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一个公主,叫得好生自然。
温憬仪被他磊落的无耻震惊,一时语塞,恨恨瞪他一眼,双手捏紧衣袍领口,疾步绕开他往内室走去,意欲换一件厚实些的衣服。
可惜兔子快不过猎人,行至半途中就被骤然起身的宣晟逮了个正着,拦腰截住,她被打横抱起,骤然袭来的失重感吓得她慌忙搂紧宣晟的脖颈。
只听宣晟低沉的笑声持续不断,胸腔共鸣引发的震动震得温憬仪有些发麻。
他戏谑调侃:“公主就这么怕臣?”
温憬仪贴着他肌肤的部分,热度在不断升温,她慌乱地左右乱看试图逃避开宣晟攫住她的视线,口中还在支支吾吾强撑:“放肆,你、你,放我下来……”
宣晟步履纹丝未乱,手中稳稳当当抱着她,一路进了内室,道:“放肆就放肆了,公主能奈我何?”
说罢,他将温憬仪放置于柔软宽敞的拔步闺床上,坐在床边看着满脸绯红的温憬仪,声音喑哑:“青青,我可不可以亲你?”
看着她含羞带怯眨了眨亮晶晶的双眼,连星光都不及她三分明媚,宣晟一时忘情,俯下身去,柔软的唇瓣却落在了意想不到的地方。
“师兄——”
温憬仪不料他竟敢如此大胆,大惊失色下高声惊叫,心脏剧烈狂跳,她想挣扎却觉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只能哀哀求饶,声音里染上了娇媚的哭腔。
宣晟察觉到她的战栗,却不打算放开。隔着一层薄薄的纱衣,还有因她扭动而有些松散的亵衣,那颗红痣在他唇下辗转摇曳,柔软的触感令人欲罢不能。
“青青,我早就想这样做了,在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他的嘴唇被压住,透过些许缝隙泄露出声音来,带来轻微的震颤让温憬仪难耐地感到一阵酥麻。
第一次、第一次……
温憬仪双目失神,痴痴望着高悬的帐顶,试图理解他话语中的含义。
他何时何地竟然见过她的那颗痣,为什么?怎么会?
半晌,宣晟终于抬起头来,双眸微敛,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在注视他的猎物,温憬仪深受刺激还没有回过神来,只这般凝视着他,眼中秋水粼粼、碧波漾漾,媚而不自知。
“陛下登基那年的中秋宫宴,你被温洳贞弄脏了衣裙。”见她这般引人采撷的模样,当真勾起他大快朵颐的兴致,只想将她全数吞吃入腹。
可惜,还不能。
宣晟不无遗憾地用手背滑过她的脸颊,给她一点提醒。
温憬仪如梦初醒,这才想起来那是何时发生的事。
宫宴上温洳贞处处挑衅,更有甚者还动手脏污了她的裙摆,温憬仪不愿相争,为避其锋芒便主动退回侧殿更衣。
可是,她明明记得自己换衣裙时,殿门紧闭,周遭一人都没有,师兄怎么会有机会看见?
她羞得不敢开口,还是宣晟见她脸色红得快把自己点燃了,这才温声转移她的注意:“想不起来就不想了,我今日来,另有要事同你说。”
“嗯。”
这一声轻得堪比蚊子哼,显然还沉浸在对过往的苦苦思索中,宣晟失笑后方敛容道:“是宁莳,她不太好。”
譬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温憬仪脸上热意“刷”地褪去,她将目光投向宣晟,心头止不住地涌上一阵恐慌。
看着她一脸煞白,眼中满溢惶恐,宣晟轻叹一声,扶住她的肩膀,道:“我知道你们感情深厚,今日我从宫中回府便听庄先生汇报这消息,转身就来了你这里。青青,有我陪着你。”
去往少师府的一路,温憬仪一句话都没有说,宣晟默默地将她拢在怀中,大掌紧握她的柔荑,慢慢摩挲着,给她坚定的支持。
不祥的预感在踏入房门那一刻听见温沁低低的抽泣声时达到巅峰。
庄先生这两日都在宫中为陛下诊治,还是宣晟回府后听闻宁莳情形不佳,这才派人去宫中又将庄先生接回来。
此刻见温憬仪踏入房中,温沁忙不迭起身迎来,她双目红肿,鼻头也红红的,声音充满了悲伤:“庄先生施针快两个时辰了,宁姐姐一直没有醒,药也喂不进去,我怕……”
温憬仪心头沉甸甸的,惶惶然看向躺在床榻上的宁莳。
庄先生上了年纪,经受不住如此辛劳,施针后已去休息,此地只有温沁与朝云、暮雨在照顾宁莳。
温憬仪步伐沉重地走近,只见朝云正试图喂药,暮雨则拿着帕子一点点为宁莳拭去额头的汗珠。
每一勺送到她唇边的药汁都一滴不剩全部顺着苍白脸颊滑落,暮雨又连忙换了干净帕子擦拭。
宁莳双目紧闭眼下泛紫,面色青白瘆人,若非细看,甚至看不出她胸口呼吸的起伏,这幅光景,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尤以温憬仪为甚。
她颤声唤道:“宁姐姐……”
床上的女子像一尊没有任何生机的冰雕,不动、不应,看着她濒死的模样,这一刻,福至心灵般,温憬仪想到了一样东西。
她毫不犹豫转身踏出房门,唤来许阙吩咐道:“我让师兄写手令,你速速去宁国公府上寻找我送给宁姐姐的那只葫芦!”
