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知道温勉害她?害她什么?
看她一张小脸满是失神,温勉如恍然大悟般道:“瞧我这记性,我还不曾告诉堂妹,我就在温煜身旁做谋士。”
他不无恶意地戏谑道:“你说好不好笑,你在南麓行宫被下春.药之事,宣晟其实早就知情。温煜要用这种蠢办法败坏你和褚玄沣的名声,我还专程去提醒过宣晟,可是宣晟呢,他真的在乎你吗?一个眼睁睁看着你落入魔掌而无动于衷的男人,你能相信他是真的爱你吗?”
“他说不该牵扯无辜的人进来,结果连自己钟爱的师妹都能做到弃之于不顾。若论狠心,十个我也抵不上他一个!”
“你胡说八道!庄主不是那种人!”许阙咬牙切齿地朝温勉怒喊出声,若非顾着温憬仪,她真想冲上去朝温勉脸上重重打一拳。
温勉视若无睹,对温憬仪步步紧逼道:“堂妹,其实你早就信了,又何必自欺欺人呢?宣晟若问心无愧,为何不敢对你明言真相?!你至今被蒙在鼓里,还傻乎乎地拿他当挚爱,过于可笑啊!”
温憬仪突兀地朝他一笑,美丽的面容上绽放出一种近乎绚烂的光芒,她轻声反问他:“你专程去提醒师兄?让我想想,像你这样无利不起早的宵小之辈,岂会如此好心,恐怕是拿着我要遇险的消息去要挟师兄为你达成目的吧?”
“师兄他清正坚毅,性格孤高,绝不可能为无耻之徒所驱策。就连宁姐姐的事,若非你从前劣迹斑斑,师兄怎会拒绝相助?如今你来找我说这些,无非是自己的谋划落空,心怀不甘狗急跳墙罢了。真正可笑的,到底是谁?”
温勉眉峰紧锁,神情阴沉凶狠,双手抱于胸前望着温憬仪。
他委实小看这个堂妹了。
话已至此,一般人的心防早就崩溃,任由他摆弄了。她还能有理有据地分析局面,还原出真相大致的模样,的确是个人物。
温憬仪还不放过,冷冰冰地说道:“温勉,从前我知道皇祖父对你至亲做出的那些事时,还曾满心羞愧与同情,只觉你蒙受无妄之灾,于夹缝中求生,是个孤胆豪情之人。可是今日我才知道,你性情偏激阴暗,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为了你的野心,可以将所有人都当作棋子摆弄,毫无人性可言。就算你才高八斗聪颖绝伦,光凭你如此低劣品行,就算我晏国皇室都死绝了,你也不配登上帝位。”
她越说,情绪越发失控,“我师父师娘受你牵连,无辜枉死,即便如此,他们临死前也坚持你是无辜之人。温勉,你的所作所为怎么对得起我师父师娘的维护!”
温憬仪话至词锋犀锐处,彻底将温勉激怒,他勃然变色,朝她咆哮道:“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种话?!”
“你是那狗皇帝的掌中明珠,千人宠万人爱,你笑一笑多少人都要松口气,你一哭多少人要跟着受牵连!你锦衣玉食之时,我衣不蔽体,只能像野狗一样对人摇尾乞怜,只不过想求一点残羹冷炙填肚子,还要被那些庸碌匹夫四下驱逐打骂,说我脏了他们的门庭!”
“我身负绝学,过目成诵,若论才干本事,放眼晏国,谁能与我匹敌?!凭什么狗皇帝能扶持他不成器的子子孙孙坐稳皇位,我就该引颈受戮?!我若不配登上帝位,那现在坐在龙椅上的老匹夫就配吗?温煜自以为高高在上的皇子,还不是照样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指着温憬仪,口不择言:“你们都是一类人罢了!为了永葆千秋万代的荣华富贵,你们对我一家赶尽杀绝不说,到头来还要站在高处冷冷嘲讽我是阴毒小人。说到底,是非对错都是赢家的一家之言!倘若沦落绝境的是你们,你以为自己有几条命能站在这里义正辞严地指责我?”
说到最后,温勉几乎是嘶吼,他难以抑制地开始咳嗽,越咳越凶,嘴角边甚至逸出了几缕骇人的血痕。
温憬仪站在原地,以一种难言的目光看着他。
许阙被他二人的争论吓得呆若木鸡,尤其温勉,他口中的每一句大逆不道之言倘若泄露出去,够在场之人死上千千万万遍了。
剧烈的咳嗽渐渐平息,温勉抬手擦去唇边血迹,他面色青白,脸上笑容嚣张肆意地反问温憬仪:“昔年对着你师父师娘的灵位,宣晟允诺助我登上帝位。如今他出尔反尔背弃诺言不提,你说我是小人,那和小人结为盟友的宣晟,又是光明磊落的君子了?”
