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务汇报完毕, 杜长兰退下。不成想宫门外,崔遥等人还在候着他。
“长兰,我在状元楼定了席面, 要好好为你接风洗尘。”
杜长兰上马车, 在崔遥对面坐下,上下打量他一眼, 崔遥疑惑:“怎么了?”
杜长兰道:“你似乎圆润了。”
崔遥:………
“杜长兰, 你胡说八道。”崔遥抖落宽袍,显露自己的小臂肌肉, “我不是胖,我是壮。男儿身无两肉, 岂可行?”
他一通叭叭自证, 最后又被杜长兰三两句话击倒,愈挫愈勇, h儿在一旁瞧乐子, 忍不住笑出声。一路上车内笑闹声不断,与车外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
杜长兰掀开车帘, h儿见状,低声道:“衙门每日都会上街喷洒石灰水。大人不必担心。”
杜长兰:“何时起的瘟疫?”
“就在你任期期满前后。”崔遥挠挠头,“听闻最初是有人高热呕吐, 后来愈演愈烈,才知是瘟疫。”
h儿也道:“病人已经被隔绝在城外,城里注重清扫,想来很快就能结束。”
杜长兰颔首,但心中不免狐疑, 上京周围并未发生洪涝水灾,没有大规模伤亡做引子, 怎么会发生瘟疫。
实在蹊跷得很。
马车滚过平整石板,稳稳停在状元楼大门前,掌柜一见崔遥,立刻亲迎:“崔大人来了,快请上座。”扭头看见杜长兰,惊讶不已:“杜大人!三年不见,你英武更胜从前了!!今儿您驾临本店,令本店蓬荜生辉…”
掌柜领着人一路上二楼雅间,杜长兰上楼时,打量四下,大堂内稀稀落落两桌人,也好奇张望他们。
杜长兰垂下眼,连状元楼的生意也不比往日了。
他们简单用了些食物,h儿和崔遥被元宝吸引了注意力,雅间内叽叽喳喳,倒是热闹得紧。
杜长兰倚窗望景,思绪却飘远了。
黄昏时街上多了些人,多为上京小官散值归家,而在人群中,几道熟悉的人影落入杜长兰眼底。
雅间外传来匆匆脚步声,崔遥打开门,对方却越过他,直朝杜长兰而来,将杜长兰抱了个满怀。
杜长兰回抱少年,打趣道:“你像颗火包弹冲过来,将我撞下楼,可要给掌柜添麻烦了。”
“呸呸呸,才不是。”虞蕴立刻反驳,他这三年身体抽条得快,十四五的年岁,个子蹿至杜长兰的鼻尖,再过两年,超过杜长兰也不一定。
杜长兰揉揉便宜儿子的脑袋,蕴儿个子长了,这心性还残留从前稚嫩。
h儿在旁边偷瞧,见虞蕴望来,他伸出小指轻轻刮脸,蕴哥羞羞。惹得虞蕴瞪他。
杜长兰将儿子再次搂入怀中稀罕了一会儿。这才与友人叙旧。
陆文英心中有千言万语,最后化为“恭喜”二字。贺杜长兰赴任圆满。
严奉若朝杜长兰笑了笑,他一身白色长衫,犹如一捧清雪,与杜长兰相拥。
而在人群后,还有一个人。
陆元鸿抱住杜长兰,嘿嘿笑:“想不到我也在罢。”
杜长兰松开他,挑眉道:“你们方才上楼,我便瞧见了。”
陆元鸿一时沮丧,他为了制造这个“惊喜”,一直躲在人后的。没想到还没进酒楼就露馅了。
虞蕴唰地打开折扇,给杜长兰扇风,半是骄傲半N瑟:“我爹聪明一如过往。”
方才还热闹的雅间,瞬间鸦雀无声。虞蕴握住折扇的手倏地收紧,不敢抬头去看杜长兰。
h儿眼珠子来回转动,少顷闭上眼,捂住耳。他什么都未听见,也未瞧见。
杜长兰开口打破尴尬,“你们散值过来,应是也饿了。”
众人顿时附和,虞蕴坐在杜长兰身侧,低着头不发一言,犹如受到呵斥的小狗。
杜长兰给他碗里夹了一筷炸小鱼,少年立刻仰首,朝杜长兰弯眸笑。这变脸速度倒是与大黑不相上下。
崔遥举酒相敬:“长兰,咱们如今重聚,这盏我敬你。”
杜长兰摩挲酒杯,一口饮尽,崔遥紧跟其后。果不其然,崔遥落座后,两颊浮上红晕。
众人见怪不怪,崔遥那点酒量,在工部都不是秘密。
他们都是自己人,也没谁刻意劝酒,一边吃菜一边讲述自己过往。
陆元鸿夹了一根鸡尖,感慨道:“这几年为了追上你们,我当真是头悬梁锥刺股了。”
科举一途,本就是千万人中角逐,杜长兰他们都是走过一道儿的人,哪会不知。
气氛沉肃时,一道突兀笑声传来,崔遥捧着酒盏乐道:“元鸿比我好不到哪去,我当初是最后一名,他是倒数第二名。”
陆元鸿面上一臊,随后想到什么又挺起胸膛。
管他倒数第一还是倒数第二,总之他是考上了。
杜长兰的目光在二人身上略过,饮酒遮住嘴角笑意,听好友讲述。
陆元鸿以倒数第二的名次上榜,连备考庶吉士的资格都没有。他在留京和外放之间,最后选择留京,借了崔遥的光入职工部,如今一应事务逐渐上手了,也无上峰同僚为难他,小日子美滋滋。
且与众人不同,陆元鸿在两年前成婚,是双亲帮他相看的姑娘,还是他年少时默默倾心的女子,能娶得心上人,陆元鸿简直喜不自禁。
