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有名的大夫都在屋里,还特意从太医院请了两位太医,剩下的人则去了东宫。
严奉若听见屋外响动,迎了出来:“长兰,你……”
杜长兰冷声道:“儿,将你家公子带回小院,仔细照顾。”
严奉若眉宇微蹙,“长兰,我”
“奉若兄,我此刻心神都在蕴儿身上,旁的恐是顾不过来,见谅。”杜长兰俯身一礼,严奉若侧身避开,叹息一声离开去。
杜长兰大步进屋,绕过屏风看见床榻上的少年。他仅着单衣,胸口大敞,白皙皮肤浸了红,犹如煮熟的虾子。
杜长兰目光落在少年唇瓣,猩红刺眼,他惊道:“蕴儿吐血了?”
太医应是,面色严肃:“蕴殿下半个时辰前咳出鲜红血痰,伴有剧烈咳嗽。”
‘蕴殿下后半夜就不好了,浑身高热,怎么也降不下来热…’小厮的话响在杜长兰耳侧,他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却因为恐惧而不敢证实。双唇却有自己的意识一般,继续求证。
随着太医一一道来,杜长兰双目赤红,亮得惊人,犹如一块烧的极旺的碳火,也即将烧毁他那根名为理智的弦。
鼠疫,竟然是鼠疫。
纵观历史上鼠疫出现,无不伴随大规模死亡,发病急,死亡率高,传染性强。在现代药品研发前,人们对此几乎束手无策。
但也是几乎。
杜长兰迅速冷静下来,对太医与诸位大夫道出自己猜测,众人大惊失色。他们还道是寻常高热,再不济也是京外隔离的瘟疫,没想到竟是鼠疫。
杜长兰强做冷静,安抚道:“诸位莫慌,了解蕴儿的病症,咱们才能对症下药。”
古代医书上,曾有过治疗鼠疫患者成功的例子。这给了杜长兰信心,一些安慰,劝住他快要失控的理智。
正院的衣物要悉数处理,皇宫那边也得传信,还得搜罗治疗鼠疫的医书,杜长兰一个又一个指令下达,茫然无序的府内重新运转。
众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头顶的太阳逐渐爬上高空,杜长兰仰首,被明烈的日光晃得头晕。
而此时皇宫也闹翻了天,嘉帝得知二皇子染上鼠疫,当即命人将二皇子移出东宫,还是二皇子的母妃哭求,嘉帝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此举太过无情,于是改了口谕,命人封锁东宫,许进不许出。
诸位皇子听闻消息纷纷进宫关切父皇,九皇子快人快语:“二皇兄一向身体康健,来往庙堂高门,怎会染上鼠疫。听闻蕴儿那孩子也遭了罪,实在是蹊跷。”
六皇子肃然道:“九皇弟是想说有人故意谋害二皇兄和蕴儿?”
第190章 归京凶险・五
五皇子摇摇头:“九弟多疑了, 且不论谁胆大包天敢对皇子龙孙下毒手,即便是有那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歹人,是如何在短时间内令二皇兄和蕴儿同时高热受害。”
众人一滞, 是了, 皇子龙孙出入皆有护卫,来去宫门殿宇, 谁有那通天本事。
众人被五皇子一通话带入误区, 寻常人接近皇子龙孙不得,但若下毒手之人本就是皇子龙孙的其中一员呢?