说罢,温勉似是再难支撑,捂着胸口,面色痛苦地跪倒在地,低咳不断。
他面前的地上,散落着被喷咳出的星点血迹。
猩红色的血刺痛了温憬仪眼眸,她转身欲离去,却又驻足,低声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你至亲固然无辜,可是昔年宫宴上因受你讥讽而自戕的那个孩子就该死吗?倘若你肯收敛锋芒,得饶人处且饶人,又岂会为家人招致滔天之祸。温勉,午夜梦回之时,你扪心自问,真能安枕入睡吗。”
温勉本低着头,闻言傲然抬首道:“心性软弱之辈,是他无能该死罢了,与我何干?”
闻言,温憬仪面色漠然,不再浪费口舌,拔腿离去。
许阙喘着气小跑跟随她,心如擂鼓,直觉恐怕要出大事了。
第79章 撒谎
自后山回到妙严寺的路途中, 温憬仪不知不觉走得越来越快,连许阙这个练家子都有些微喘,她疾步跟随, 劝解道:“郡主, 这人满口胡言,您千万信不得呀。庄主恨不得把你捧到手心里头,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您受伤害呢。”
温憬仪闻言, 愈发沉默。
茶房中,璧青如约等待着她二人, 见到温憬仪脸色发白, 担忧道:“郡主, 发生什么事了?”
温憬仪摇摇头,问她:“捐金身之事谈得如何?”
璧青答道:“空寂方丈原就与先王相熟,听说是您要捐金身,本来怎么都不肯答应。奴婢说您在佛前许下的心愿怎能失信,住持这才同意。后头的事, 奴婢会交予卢霖来处理。”
“嗯,你们看着办。”温憬仪平静地听罢,颔首回应, 道:“走吧, 我累了。”
许阙还是头一次看见她这幅模样,恨不得立刻把在后山发生的事情告诉璧青, 让她想办法开解温憬仪, 可是三人同坐在车内, 她连开口的机会都找不到。
本待回府后做打算, 不料马车才到城门口,就被长龙大队堵住了步伐。
许阙焦躁地问车夫:“这是怎么了?”
车夫只答不知, 说还不到宵禁时分,不知怎的就开始戒严了。
又坐了片刻,许阙按捺不住,亲自下车去前方查看情况。
温憬仪对此不闻不问,闭目仰靠在迎枕上,纤长的睫毛时不时颤抖着。
“郡主!出大事了!”许阙跳上车来,震得车身都不禁微微摇晃。
许阙一叠声焦急地唤她,待温憬仪睁开了眼,她才咽咽口水,道:“我问了城门士兵,他们说城中有人刺杀少师大人,事发突然,现在全城戒严,不放一人出城。进城的都要挨个搜身,这才排起了长队。”
温憬仪的视线凝滞在许阙身上,对她话语中的含义有些许反应迟钝。
待回过神来,她顿时脸色煞白,晃了晃身子,颤着声音吩咐许阙:“拿我的令牌进城,我要去看师兄!快!!”
许阙点了点头,忙转身吩咐车夫,不多时马车便急速奔驰起来。
愈是迫不及待,愈是觉得时间难熬。
为什么偏偏是今日?为什么偏偏是她出城之时?师兄有没有受伤,是否有性命之忧?
温憬仪怔怔地凝视着紧闭的车门,她多么希望推开门的下一刻就能看见宣晟。
入城时的查验又费了一番功夫,好不容易进了城,璧青问道:“郡主,咱们直接去少师府吗?会不会引起非议,对您又有妨碍?”
神思恍惚中的温憬仪迟了片刻才道:“若是师兄有个三长两短,我在意这些虚名有什么用?”
许阙到底留了个心眼,她知道宣晟遇刺后,少师府此刻定然是众人关注的焦点,因此没有吩咐马车径直去前门,而是绕往后院通向厨房运送菜蔬的小门。
少师府中都是云浦山庄的人,益安平素将他们管理得滴水不漏,下了马车温憬仪无需再掩饰,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礼仪,在许阙的带领下朝宣晟起居的内院快步跑去。
此时天色已微微擦黑,隔着林木竹枝的残影,二人依稀可见内院一片灯火通明,隐隐有人声模糊传来,听不清在说什么。
“师兄!”
见状,温憬仪愈发身颤腿软。她曾来过峻德堂,知道平日里此处是何等清幽静谧的地方,今日却一反常态喧嚣,证明着事态的严峻。
她还欲往前行去,许阙已眼疾手快地拉住她,二人藏身在交缠的竹枝背后,许阙低声道:“郡主,好像是益安,他对面那人像是宫里的公公。”
温憬仪定睛细看,见那人身上的衣着确是宫中内侍官无疑。
平乾帝也派人来了?!
