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里句句带刺。
许阙喝道:“益安!你这是什么话!”
这时客人渐渐多了起来,许阙声音略大,引得不少人朝这边张望。
二掌柜拉了拉益安,见他不为所动,便摇摇头领着小二去招呼客人,驱散了围观的众人。
温憬仪淡淡道:“益安,你若对我有什么不满可以直说,犯不着这般阴阳怪气的。”
她如此直接,益安倒哑了一瞬,才不服气地说道:“小人岂敢对郡主有不满,您是我们大人豁出性命都要护着的人。小人只是替我们大人不值,他身受重伤,自己高烧不退伤势恶化,听说您那头伤寒没太医治病,说什么都要先把太医遣过去。您如今大好了,有功夫出来四处溜达都不愿去瞧瞧大人,他伤势反复,至今都没好利索!”
“郡主,大人待您那真是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您倒好,对他不闻不问,还比不上……”
他激愤地说到一半,被一声清脆女声打断:“益安管事!”
温憬仪还沉浸在他愤怒的斥责中,沉浸在他说宣晟身受重伤的思绪中,她那日问宣晟,他明明告诉她只是轻伤,甚至还有精神同她对谈,怎么会忽然又高烧不退、伤势恶化?
师兄到底伤得有多重?
那人的声音传来,几人一道循声望去,除了温憬仪和益安,其余人等脸色微变。
益安瞬间收敛了怒容,转为殷勤笑意朝着那女子道:“徐二小姐,今日真是有劳您了。若是让大人知道小的这般偷懒,竟敢劳烦徐小姐,小的怕要挨骂了。”
徐令柔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站在他身旁的温憬仪,若无其事地笑道:“难得宣大人有想吃的食物,我正好要来江边楼,就顺路跑一趟,不值当什么。”
听她这般说,温憬仪低头看向她身后几个侍女手中拎着的大食盒,照这般容量,粗略估计也有近十道菜。
徐令柔温柔地对温憬仪打招呼:“郡主安好,真是太巧了,能在此处遇到郡主。您今日也来江边楼用膳吗?身体可好些了?这天寒地冻的要多穿些,保重身子才是。”
若不知情的人听了这番话,定然以为她们关系亲密。
而徐令柔则人如其名,可谓是端庄大方、温柔近人至极,怪不得在京城声誉极佳,人人夸赞。
只有温憬仪和亲近的几人能听出她话里隐隐流露的一丝居高临下和戒备。
“有劳徐二小姐关心,你——”温憬仪顿了顿,道:“这是要去少师府吗?”
不待徐令柔回答,益安抢先回她:“正是,今日大人好容易恢复了些胃口,想吃江边楼厨子做的菜。我本打算自己前来,难得徐二小姐古道热肠,主动提出陪小人跑这一趟。眼下我们要赶回少师府去,大人吃了饭菜还要服药。郡主,若无别的事,小的就先告退了。”
话音未落,他已站到了徐令柔身旁,俨然和温憬仪划出界限的模样。
古道热肠?
温憬仪咽下了这句反问,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朝他们颔首应是。
有了益安这番言行的帮衬,徐令柔面上的笑容愈发真心实意,说出来的话也如春风拂面:“郡主若要用膳,这江边楼里出名的菜我也听少师大人提及过几道,可为郡主推荐。”
温憬仪蓦地看向徐令柔,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尝不出来滋味。
片刻后,她摇头道:“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既然师兄在等候,病人为重,你们先去吧。”
徐令柔这才对她行了个福礼,嫣然道:“郡主既如此说,令柔便先行告退,待下次再约郡主一道品茶。”
说罢,等候在一旁的益安迫不及待地引着徐令柔往楼外走去。
温憬仪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去的背影,半晌没有一句话。
壁青试探着说道:“郡主,咱们先去用膳吧。”
许阙怒火中烧,愤愤不平道:“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这该死的益安,胳膊肘朝外拐,我定要他好看!”
温憬仪平静道:“好了,去包厢吧。”
纵使她极力掩饰,但面对满桌珍馐佳肴,胃口却欺骗不了自己。
她对三人道:“今日辛苦了,你们多吃些。”
三人面面相觑,还是许阙率先端起碗筷,不管不顾道:“吃,吃饱了我还要去收拾益安!”
温憬仪只握着手中茶盏,止不住地出神。
师兄伤重,眼下恢复得如何?