殿内陷入寂静, 少顷响起一道冷笑,九皇子道:“五哥这话不错, 人力不可为, 便只能请神驭鬼了。”
五皇子面色一沉,呵斥:“九弟, 不可道怪力乱神。”
九皇子撇了撇嘴, 他才不怵五皇子,抱臂继续道:“纵使没有鬼神, 但其他就不好说了。”
众人面面相觑,六皇子干笑一声:“九弟,你到底想说什么。”
嘉帝高坐上首旁听, 并未阻止。
九皇子道:“我想说什么,我想说杜长兰是个灾星,专克咱们虞家人。二皇兄和蕴儿先时好好的,瘟疫横行时也未有异样,结果杜长兰一回京, 二皇兄和蕴儿就接连倒下了……”
大内侍偷瞧帝王一眼,见嘉帝若有所思, 心跟着往下沉了。瞧这架势,杜长兰不但前途渺茫,如今怕是连小命也危矣。
一众皇子口中的杜・灾星・长兰,正组织人手熬药,皇孙府上空升起袅袅白烟。整个府里充满了药味。
随后杜长兰将虞蕴屋里的东西清点,亲自点火焚毁,谷穗欲言又止,犹豫再三,还是靠近杜长兰低声道:“杜大人,蕴殿下此病来势又短又急,小的以为非同寻常。”他就差没明说是有人害他家主子。
杜长兰若将东西焚毁,最后的蛛丝马迹也没了。谷穗怎能不着急。
杜长兰冷声道:“本官自有处置。”
谷穗还欲再言,对上杜长兰冷酷的目光,被迫止了声。
天上的日头愈发猛烈,燥热无处不在,犹如一根根针扎进皮肉,崔遥风一般的蹿进府门,经过前院和花园,直奔正院,刚要开口却被一阵浓浓烟味呛住。
“杜长兰,你在干什么?!”
“处理秽物。”
崔遥以袖捂鼻,行至杜长兰身侧,眼睛却望向屋内:“蕴儿怎么样了?”
“他不会有事的。”杜长兰语气笃定,仿佛虞蕴染上的不是鼠疫,而是普通风寒。
崔遥被他语气中的坚定感染,原本慌乱的一颗心,忽然就安稳了。
崔遥进屋去看虞蕴,遇上一张熟面孔,刚要唤人,白太医冷冷道:“屋内狭窄,你莫要添乱。”
‘未来岳父好生严厉’,崔遥心道。又开口道:“我是来看蕴儿…蕴殿下?”
白太医神色不虞:“你又不通医理,看了蕴殿下又能如何。”
崔遥匆匆看了蕴儿一眼,就被白太医撵出屋门,很是怨念。他不懂老人家对他的爱护之心,鼠疫传染性极强,轻易不可靠近,白太医他们是医者,治病救人是他们本分,避不得。但崔遥却完全不同,没必要受这个险。
崔遥只好去寻杜长兰说话,院中熊熊燃烧的大火带起层层热浪,不过片刻,崔遥则汗湿了衣衫。
杜长兰神色肃穆,直到院里的火势逐渐小了,一道身影悄悄匿了去。
暗中观察的辛起借口将杜长兰唤走,二人进屋换了衣裳,杜长兰一身褐色短打从后门迅速追了上去,他明白谷穗的顾虑和打算,可不如此,又怎么引蛇出洞。
眼瞧着那名小厮一路向城北而去,进了一家茶楼,杜长兰稍作停留,少顷茶楼里跑出来另一个伙计,杜长兰立刻跟上。
他跟着伙计虚绕一圈,最后拐进五皇子府后门,纵使杜长兰心有预料,可猜测成真,心中仍然涌起一股怒火,烧的他浑身血液都快沸腾了。
但愤怒解决不了问题,杜长兰的理智勉强占据上风,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正要想办法混进五皇子府,忽然听见头顶传来扑棱声。
杜长兰反手探去,看见是何物,顿时卸了力:“元宝,你怎么会来?”
