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阙是习武之人,对这些事格外敏感,她愈发压低声音道:“我虽不知道他们背着的是什么东西,可我闻见空气中有股淡淡的硫硝味。”
硫硝,通常都用于制作鞭炮火药等易燃易爆之物。
温憬仪险些失声惊叫,拼尽全力才压制住,再问许阙:“你确定?”
许阙沉着地点点头,道:“就算放了鞭炮,此处空旷,那股味道也绝不至于如此浓烈,除非有大量硫硝,才会散发出如此浓烈的刺鼻气味。我怀疑,他们背着的都是火药。”
温憬仪心脏乱跳得失控,惊出一身冷汗。
这一日的惴惴不安竟不是她的臆想,而是真的要发生大变故。
这么多火药,藏在宁国公名下的别庄里,这些夜行的黑衣人,又是什么来头?他们究竟要去做什么?
温憬仪又道:“你看见他们往哪里去了吗?”
许阙语气沉重:“那些人出了梅溪村便踏上我们昨日来的路。”
京城!
温憬仪骤然想到,除夕夜的京城酉时便要关城门,此时出发,正好能赶在关城门前入城。
可是他们黑衣着装,一看便不是善类,五城兵马司的人岂会随随便便放他们入城。
除非……
五城兵马司的人和他们勾结好,趁关闭城门的时分,悄悄将他们放入城内!
那就意味着,宁国公已经彻底叛变。
守卫京城安全的五城兵马司,变成了刺向晏国咽喉的利刃!
温憬仪眼前忽然袭来一阵眩晕,她猛地抓住许阙胳膊,惶惶然看向她,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半晌,她颤着声音,“师兄、温沁、丁姨、选儿还有平王叔父叔母,他们都还在宫宴上……”
只要稍作联想,温憬仪便浑身惊惧颤栗不已,后头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她不能接受,失去了师兄和温沁的后果。
倘若他们出事——
“许阙,你有没有办法潜回京城?你去给师兄报信,不,你去少师府,找你师父——”
许阙打断她:“郡主,我不会离开你的。虽然我如今不听令于庄主,可我自己已经下定决心,再不会因为任何借口离开你身旁,除了你的安危,其他都与我无关!”
“我若离开你,此处潜藏着的那些人不知何时就会冒出来威胁你的安全。你放心,城中有我师父、师兄,庄主是那么厉害的人,怎可能束手就擒,我必须留下来保护你!”
温憬仪开始后悔从前抛下许阙独自行动的经历,导致如今许阙对她再不肯信,寸步不离也要守在她身边。
她叹了口气,不再坚持,反问道:“那你有没有什么信号可以释出,让云浦众人知道有突发情况的?”
许阙想了想,终于点头。
第92章 焰火
温憬仪进屋后, 彻底化身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
见她这幅模样,宁莳不由好奇:“妹妹, 你怎么了?”
温憬仪快笑不出来, 勉强道:“我忽然有些想念我师兄了。”
话音才落,她忽觉失言。
宁莳闻言面色微红,用帕子掩住嘴唇打趣她:“一日不见, 如隔三秋?”
说罢,她难免生出感慨:“似妹妹这般, 能寻得世间万里挑一的男子对你倾心相待, 实在是莫大的福气。终我一生, 可能也不会有这样的机缘。越是如此,我越盼着妹妹能与少师大人长长久久,替我圆了一份心愿。”
温憬仪不喜欢听她这种自伤之语,蹙眉道:“谁说的,或许就有人暗暗仰慕姐姐的风姿, 姐姐是飘逸出尘的人物,不该妄自菲薄。”
宁莳怅惘道:“怎么会有这种人呢?我活了二十多年,大多数时候都缠绵病榻, 出门的机会寥寥可数, 连男子的面都没见过几次,谁又能接触到我而后心生仰慕?”
虽然不是时候, 可温憬仪蓦地想起一个人来。
她试探般问道:“姐姐, 你从前是不是救过一个人?”