明明距离宣晟不过数步之遥,偏偏要在此处藏头露尾地躲着,温憬仪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正在交谈的二人,抬手扶住了身旁的竹杆,心中滋味难明。
终于,益安引着内侍官往院外走去,她二人才慌忙从竹林背后步出,踏入院内。
廊下有一人抱剑倚柱而立,听闻二人脚步声,他警惕抬头,厉声质问:“是谁?!”
许阙忙道:“大师兄,是我!”
她又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庄主情况如何?”
许汶已看清她的容貌,还有她身后一语不发的温憬仪,这才从一触即发的紧绷状态中松懈下来,低声道:“一言难尽,庄主和顾焰都在里面,陛下派来的公公和太医刚走,庄主受了轻伤,顾焰……不太好,庄主已命师父夤夜赶回云浦去把庄先生带来。”
许阙轻呼出声:“要请他老人家出山?!”
温憬仪默默听着他们的交谈,脚下已踏上台阶,推门而入。
门扇打开时带入的旋风令烛火猛烈地晃动起来,宣晟正坐在床边为顾焰把脉,闻声看向门口。
二人四目相对,怔然无语,不顾短短几日未见,彼此却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大事,此刻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最后是宣晟率先打破了寂静:“先把门关上,顾焰受了重伤,不能吹风。”
温憬仪如梦初醒,轻轻合上门扇,蹑步走到宣晟身旁。
他专注把脉的神情中有些疲惫,面色黯淡了不少,隐隐有血腥味传入温憬仪鼻尖。
她的心直到此刻才放下了一半,又转头看向闭目躺在床上的顾焰,只见他清俊的面容上毫无血色,只余一片冰冷的苍白。
一个平时能说能动活生生的人忽然这般毫无生机地躺在她面前,胸口的起伏微弱到几乎看不见,这冲击实在太强烈,温憬仪禁不住往后踉跄了一步。
片刻后,宣晟将顾焰的手放入被中,这才起身对温憬仪低声道:“让他休息吧,随我来。”
温憬仪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宣晟高大的背影将她笼罩在身后,行动略比素日迟缓,不知是否是受伤的缘故。
她剩下的一半心吊在空中晃啊晃的,反复难定。
待出了房门,许汶许阙同时看向他们,宣晟沉声吩咐道:“你今日也受了伤,先回去休息,换许十一过来值守。”
许汶摇摇头,道:“是属下护卫不力,害得庄主和顾焰陷入险境,属下愧对庄主信任,师父说了,一切交由庄主处置,属下绝不会有丝毫怨言。”
宣晟蹙眉:“让你休息就去。”
想了想,他又道:“今日之事本就与你无关,对方有备而来,杀手和武器精良,目标明确,你无需自责。我的伤势无足轻重,至于顾焰——”
他蓦地陷入沉默,顿了片刻,不再说顾焰,只是低低道:“去吧。”
声音中有明显的疲惫。
温憬仪有些担忧,想了想,她还是鼓足勇气握住了他的手。
宣晟垂首,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眼神,而后牵着她往另一处院落走去。
夜色朦朦,骤然猛烈的寒风穿廊扑面而来,温憬仪打了个寒颤,忍不住贴向宣晟,想从他身上汲取源源温暖。仿佛只有如此,才能驱散白日间温勉留在她脑海中的声声句句。
入了房门,温憬仪才注意到这并非正房,而下人已将此处收拾干净,灯明如昼,薰笼与火炕散发出的暖意瞬时将二人包裹。
“师兄,这是?”
宣晟牵着她到榻边落座,为她倒了一杯热水,才道:“顾焰重伤不宜挪动,我将他安置在我卧房中。这些日子,我就在此处起居。”
温憬仪如鲠在喉,问他:“顾焰怎么会伤得如此之重?他有性命之忧吗?”
宣晟沉默了片刻,道:“我已经吩咐许千钧回云浦带庄先生来,或可有一线生机。前提是,顾焰能挺到庄先生来。”
话至最后,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
什么?!
温憬仪霍然起身,不可置信地看向宣晟,她唇瓣翕张,又不知要说什么。
“那你呢?伤得重吗?”她艰难地、克制地问出了这句话。
宣晟摇摇头,道:“无碍,不要担心,青青。”
温憬仪缓缓落座,将茶盏拢在手心之中,神思恍惚了片刻,又问道:“师兄,今日你们究竟发生了何事?天子脚下,皇城之中,竟有人行此等狂悖之事,他怎么敢?!”
闻言,宣晟以一种充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神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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