元宝睁着一双湿漉漉的豆豆眼,“大人――”
“嘘。”杜长兰按住它,看见皇子府的守卫,“元宝,你帮我一个忙。”
几息之后,府外传来惊声:“什么人,什么人――”
墙外把守的护卫立刻寻声而去,杜长兰一个助跑,点着墙面扒上墙头,四下张望,在西南角看见那个茶楼伙计,他轻盈落地,立刻跟上。
“发生何事?”护卫们互相对视,什么也没寻着,不远处的柳树上,灰色鸟雀悠然自得的梳理自己的羽毛,深藏功与名。
杜长兰眼瞧着茶楼伙计进入一座种满松树的小院,他张望一番,爬上小院外十来步的榕树上落脚,从上俯下,看见院子里的人时,瞳孔微缩。
是她。
丽娘打发了伙计,略做思索,派人去大门侯着,待五皇子回府,立刻将人请来。
他们并未等多久,两刻钟后,五皇子匆匆而来,“不知红尘道人唤本殿是为何事?”言行间对待丽娘十分客气。
杜长兰眉毛一挑,一时不知该道丽娘艺高人胆大,还是赞对方始终如一,竟然连示人的道号都不改。
五皇子几人入了屋,声音便听不真切,杜长兰眉头紧蹙,发现小院的左侧是一处池塘,正因如此,无人把守。
他心下有了主意,悄无声息潜入水中,游至窗根下。
“……方才底下人传来消息,杜长兰入皇孙府后将蕴殿下的一干物品悉数焚毁,五殿下可安心了。”
鼠疫非同小可,为了控制源头,必然会毁了相干物品。
五皇子眉头舒展,“果然还是红尘道人料事如神,本殿佩服。”
丽娘矜持颔首:“殿下谬赞,贫道不过雕虫小技。”
她分明是三月桃花的i丽容颜,眉眼间却藏霜纳雪,形成极致反差。五皇子遍阅上京贵女,或明媚动人,或端庄大方,或娇俏可人,但如红尘道人这般的,却是生平首见。
五皇子看得久了,丽娘淡淡望去,五皇子眼睫一颤,收敛了心神,笑道:“再过两三日,事情便有了结果。那时本殿再来拜谢道人。”
红尘道人起身相送,“殿下且安心,您周身龙气环绕,锐不可挡,乃是天定之人。谁也无法阻了您去。”
五皇子面上笑意更浓,朝她行了一个合十礼,“本殿借道人吉言,他日预言成真,本殿必不会亏待道人。”
丽娘眉眼未动,似是不受外物所动,恭送五皇子离去。
五皇子心下叹息,不再逗留,离开了松园,杜长兰也正欲离去,却对上了一个圆圆的小脑袋。他心下一紧,身体快于脑子卡住蛇寸一把投入窗内。
预料之中的听到屋内惊喊,杜长兰趁乱离去。那厢五皇子刚回到书房,五皇子妃便呈汤羹而来。
五皇子妃道:“妾身听闻殿下今日不但进宫,还去东宫外关切二皇兄,虽是隔着宫门,但妾身依然担心不已,特意熬了药羹送来。”
五皇子握住妻子的手,“此等小事,何须劳烦你。”
五皇子妃莞尔:“只要是为殿下好,妾身甘之如饴。”
五皇子拍拍她的手,五皇子妃面上一喜,还欲说些什么温存,五皇子便收回手,五皇子妃心中一阵失落,但她掩饰的极好,伺候五皇子饮食。
五皇子嗅闻药羹,眉头微蹙,但稍纵即逝,他单手接过妻子递来的玉碗,舌尖尝到苦涩,此刻小厮匆匆而来:“殿下,松园那边爬进了蛇。”
“什么。”五皇子腾的起身:“红尘道人如何了,可伤着她没有?”