益安带着徐令柔现在也不知到何处了,徐令柔是否已经见到了师兄,二人或许正对坐桌前,一道品尝着她带回去的饭食。
师兄会对徐令柔说起江边楼的哪道菜好吃,可他连自己都没告诉过。
委屈这种情绪一旦在心中泛开,便会抑制不住地扩散,整顿饭下来,温憬仪味同嚼蜡,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么。
勉强塞了几口,她实在吞不下去,便搁置了碗筷。
她这幅模样,岂能不令人担心。
可是说得越多,勾起她的思绪越多,恐怕适得其反,因此三人也只能默契地缄口不言。
杯中茶水已经凉透,温憬仪望着水面上倒映出的丝丝光芒,轻声对许阙道:“许阙,倘若我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少师府,你可有办法?”
袖丹想说什么,却被璧青一个眼神定住。
许阙有些吃惊,问道:“郡主,你还要去少师府……”
“去。”温憬仪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本打算吃过饭就去的,又岂会因见到了徐令柔就改变主意。只是益安对我颇有成见,恐怕我直接登门,会被他拒之门外。你帮我想想,可有什么办法?”
许阙咬着筷子想了想,道:“倒是有一条法子,但恐怕要委屈郡主了。”
温憬仪眼神骤亮,道:“什么法子?”
许阙便低声凑对桌上三人如此这般地详述了一番,袖丹怀疑道:“这行吗?郡主千金贵体,从没干过这种事,这也太委屈她了。若是郡主受伤,抑或是哪个不长眼的冒犯郡主……”
许阙不耐烦地打断她:“你啰嗦一大堆做甚,要看郡主的意思。”
三人便不约而同一道看向温憬仪。
温憬仪毫不犹豫道:“可以,什么时候?”
许阙眉毛高挑,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才道:“明晨就可以,正好今晚回府去准备准备。”
袖丹张大了嘴,璧青欲言又止,但是看着忽然来了精神头的温憬仪,她最终选择放弃开口。
四人用过晚膳后一道回府,依照各自分工忙碌准备起来。
到底心中挂着事,次日卯时才过,温憬仪便迷迷糊糊醒转。
外头天色还漆黑一片,正房里已经燃起了烛火。
换好了衣服的温憬仪心脏怦怦直跳,有些发慌。
她平白胆怯,显露于面色,许阙看她这幅模样,怀疑道:“郡主,你能行吗?有益安那家伙在,恐怕没那么容易蒙混过关。若是你害怕,咱们再另想法子?”
温憬仪虚了声音,却一咬牙道:“他不让我见师兄,我岂能轻易如他所愿?不能再拖了,就这样吧。你放心,我可以的。”
说话间,行动没有丝毫迟疑,走到妆台前坐下,任由袖丹为她梳妆打扮。
待壁青拎着从厨房取来的食盒出现,温憬仪也已收拾妥当。
天色尚暗,二女一路送她们上了马车,壁青不无担忧,再三叮嘱许阙一定要照顾好温憬仪。
许阙挥了挥手,干脆利落扬鞭,在一声清脆鞭响后,马匹踏动脚步,拉着马车缓缓运转,压过石板路,往少师府行去。
第84章 意冷
马车顺利行至少师府后院小门, 此处守门的管事老三瞧见许阙,顿时笑开了,道:“小喜鹊, 这么久不来, 你师父师兄最近可忙得很,你也不来瞧瞧他们。”
许阙一面嬉笑着同他寒暄,一面招呼温憬仪下车:“三叔, 我倒是想来,可一直腾不开手。这不, 今日我特意请了一位出名的厨娘来给庄主做些滋补的药膳, 让他病好得快些。”
“娘子下来吧, 咱们从后门进去。”
三叔顺着许阙的招呼声一道往马车门头看去,只见推门而出的是一个戴着面纱看不清容貌的女子,身形纤巧柔弱,穿着倒是朴素无华,手上拎着一个食盒。
即便如此也难掩出尘气质, 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厨娘。
“小喜鹊,你是不是逗你三叔混闹呢,这哪里像厨娘?你莫不是带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来庄主府上吧!”
他嗓门大, 说出话来就像在嚷嚷, 许阙横眉立目道:“三叔你胡说!哪有什么不三不四的人,这位娘子在晏京城里开私房菜馆, 一贯深居简出, 我费了好大功夫才请动人家, 你若三言两句把人得罪了, 我定要找你赔我!”
