仪索性选择恶心到底。
不忠不信之人,不知他听了这话心中可会有半分愧悔?
赵明甫果然承受不住她如此犀锐的词锋,大约是因为戳中了他内心最隐秘之事,一时间他的脸色涨得通红,眼神躲闪,支支吾吾说不出半句话。
他心中暗暗觉得温憬仪太过咄咄逼人,说话不留余地。
还是景德公主待他好,温柔大方,小鸟依人。
永嘉郡主身份不如景德公主,不过是容貌出众点罢了,骄横劲儿却远胜过景德公主许多。还是他娘说得对,女人都会老,老了容颜不再,只有地位和真心永远都不会老。
事已至此,赵明甫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解除婚约。
温憬仪知道温洳贞对待赵明甫定然是温柔小意,事事处处都顺他的心,可她自问做不到,也从未有如此打算。
从小父王就教她自尊自矜,不可为别人失了自身尊严。
二人话不投机半句多,赵明甫也冷淡了态度,草率应付几句便告辞离去。
看出他的不愉,温憬仪的心情终于变得明媚。
她哼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坐在廊下看侍女给茶花换盆,胸中郁气抒散干净,只觉看什么都格外顺眼。
温沁是今日的第二个访客。
她上门时,面色如常,甚至很有几分轻松。
温憬仪看着便放下心来,她自己不得不卷入是非之中,却不愿多一个温沁承受这些。
谁知二人胡乱说了几句话,温沁就嚷嚷着困,要与她一起午睡。
温憬仪不由诧异:“咱们都多久不曾一道睡觉了,上一次还是小时候的事,怎么今日又打起这个主意?”
温沁霸道回应:“正因为许久没有一起睡过觉了,我才想重温嘛。不管,我来都来了,你必须答应。”
闻言,温憬仪无奈又好笑。
待纱帐垂下,婢女们都退出了屋子,闺房内昏黑一片,只留有些许光线透入,从宣晟那里带回来的云浦安神香味余余袅袅飘荡在空气中,清甜解暑。
二人并肩躺着,在这严实的小世界里,仿佛只剩她姐妹二人,就像又回到了小时候的日子。
温憬仪不由感叹了一句:“这感觉真新奇,又有些熟悉。以前我们总爱躲在帷帐里说悄悄话,现在想想,那时候可真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再也没有比那时更无忧无虑的时光啦。”
温沁却不接话,反而用手掩口,在她耳边低声问道:“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温憬仪心头一跳,这才明白温沁为何非要与她一道午睡。
察觉初她的迟疑,温沁眉头紧锁,连连追问:“真的出事了?!你没事吧?”
感怀于她的关切,温憬仪摇摇头,言简意赅道:“中了熏香,不过不碍事,已经好了。”
“中了熏香还叫不碍事?!”温沁惊呼一声,又做贼似的偷偷看向外头,才回过头来压低声音,带着后怕问她:“你可都好吗?我后来听说出事了,简直内疚得要命,若你再有个什么,我会恨死我自己的!”
看她这幅鬼鬼祟祟的模样,温憬仪失笑:“你放心吧,拈花院的人都信得过,我好着呢,真的。”
温沁却心有余悸:“经过这次,我是再也不敢随便信下头的人了。我劝你也多点防备,那些该死的奴才,素日里看着忠厚老实,还劝我不要往连花谷里头去,谁知背地里个个包藏祸心!”
温憬仪奇道:“你是怎么发现不对的?我还以为你完全不知此事,便没打算提。”
“那日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住处,就觉得不对。忙派了人来问你,你这儿的长史官说是一切都好,我初还信了,可后来你却好几日不曾露面,我就知道一定出事了。”温沁懊恼不已:“再后来,那三个混账奴才统统消失,自那日之后再也没回来过,我这心都快凉透了,就知道一定是他们捣鬼。”
“原来如此。”温憬仪笑嘻嘻地冲她开玩笑:“没想到你素日看着大大咧咧,关键时刻竟然还是个心细如发的。这行宫上下,恐怕只有你一个局外人看出端倪了。”
温沁白了她一眼:“我只是大大咧咧,不是没脑子!何况我好生生将你带去玩,结果一觉醒来找不到你,连着几日见不到人,不急才怪,你说得我像是没心没肺一般。你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已经派人去找那三个混账,等我找到了,非要亲自把他们大卸八块给你赔罪!”
温憬仪拗不过她,只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对她说了一遍。
这故事波澜起伏,过程惊悚,温沁听得紧紧捂住心口,若非害怕被人听去,她都要惊呼出声。
“总之,”温憬仪下了定论:“你那三个吃里扒外的奴才,估计是再也找不到了。蕙妃和温煜怎么会让这么重要的人证留存,定然想方设法欲除之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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