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人还有三分土脾性,他们真是欺人太甚。
思及此,温憬仪缓缓揭开面纱,小脸上面色如水沉静,迎着许阙惊讶的神情、许汶考量的目光,她视若无睹,自顾自将双手放在唇边作出喇叭状,朝着峻德堂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道:“宣晟!你这个大混蛋!你若再不出来见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再理你了!我说到做到!!!”
寂静的清晨由此揭开序幕,竹林里栖息的飞鸟受惊鸣叫着,扑棱着翅膀阵阵腾飞。
清脆甜美而略含哭腔的女声尚且回荡在园林中,回音一轮低过一轮。
许阙目瞪口呆地看着温憬仪,连许汶脸上都出现了猝不及防的惊愕,抱剑呆立在原地。
待一切归于平静后,温憬仪只觉热血如泉涌上头,面色如烧。
她从未干过这么出格的事!
丢人现眼不提,月洞门那头没有丝毫反应。
他就这么不待见她?!
温憬仪顿时又羞又愤,心中抽痛着溢满了难过,泪水盈满眼眶,她倔强地擦干净眼泪扭头就走。
就算是哭,她也不要在这个大混蛋的地盘上哭。
谁知一边抹眼泪,一边才行出去几步路,她就被一个突兀落下的高大挺拔身影挡住了去路。
透过朦胧泪眼,她辨认出那是她朝思暮想的俊美面容,正面含无奈、思念、欣喜各种复杂交织的情绪看着她。
温憬仪站在原地,擦泪的手还放在脸上,就这么出神地看着宣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半晌,她才磕磕巴巴道:“你,你终于想起我了?”
宣晟头发披散,薄唇有些发白,身上的披风也歪了些,如此衣冠不整的模样下,丝毫不减倜傥英俊的风姿,反而因为病弱如玉山倾颓,更令人移不开眼睛。
闻言,他低低咳了声,道:“我这些日子病着,本打算待病好了再去见你。方才听见你大声呼唤,我寻了件披风就急忙赶来。你怎么来了,还这副打扮?”
说着,宣晟目光游弋在她浑身,看着她这幅不伦不类的模样,微微蹙眉。
温憬仪听他说前半句时本已经心软成水,谁知后半句配上他的表情,浑然一副嫌弃自己的嘴脸,她顿时委屈得不行,方才止住的泪水又抑制不住往外涌。
若不是无可奈何,谁愿意扮成这幅丑样子来见他。
她潸然泪下,越想越伤心,泣不成声道:“你若觉得我不好看了,不喜欢了,就不要同我说话!你喜欢那个徐令柔,就去见她好了!”
谁知宣晟愈发皱眉,反问道:“什么徐令柔?”
他怎么会不知道?
温憬仪气不打一出来,恨声道:“你还装傻!大混蛋!”
她不想在这里如同猴把戏似的给人看笑话,抬腿就要绕过他离去,宣晟一把捏住她的胳膊,低低唤道:“青青,你一见到我就吵架,难道半点也不想我?”
“不想!”温憬仪甩不开他的手,只能头也不抬地哭道:“谁让你叫你手下人欺负我,还和那个徐令柔卿卿我我,我脑子被驴踢了才会想起你这个大混蛋!”
闻言,宣晟骤然抬头看向许汶,他眉头紧锁,目光如利箭射出,许汶接到这目光禁不住退了一步,摇头道:“庄主,不是我。”
许阙气鼓鼓道:“是益安!他带着徐令柔大摇大摆去江边楼替您买吃食,还出言不逊欺负郡主。今日我们来,他处处设卡,我和郡主费尽千辛万苦才来到此处,结果又被大师兄拦住,总之他们就是不想让郡主见到庄主!”
许汶不料师妹张口就把自己给卖了,一时哑口无言。
宣晟面沉如水,吩咐他们:“退下吧。”
又拉着温憬仪哄她:“此处风大,先随我进去,嗯?”
许阙提起手中食盒,道:“庄主,这是郡主一大早起来为你做的,你快尝尝吧。”
说起此事,温憬仪手指心还隐隐作痛。
她来了气性,死活不答应进去,宣晟叹了一口气,禁不住捂着胸口咳嗽两声,道:“那我便陪你站在此处吧。”
第85章 第 85 章
吃软不吃硬的毛病算是被宣晟彻底拿捏, 温憬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可惜美人含泪,这一眼如目送秋波, 含情脉脉, 起不到半点威慑作用。
在厢房里坐定后,宣晟解了披风,换了起居衣物, 温憬仪这才瞧见他里头只穿了里衣,方才竟是匆匆忙忙披上披风就出门的。
先前在众人面前的哭泣此刻想来, 温憬仪多少有些赧然, 低着脑袋不说话。
宣晟率先打破寂静:“青青, 益安做的那些混账事我并不知情,他如今胆子愈发大了,待我好好教训他。”
他声调温柔低沉,像春风拂面,将她心中的低落一扫而空。
温憬仪微微抬起头, 斜眄着他,道:“是吗?那你同徐令柔又是怎么回事?”