被训斥一通,三叔讪讪地不说话, 转而打量温憬仪。
虽然面纱挡住了大部分面容,可她一双眼睛扑闪着水灵灵的光,轻轻垂下的睫毛像落在湖面上的一片鸦羽,眉眼间风光动人。
美好的事物总是格外得到宽恕,三叔对着她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客气地说道:“这位娘子莫怪,我们府上管家有言在先,未经他许可,不准放任何外人入内。今日若不是小喜鹊带着你来,我是决计不能让你进去的。不过小喜鹊开了口,老三也不是那不通情达理的货色,小厨房就在后院,你们做完药膳交给下人送去峻德堂就是,千万不准私自去内院。快去快回,别让益安管事发现了,否则到时候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温憬仪亦低声朝他道谢,而后随着许阙快步走入内院。
此时时辰尚早,小厨房里只有两个烧火的老妈子,听许阙吩咐后便退了出去,留下她二人在内。
许阙正色道:“郡主,你动作快些,我去门口替你把风,若有不对就来通知你。”
温憬仪颔首,麻利地取下面纱,道:“乌鸡汤是昨夜就熬好的,只是这三鲜粥非要现煮不可。幸好时辰还早,来厨房的人不多。你人熟,尽量同他们敷衍,若实在瞒不过去,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许阙“哎”了一声,转头出了厨房。
温憬仪打开食盒,拿出今日一早准备好的鲜虾开始笨拙地剥起虾壳来。
她从没干过这种活,新鲜的虾子要先摘了虾头再剥壳去尾,可虾子滑腻不粘手,剥壳远比她想象得难。
一个不小心,锋利的虾尾就把她娇嫩的食指指心划了个口子,明红鲜血滴滴渗出。
温憬仪“嘶”地吸了一口凉气,仓皇地冲洗了伤口后便继续处理食材。
好容易剥完虾,又要切蕈菇和鸡丝,她依照昨夜去郡主府厨房现学功夫,一点点将蕈菇与鸡肉切成丝。
锅里的粳米煮得冒小泡,温憬仪手忙脚乱将食材倒入锅中,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许阙正好进来,瞧她正有模有样地将三鲜粥盛到碗内,冒着雪白热气的三鲜粥闻起来鲜味十足,不由开口赞道:“郡主真厉害,一晚上就学会了,我瞧你做的一点也不比真正的厨娘差。”
温憬仪冲她得意一笑,而后道:“你帮我把鸡汤拿出来,可以上菜了。”
鸡汤在食盒里用灰炭焐着,此时拿出来温度正好。
出房门前,温憬仪又戴上了面纱,同院子里聊闲篇的烧火婆子们道谢后,随着许阙离开了后院。
“庄主从不用婢女,你走在院子里还是有些引人耳目。”许阙望着温憬仪,有些发愁。
温憬仪咬咬牙道:“只要别被益安碰见就行,倘若碰见了,我谅他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二人便一路鬼鬼祟祟地往无人小径穿向峻德堂。
眼瞅着峻德堂近在眼前,晨光熹微洒在歇山顶上,一旁的竹林已然满目萧瑟,月洞门后就是峻德堂大门。
想到很快就能见到师兄,温憬仪心跳一阵剧烈。
多日不见,她突然出现,不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
走过湖面浮桥,便能抵达月洞门。
二人正待松口气,忽地从天而降一人,手持长剑,指向她们挡住去路。
温憬仪险些被他吓得丢了魂,强忍着才没有叫出声。
许汶瞥了一眼温憬仪,质问道:“许阙,你捣什么鬼?带个女子来庄主后院要做甚?”
许阙见是师兄,略放下心谄媚道:“师兄,我给庄主送些滋补的药膳,你让我们过去吧。”
温憬仪本担心许汶会质疑,谁知他不问自己身份,只问许阙:“益安知道此事吗?”
许阙苦着脸摇摇头。
许汶面无表情,拒绝的话语比数九严寒的冰还冷:“那你们回去吧,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们过去的。”
温憬仪不曾想她如今要见师兄一面竟难于登天,益安拦她、三叔拦她、许汶也来拦她。
那个徐令柔,分明与师兄毫无关系,却可以堂而皇之大摇大摆登门拜访。而她,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连见他一面都难。
那么多规矩,竟都施加在她的身上,成了拦路虎。
一时间温憬仪颇有些心灰意冷,满腹委屈苦涩连个发泄的地方都没有,真叫人郁闷至极。
她不过只是误会了师兄,同他冷战些时日,为什么像是做了十恶不赦的坏事一般要受人敌视,连赎罪的机会都不配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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