宁莳病弱的面庞上流露出讶异, 而后她无奈一笑:“是孙嬷嬷同你说的?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那时也是一个冬日, 我去后院赏梅,谁料墙根底下却被雪盖着一个人, 看着脸色被冻得僵黄瘆人。”
她歇了口气,继续道:“我本以为他快要活不成了,连忙让孙嬷嬷拿了药和姜汤来,想着死马当作活马医。谁知那人求生意志倒是很强烈,一直抓着我的手,自言自语说他不想死。我喂他喝了姜汤,又擦了冻伤药在他患处,本想送他去厢房,可孙嬷嬷极力劝阻,说这事不妥,怕他居心不良,又说若传出去恐怕不好,这才把他安置在马棚中。”
“谁知第二日我去送药时才发现他已经走了,马棚里原有的三匹马被他牵走了一匹,我身上的梅花佩也不知丢失在何处。孙嬷嬷气得直跺脚,说定然是被他偷走,要报给官府抓捕这贼人,我不想生事,便劝她算了。”
梅花佩?
温憬仪忽然想起孤崖山上见面时,温勉腰间佩着的那一枚玉质温润、状如梅花的玉佩。
她看向宁莳,欲言又止。
温勉会是那种在暗地里默默倾慕别人的人吗?
温憬仪实在很难说服自己相信。
只因他一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凡是想要的便想方设法得到。若是他喜欢宁莳,岂会眼睁睁看着温煜求娶而无动于衷?
如果贸然将温勉这种心狠手辣的人引入宁莳的人生,她不知道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随着夜色愈发浓烈,温憬仪悄悄起身,状似无意般走过莲花更漏前,只见更漏刻度上赫然显示戌时已过。
除夕宫宴,按制定于戌时正开宴。
而这次,温憬仪并未听到屋外传来鞭炮声。
那些黑衣人已经尽数离开,可是师兄却不知道危险即将逼近,他身处皇宫大内,倘若遇险无法及时召集云浦属下,不知他该如何应对。
心焦之时,许阙正巧踏入屋内,与她目光相对,给了一个眼神示意。
温憬仪深吸一口气,绽开笑颜对宁莳道:“宁姐姐,今夜不放些焰火总是不尽兴,此番我特意带了几筒焰火来,不如咱们一同去院子里放如何?”
宁莳双目骤亮,惊喜道:“妹妹这巧思极好,别庄清净过头了,有你在终于变得热闹些!”
听她这番话,温憬仪顿感心酸,又深深觉得对不起她。
许阙仪将焰火筒放置于院中,她深深看了温憬仪一眼,道:“郡主和小姐站远些,小心火星子。”
温憬仪瞬间懂了她的言下之意,于是紧紧拉住宁莳的胳膊道:“宁姐姐,我们就站在廊下看吧。”
宁莳自然无不可,冲她笑着点了点头。
于是温憬仪心中又多一份愧疚。
她不告诉宁莳实情,是害怕她周围会有宁国公的耳目——从眼下的情形来看,宁国公必是内贼无疑。
国公爷竟然把那么多火药和兵士布置在自己亲女儿的别庄里,温憬仪实在看不透他对这个女儿到底有几分真心的关爱。
若是一个不慎,火药爆炸,或是有人心存歹意,那宁莳便等同于身处刀山火海之中。
即便这些危险都没有发生,可将来事发,宁莳就算浑身是嘴也辩白不清。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被迫绑在这艘失控的大船上,冲向未知的结局。
温憬仪甚至隐隐猜到了宁国公背后之人……
晃神间,祝超明走进院内,阻拦道:“烟花不能放,小姐还在病中,怎能受这种惊吓。”
他不满地看向许阙,虽未针对温憬仪,可话语里的含义已经足够明白。
温憬仪转过头对宁莳歉然道:“是我考虑不周了。”
她暗暗提心,认出了这就是昨日在庄外阻拦她的那个男子。
眼下看来,这人并非粗莽的汉子,而是知道用什么样的借口来阻止她们的妄动最有效果。
宁莳握着她的手,对祝超明温婉一笑说道:“祝二哥,这烟火是我自己想看的。何况太医不是说了吗,越是生病,越是要放宽心些,你就让我们放吧,我看了这焰火也能高兴些。”
对上她的笑容,祝明超明显地怔住一瞬,而后低下头思索片刻,竟然让步了:“也罢,那小姐离远些,别被里头的火硝所伤。”
旁观了全程的温憬仪,好像知道了什么,她默不作声与宁莳退到一旁,看着许阙点燃引信。
随着“咻咻咻”的几声,各色焰火直直冲天升起,而后在漆黑一片的夜空中接连绽出最壮丽的姿态。
夜空被绚烂的色彩点燃,焰光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气势磅礴燃至最后一刻才渐渐归于熄灭。
宁莳痴痴地凝望这一幕,怎么也移不开目光。
温憬仪不禁将目光移到她面上,轻声而坚定道:“姐姐若是喜欢,我过些时日再带更好看的烟花来放给你看。”
宁莳不舍地收回目光,还沉浸在方才的余味中,难以回神:“很美,我很喜欢。”
习惯了一人孤孤单单养病的清冷,这两日的热闹,已经是她如白纸素淡的生命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真心实意地挽住温憬仪的手,眼中不知怎的竟有些泪意:“妹妹,谢谢你。”
说罢,一阵疾风刮过,宁莳不禁捂着嘴连连咳嗽。
温憬仪连忙抚住她的背,将她送回屋内。
不经意的一回首,本想和许阙确认结果,谁知却无意瞥见祝超明看向她们的眼神,带着三分担忧、三分不舍,情绪复杂浓烈,毫不掩饰。
他果然对宁莳有了情愫。
宁莳感叹终其一生都无法拥有的情感,其实一直都守候在她身旁。
温憬仪心中被浓郁的遗憾充斥,她反复想着,倘若没有宁国公今日之举动该多好!如今,她不得不为了保护师兄而将情报传递出去,可是……宁莳该怎么办?