宣晟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养病这些日子,连顾焰都没见几面, 何来什么徐令柔?我告诉益安, 无关之人不准往峻德堂带,他这差事当得愈发好了。”
话至最后, 提起益安时有些森然。
听说他没见过徐令柔, 温憬仪那点不满才算彻底烟消云散。
她站起身来打开放在桌上的食盒, 道:“乌鸡汤都有些冷了, 你就别喝了。这三鲜粥还热着,是我方才在你府上小厨房熬的, 你快尝尝好不好喝。若你喜欢,我回去再找大厨要几个菜谱,换着花样做给你——”
一面将食盒里的东西取出来。
喋喋不休的话音戛然而止,宣晟从身后牢牢抱住她,垂首在她被秀发掩住的耳边,呼出炙热气息,道:“我的青青真好。”
我的青青。
这四个字从他这个素日光风霁月的朗朗君子口中说出,无端多了风月缠绵意味,还有些许眷恋依赖。
温憬仪屏息半晌,才低声道:“我朝你发脾气、在你伤重时几日不来看你、今日还害得你带伤施展轻功,这也叫好吗?”
宣晟埋首在她脖颈中,轻笑道:“当然好。只要是你给的,无论悲喜,我甘之如饴。只是……”
说话引起的震动让温憬仪脖间感到一阵酥麻酸痒,她再开口时的声音都微微发颤:“只是什么?”
宣晟呢喃:“只是,我伤重你不来看我也就罢了,今日却当着云浦属下的面痛骂我大混蛋,让我背上无情无义之人的黑锅,你要怎么赔我?”
温憬仪强自争辩:“不是我,明明是益安说你和徐令柔言笑晏晏,我这才错怪了你,你要怨也只能怨他。”
宣晟哼笑一声,不置可否,放她出怀,自己落座,端起她手中的三鲜粥尝了一口。
入口,没有味道。
温憬仪坐在他身旁,双手捧脸,盈盈大眼中盛满了期待,道:“怎么样?好喝吗?”
宣晟不动声色应道:“嗯,好喝。”
小小巧巧一碗粥,被他四五口就吞吃入腹。
温憬仪把碗和调羹收起来,宣晟敏锐地看见她如樱瓣粉嫩的指尖有一道刺眼血痕,出手握住她的手腕,凝视伤口道:“怎么受伤了?为什么不敷药?”
无人在意的伤口,自己也不会拿它当回事。一旦被人注意到,就会忍不住诉说。
温憬仪嘟着嘴埋怨他:“还不是为了你,今晨剥虾的时候被虾尾划伤,一早上慌慌张张的,哪有功夫去找药来敷。”
宣晟捏住她的手腕停滞片刻,而后起身去拿过药箱来。
这幅严阵以待的模样,倒让温憬仪有些不好意思,她收回手,道:“不必上药了,师兄,这伤口不大,没几日它自己便好了。那药是留给你治伤的,我这点小事没什么。”
宣晟不由分说执起她的手,一点点用药膏抹在患处,而后才道:“不是小事。”
虽然嘴上嗔他小题大做,但温憬仪心中到底是甜丝丝的。
他这张俊脸流露出一心一意为她的样子,怎么看都赏心悦目。
温憬仪收回手,故作姿态道:“师兄,你说没见过徐令柔,她却说你告诉过她江边楼哪道佳肴好吃,还要给你带回来呢。”
宣晟似笑非笑地说道:“我若想吃江边楼的菜,轮得到她来献殷勤?”
语气中的不屑与淡漠透了个十足,温憬仪听得满意,咯咯笑出声。
趁她不注意之时,宣晟将手边药箱推到她手边,待温憬仪不解地看向他,宣晟才道:“你不是特意来照顾我吗?伤口该上药了,先前都是许汶替我上药,今日便由你来。”
正好温憬仪也想看看他的伤势如何,闻言便爽快答应下来:“好呀,我来就我来。”
宣晟挑了挑眉,那潇洒自如的神情,看得温憬仪心中狠狠一缩。
而后他不紧不慢地起身,开始解衣襟带子。
温憬仪“哎”声,焦急道:“你做什么!”