言语的功夫,五皇子的身影已经行远了。
贴身丫鬟和嬷嬷心头愤愤,嬷嬷忍不住怒道:“自从这装神弄鬼的红尘道人来了,便将五皇子哄了去。我看她不是什么世外高人,分明是个狐媚子。”
丫鬟扯了扯嬷嬷的衣摆,一个劲使眼色。红尘道人不在她们跟前,说这话伤不了红尘道人,只会戳她们主子的心。
大丫鬟陪笑道:“主子,奴婢记得殿下素来倚重大公子和二公子,不偌让两位公子从旁劝说。”
五皇子妃闻言,眉宇间愁色更深。虽然殿下如今仍然召集她娘家兄弟商量事宜,可哥哥私下说起,殿下待他们并不如从前亲近了。而这一切改变皆从一年前红尘道人出现开始。
五皇子命人清查松园,欲为丽娘另寻住处,却被丽娘止了:“眼下紧要关头,一切以殿下为主。”
五皇子看着丽娘的脸,仿佛从那张清丽淡漠的面容上看到对他的关心,令他心头一暖。
千金易得,知己难觅。
覃州铁矿上报后,五皇子夜不能寐,茶饭不思,唯恐哪日事发,被父皇派兵围剿,砍了他脑袋去。而他的心腹也不能给出解决法子。
此时红尘道人出现了……
红尘道人宽慰他,肯定他,为他排忧解难。
先时的瘟疫也好,天象也罢,都是为了将杜长兰套上“灾星”的名头。而他们正好利用杜长兰的“灾星”身份,祸水东引。
二皇子与虞蕴不是被人毒害,而是被杜长兰克死的。将一干事引向鬼神,完全撇除五皇子的嫌隙。
而二皇子和虞蕴身死,必伤天子心神,天子悲伤愤怒之下,杜长兰首当其冲,难逃一死,做五皇子的‘替死鬼’。
届时五皇子借九皇子之手,将红尘道人送进宫,引天子求仙问道,以丹药控制天子,顺利谋取皇位,登顶宝座。
一环扣一环,完美无缺。
五皇子有时惊异红尘道人的心计和狠辣,但又佩服对方的谋略,连韩家兄弟和王磐在红尘道人面前都逊色几分。
第191章 归京凶险・六
二皇子和虞蕴相继病倒, 令本就沉郁的上京如死水一般,公门侯府歇了宴会,关门闭客。
嘉帝听闻杜长兰在虞蕴府上, 正欲驱逐, 此时葛国丈求见,他道杜长兰有一好友, 名曰崔遥, 乃是工部皆知的福星,紧跟着又道出白雀庙。
嘉帝如今对此类事情半信半疑, 闻言神情松动,葛国丈趁机道:“圣上, 事已至此, 不妨让他们试一试,或许蕴儿还有一线生机。”
嘉帝沉默半晌, 在葛国丈恳求的目光下, 准了。
殿内恢复寂静,嘉帝再提御笔, 落笔时却又顿住,吩咐大内侍去查访崔遥一事。
他看着殿外青碧苍穹:元文,你若在天有灵, 定要保佑你的儿子和弟弟。
这厢葛国丈离宫后,直奔皇孙府,甫一进门便被浓重烟味缠绕。
他快步而去,在正院临时搭建的药棚见到熟悉的青年,“杜长兰, 蕴儿现下如何了?”
今日是虞蕴病发第二日,勉强降□□热, 可少年仍未醒来。
杜长兰握住蒲葵扇柄的手一紧,沉静道:“好些了。”
葛国丈对这个说辞并不满意,他欲进屋细瞧,被人拦住。
葛国丈逼近杜长兰,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道:“圣上那边暂时不必担心,老夫会为你周旋,但若是最后……”葛国丈短暂的顿了顿,终是再次开口道:“蕴儿若有什么,也别怪老夫翻脸无情,往后你生死如何,皆与老夫无关。”
杜长兰并未言语,只是微微垂首,似应和又似沉默的反驳。
葛国丈被劝离皇孙府,后院却传来动静,两名护卫押着人而来。
杜长兰蹙眉:“姜三姑娘?”
姜绥一身小厮打扮,双眼红红:“我听说蕴殿下出事了,昨日便想来,却被关起来了,我好不容易跑出来的。”
护卫在杜长兰的示意下放开她,姜绥立刻解了身前包袱给杜长兰:“我有钱,给殿下买最好的药,我还带了人参山参阿胶……”
她翻开包袱,珍珠宝石落地,大面额的银票在空中如羽毛飘扬,晃花了众人的眼。
谁也想不到姜绥一个未出阁的少女竟能拿出这般多财物。
杜长兰命人将东西收捡,“三姑娘,东西我收下,但你真不能留在此处。”
“不要…”姜绥摆脱拽她的小厮,哭的满脸是泪:“杜大人,您让我留下罢,我去照顾殿下,我不怕鼠疫。我给他喂食擦身,只要殿下好,我做什么都愿意。杜大人,杜大人求您了,让我留下罢……”
她声声恳切,然而杜长兰心似冷铁,命人将姜绥强制送回姜府。远远的,还能听到少女的哭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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