她心中冒出一个莽撞而大胆的念头。
今夜二人要一道守岁,情报既然已经顺利传达,温憬仪吊着的心也放下了大半。
她看着宁莳喝完药去更衣,这才叫过许阙,对她吩咐了一番。
许阙蓦地睁大眼,不可置信看向她。
见温憬仪神情坚定,不容置疑,许阙只好领命而去。
不多时,许阙在外头敲了敲门,温憬仪坦然起身出门。
祝超明候在廊下,看她们的眼神有些戒备和怀疑。
温憬仪微微一笑:“祝大人,我要说的话,可能有些唐突,但是希望你不要介意。”
她迎向祝超明,淡然笃定道:“今夜不论你们有什么行动,最终都将以失败告终。”
祝超明骤然色变,眉头聚拢如峰,眸光似箭看向她:“郡主何出此言?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温憬仪道:“是吗?那你为何忽然握拳?难道不是因为我说中了你们的隐秘之事吗?”
说着,她忽然伸手指了指祝超明垂落在身侧的手。
祝超明不由自主低头看去,却恍然惊觉他何曾握了拳头!
方才他只顾着思索温憬仪为何会得知国公的计划,思维也被她牵着鼻子走,眼下这一低头,已经暴露了他的心虚。
祝超明怒目圆睁,喝道:“奸诈!”
声如炸雷,透露了主人的愤怒。
许阙怕他吓到温憬仪,下意识挡在她身前,反唇相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温憬仪不以为意般浅笑着拍了拍许阙的胳膊,方道:“祝大人,我这侍女话糙理不糙。到此地步,你又何必负隅顽抗呢?”
说着,她收了笑容忽变嘴脸,满面寒霜语气冷肃:“你知不知道,国公爷今日的举动,已经将宁姐姐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祝超明看着温憬仪,呼吸渐渐急促,却始终一语不发。
她不疾不徐道:“你不说,那我来说。无论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今夜终将失败。”
“因为,有我师兄,当朝三孤之一的少师大人在,你们的人马只会是自投罗网。”
“你诈我罢了。”祝超明虽然面色还算冷静,可眼神的游移泄露了他内心的慌张:“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温憬仪摇摇头,不想再浪费口舌:“宁姐姐是无辜的,她不该陪着你们这些飞蛾一道扑火!她信任你,才将别庄的安危交到你手中,你却反将她置于险境,良心过得去吗?”
眼见祝超明脸上流露出痛苦郁郁之色,她才道:“你若真心喜欢她,便该想好救她的退路,别让她为你们陪葬。如果你不信我所说的话,那就当我是在危言耸听罢了。”
说罢,她冷冷转身,留下祝超明一人站在雪地中静默而立。
宁莳对祝超明的信任,不该成为被他利用的工具。祝超明对宁莳的倾慕,若能有机会表达,一定也会成为宁莳枯燥乏味的生命中一丝亮光。
温憬仪多么希望能够留住宁莳心中的那片雪白,让她免受世事纷扰的污染。
可这一切,都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许阙忐忑不安地问道:“郡主,你真的相信庄主能把那些歹人都制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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