国公府受命被查封,若无宣晟手令,谁都不能进入,更遑论在里头找东西。
温憬仪一刻也不敢耽误,找到正身处书房办公的宣晟说出此事。
宣晟望着她,少见的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依她的要求写下了手令。
许阙领命而去,温憬仪与温沁就坐在宁莳床边,双手交握,任由绝望一点一滴在心间弥漫。
幸而许阙速度极快,一个时辰不到便返回,温憬仪眼巴巴看着她,谁知她空手而归,带来的消息极为不妙:“国公府已经被抄检,东西搜查一空,宁小姐的闺房中什么都没剩下,连桌椅板凳都被搬空了。公主,恐怕是没有希望了。”
闻言,温憬仪的眼泪毫无防备从眼眶中落下,她一字不言,闭了闭眼,心中对宁国公府众人的恨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宁莳命如飘萍,着实可怜。国公府富贵时她不曾享受过几分呵护,国公府落魄时却要受他们的牵连,何其不公!
师兄方才写就手令时的犹豫,恐怕也是想劝解她,又知她定不会甘心,这才任由许阙跑一趟。
可是,宁姐姐怎么办!
温憬仪转身对上温沁失望的眼神,又气又痛,当真恨不得此时就冲去监牢里狠狠质问宁国公一番。
“咳、咳。”
忽闻床上传来虚弱的低咳声,二人双双回眸看去,只见宁莳眼帘微掀,双目无神地向她们看来。
温憬仪连忙走到她床边,跪坐于脚踏上,欣喜地轻声问她:“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温沁也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阿弥陀佛、皇天菩萨,你总算醒了!”
看着她二人关切的神情,宁莳眼角有晶莹的泪珠在闪烁,半晌,她终于艰难地开口:“谢谢,让……你们担心了。”
温沁忙道:“没事!你醒了我们就不担心!”
她连说话都困难,只能一个字一个字断续往外吐,看得温憬仪心头大恸,口中还要劝她:“你别说话了,我这就命人去叫庄先生,等会喝了药,你就会好起来。”
宁莳冰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唇瓣微微扬起,挣扎着吐出一句话:“不用了,我们说说话。”
看着她渐渐明亮起来的眼神,比床边烛台上闪烁的烛光还要璀璨,温憬仪骤然想到小时听宫中嬷嬷说,人之将死会回光返照,就像蜡烛燃最后一头的时候,总比先前更亮些。
思及此,她的一颗心忽然被不可名状的恐惧包裹,像被生铁拽着,渐渐浸入深不见底的冰海中,凉意袭人,冰冷彻骨。
“宁姐姐……”再开口时,她甚至隐隐有了哽咽,为免惹宁莳伤心,连忙住口。
温沁还不知状况,为宁莳忽然来了精神而感到高兴:“你看,我就说你会好的。”
宁莳对着温憬仪艰难地说道:“妹妹,我想求你件事。”
温憬仪连连点头,握着她只有些许温热的手不由收紧:“你说。”
宁莳喘息再三,肺腑一片火辣,每次呼吸带来的痛意燎得她面露苦楚:“我……不愿进宁家……祖坟,生不得自由,求你……”
“好,我答应你,我来想办法。”泪水在眼眶里不停打转,温憬仪一口应下她,没有丝毫犹豫。
温沁大惊失色:“青青,你在说什么?!宁姐姐还好好的,怎么就——”
怎么就开始商议起坟头安置的事了?这也太不吉利了。
对于她的疑问,二人都没有接话,宁莳看看一脸哀痛的温憬仪,又看看忽然变得惊慌的温沁,勉力绽出最后一丝苍白的微笑:“有你们,我很幸运,谢谢……”
说罢,她轻轻合上双眼,就好像陷入了熟睡那般,再也没有一点声息。
宣晟立身门外,听着屋内传来痛彻心扉的哭声,比杜鹃啼血还要揪心三分,不由寂然良久,轻叹一声。
不知从何而来的朔风汹涌着呼啸着穿廊而过,打得廊下风灯甩来甩去,灯中烛火明灭闪烁,好像在为一条生命的逝去而做最后的告祭。
第103章 还命
日子一眨眼就来到了平乾五年的正月十六。
昨日上元佳节团聚, 各家各户围聚在一处,说的都是最时新的话题。
如今晏京中,若说还有什么能比庆王伙同宁国公谋逆、曾经不受宠不起眼的四皇子一朝正位东宫更令人议论不断的, 那就是太师大人求娶景宁公主一事。
上至公卿之家, 中有各大茶楼、勾栏、酒馆,下至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桩婚事。
若只是普通的婚约, 决计掀不起这么大的波澜。
只因为是贵为东宫三师之首的太师大人在此风口浪尖上亲自求陛下赐婚,所求之人却是去年才与翰林编修赵明甫退了亲的永嘉郡主。
不, 现在应称她景宁公主了。
太师大人怎么会娶一个退过亲的女子?!