宣晟一本正经道:“要上药,不脱衣怎么上?”
怎会如此?温憬仪还在假装镇定,可心中跳得飞快,悄悄咬唇低下了头。
看着她的头顶,宣晟唇角微勾,手上动作继续,里衣散落两旁,白净的肌肤和精壮的胸膛渐渐显露出来,紧接着便是块垒分明的腰腹。
“青青,你不抬头看,怎么帮我上药?”
温憬仪头皮发麻,暗暗思索着,圣人言非礼勿视,她今日也太非礼了。
一面抬起头,面露难色偷偷看向正前方。
“啊!”
她抑制不住地惊叫出声。
一道极为狰狞的刀剑伤横亘于他腰腹间,伤口虽然已经开始收缩结痂,可看着还是触目惊心。
如此严重的伤,他当时见到自己时才不过一句轻描淡写的“无碍”,温憬仪心里痛而生恨,又舍不得恨。
她沉默片刻,道:“若我知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在那日对你说一句重话。”
宣晟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那算什么重话,别说傻话。温勉之事本就是我欠你一个解释,何况他挑唆人心的功力不可小觑,你已算很清醒克制了。”
温憬仪吸了吸鼻子,拿起宣晟递给她的药膏和细棉,小心翼翼地为他上药。
屋里被烘得热意腾腾,宣晟敞露着胸腹仰靠在榻上,微微低头,不看伤口只看她。
细腻轻柔的指尖触及他的肌肤时,泛起一片异样触感,宣晟吸一口气,猛地绷紧了腹部。
温憬仪蓦地收回手,不安抬眸道:“是我碰疼了你吗?”
那皮开肉绽的伤口太过吓人,边缘的血痂泛着深沉的暗黑色,温憬仪有种感同身受的痛楚,只觉轻轻一触便会抽痛,怎么也不敢随便触碰。
宣晟眸色沉沉凝望着她,嗓音喑哑低沉:“是。”
“那怎么办?”温憬仪心急且担忧,沮丧道:“要不我还是让许汶来吧,我怕弄疼你。”
宣晟断然否决这个提议:“不用,你继续上药,这点痛我忍得住。”
温憬仪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可是宣晟却高估了自己的耐力。
细棉无法擦拭的地方,温憬仪一面轻轻吹气一面用手指匀开药膏,而她头顶上,宣晟呼吸愈发沉重,眸色晦暗不堪,浓密鬓角处有汗珠渗出。
忽然,他捉住了她的小手,急促而难耐地呼吸着,目光死死钉在她的面孔上。
宣晟艰难地挤出四个字来:“差不多了。”
“哦。”
温憬仪闻言乖乖起身,收好药膏。
她身后,宣晟才穿好衣服便以不容抗拒的力道拉她入怀,一口含住她温热的唇瓣吮弄起来。
温憬仪浑身颤颤,勉强攀附着他才能保持稳定,可又怎么经得住他暴风骤雨一般的侵袭。
到后来,她已然面红腮热头晕眼花,只能软弱地任由他施为。
温憬仪迷迷糊糊地想着,受了伤的人,还能这么有力地欺负人吗?
说不准是上天听见了她的心声,门外忽然传来“咚咚”叩门声,一道而来的还有益安惶恐的声音:“大人,徐小姐又来探望您了。”
徐令柔?
这般缠绵时刻,温憬仪最不想听见的名字传入耳内,她心头一阵火起,用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推开了宣晟。
“你骗我,她明明每日都来探望你,你还说没见过!”
温香软玉骤然离怀,好事被打断,宣晟阴沉沉地望了糊着窗纸的窗外一眼,不耐烦地斥道:“我何时说过要见她了?让她滚!益安,你若当不好府中公务总领,也给我一道滚回云浦去!”
屋外一片寂静,益安也不知是何时离去的。
温憬仪狐疑地望着他,欲信又不敢信。
宣晟郁闷万般,还得柔下声音哄她:“好青青,你今后每日都来替我上药,嗯?”
想起他裸露在外的肌肤,温憬仪很是担心自己的眼睛,犹豫道:“这……”
“你不是怀疑我会见徐令柔吗?不亲自来看着,你岂能放心?”
温憬仪顿时气结道:“谁稀罕!!她爱来便来,我才没什么好担心的。”
宣晟失笑,拉她入怀,对着她的唇瓣亲了又亲,才道:“好,是我担心,臣唯恐郡主始乱终弃,看在臣身受重伤的份上,求郡主对臣多一分垂怜。”
他这幅无赖模样,哪有人前半点光风霁月修郎君子的气质,温憬仪心中想推拒,可不知怎么竟红着脸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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