大年初一圣旨才下之日, 京城一片哗然, 多少待嫁的名门女子梦断香闺,泪洒绣楼。
待得打听到景宁公主原来是太师大人同门师妹,与他从小有青梅竹马之谊,只是两人都从未高调张扬过此事,众人才了解到两个看似风牛马不相及的人竟有如此深厚的渊源。
有渠道打听内情的, 还听闻太师大人对这门亲自求来的婚事极为看重,不仅于审理谋逆案的百忙之中,屡屡抽出时间探望闭门不出的景宁公主, 亲自带她出城游玩, 丝毫不在意坊间物议沸然。
闺秀们这才明白这桩婚事里究竟谁才是那个掌握主动之人,不免一面为太师大人感到愤愤不平, 觉得景宁公主太过拿乔不懂事, 竟还要太师大人屈尊降贵上门请她, 一面又为自己不能得到那般出众的男子倾心而独自黯然神伤。
今年的年节对于永定伯徐家而言, 可谓难捱。
徐令柔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旁逸斜出的腊梅花只觉刺眼, 太后自宫宴受惊病倒后,伯府情形愈发江河日下,无人庇护撑腰,徐家乱得像一盘散沙。
就连这梅枝长得如此杂乱,都没个得力的下人来好好打理一番!
她一想到曾被她口出恶言奚落过的温憬仪如今何其扬眉吐气,不仅加封公主,还如愿以偿嫁给了宣晟,就恨得欲将水葱般的手指甲都掐断。
若是她不经意地告诉京城的闺秀们,景宁公主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看着孤高,实则还没赐婚前就与少师大人暗室幽会,清白不保……
沉浸在遐想中的徐令柔蓦地回神,暗暗出了一身冷汗。
宣晟的手腕她再清楚不过,自从那次她得罪了温憬仪,徐家的日子愈发不好过起来。
父亲在朝堂上最怕的便是被少师大人点去问询案情,每次问询,少则一二个时辰,多则一整日,归家后便会战战兢兢彻夜难眠,脾气也变得愈发易怒暴躁。
徐令柔首当其冲,近来被永定伯挑剔苛责,痛骂过数次。
倘若被父亲知道他被针对是因她口舌招惹是非的缘故,定不会饶恕她!
思及此,徐令柔一口银牙紧咬,手中丝帕已扭成麻花,又只得无力地放开,平白拿下人出气:“来人!你们瞎了眼吗?这该死的梅花都快长到我窗户里来了,还不知道修剪,伯府留你们作何用!废物!”
有人嫌弃梅花碍眼,有人则愿与之为伴。
“温沁,宁姐姐最喜欢梅花,这一株白梅从她别庄移出,不如就种在她墓边吧。”
与众人猜想中春风得意的情状不同,自初二那日宁莳病逝后,温憬仪一直郁郁寡欢,窝在郡主府连门都不愿出。
若非宣晟深明她的心事,提出带她来京郊为宁莳选一块风水上佳之地入土,恐怕温憬仪会一直这么和自己耗下去。
温沁与他们一道来了三次郊外,幸而宣晟懂得风水堪舆之术,看了许多地方,总算定下埋葬宁莳遗体之地。
十六日朝廷节后开印,宣晟公务缠身,实在走不开,便吩咐了许汶与许阙好生看护,陪着她二人一道来此处安置宁莳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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