此刻陆元鸿提起妻子,也是难掩笑意。众人大惊,“这么大的喜事,你居然现在才说。”
崔遥不满,半醉半醒间,胆子格外大,直接上手圈住陆元鸿的脖子,“你是不是没把我们当友人。”
陆元鸿连连告饶,面对众人质问,陆元鸿苦笑一声,“两年前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若是没考上,咱们的差距愈发远了。”
身份悬殊,相隔遥远,又何必特意谈及自身。
后来他入京赶考,险险上榜,那时他妻子刚有身孕,不利奔波。陆元鸿便将妻子留在家乡。
“那后来呢!”崔遥虎声虎气道:“你都入职工部了,总该说了吧。”
陆元鸿讨好笑笑:“我后来给忘了,我是咱们当中最笨的,忘性大,实在对不住,对不住”
崔遥不依不饶,陆元鸿自罚三杯,说尽了好话,总算将崔遥哄好。他又再次向众人赔不是,杜长兰佯怒:“你和阿遥商量好的罢,阿遥即将与白姑娘成婚,你不但早已成婚,连孩子都有了,这喜事一件接着一件,我那点月俸都要叫你们榨干了。”
众人一愣,而后哄笑出声。
崔遥眼珠子转了转,对杜长兰道:“当初文英有了孩子,你可是给送上一份大礼,如今轮到我跟元鸿,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杜长兰笑应。
严奉若静静望着他们笑闹,偶尔端起酒盏,薄唇轻沾。这场宴会持续近亥时,众人相继离去。
临行前,虞蕴望向杜长兰,青年明光俊秀,雅间内的烛火在他身上打下一层浅浅的光晕,柔和了他的眉眼。不似明月,似长河江流,温润无声的淌了一捧月光,浩渺无边。
虞蕴一颗躁动的心被安抚了,他抬手如幼时一般,朝杜长兰挥了挥:“再见……”爹。
杜长兰也抬手挥了挥,那一刹那,两人仿佛跨过岁月长河,回到过往。
三头身的小豆丁含着两包小眼泪,扯着他的衣摆不肯丢手。
杜长兰目送虞蕴离去,心下伤感,指尖垂落时却碰到硬件。低头一瞧,他腰间系上两块价值不菲的玉佩,流苏上还圈了两个宝石戒指。
陆文英打趣道:“蕴哥儿唯恐你那点俸禄被我们榨干了。”
杜长兰瞪他一眼,陆文英仰首大笑,很是开怀。
杜长兰将腰间玉佩取下,纳入怀中。少顷又忍不住笑了,小崽子真招人稀罕。
半个时辰后,杜长兰同陆文英回了住处,他从前的院子还留着。
杜长兰下马车看着熟悉的院门,心头万般情绪涌动,他对陆文英道:“今夜天晚了,你回罢。”
陆文英嘴唇蠕动,似是要说什么,最后又止了,告一声晚安,便回了自己院落。
杜长兰亲自推开院门,辛家人熟门熟路收拾,原以为还要打整一番,没想到厅中桌椅光洁无尘,明显是才整理过。
杜长兰摆摆手:“不必伺候,你们也歇着罢。”
他推开正屋房门,抚摸屋中桌椅,他看着桌上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竟然还是温热的。
杜长兰眸光一暖。
此次回京,友人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
陆元鸿对崔遥的托辞是“后面忘了”,杜长兰却是一个字也不信的,但他也能猜测几分。
男子成家后,总要考虑现实问题。陆元鸿初入仕途,便大剌剌道自己有子了,同僚是贺喜不贺?今日贺了,来日陆元鸿总要比照着还礼,又是一笔支出。
但陆元鸿为何不私下告知崔遥,这就耐人寻味了。看文英的神情,也很是诧异,想来之前也不知情。陆元鸿瞒的倒是够紧的。
杜长兰的思绪回到过去,想起故友,想起杜家人,想起三岁的小杜蕴……
小豆丁一晃眼变成小少年,拽着另一人雀跃奔向他。杜长兰凝神“细瞧”,才发现是一名俊俏的‘灰衣郎君’……
杜长兰感觉屋内灯火亮的刺眼,他寻了剪子,剪断芯火。周围顿时一暗,唯余一盏灯火摇摇欲坠。
屋外其他人的动静也彻底歇了,天地一片静谧。
杜长兰行至窗前,夜色寂寥,盛夏的夜风也带了凉意。他拢手望月,月色冷冷清清,有霜雪之意,至后半夜才逐渐隐了去。
天边泛起日光,小院里传来OO@@的动静,众人轻手轻脚准备早饭,却被一阵粗嘎的聒噪声惊颤。
“起床啦,起床啦~”
“大人又睡懒觉啦――”
正屋木门被元宝扇的啪啪作响,风铃和辛菱瞳孔一缩,立刻左右包抄去捉,谁知元宝倏地腾起,两个人扑了空,结结实实撞一起。
“哈哈哈笨蛋,两个笨蛋!”
元宝在院子上空盘旋,对二人发出无情嘲笑,杜长兰无奈推开门,抬手接住鹦鹉。
“大人睡好久…”元宝在杜长兰手心蹦了蹦,细细尖尖的爪子带来一阵痒意。
隔壁陆文英已经去当值了,杜长兰不紧不慢洗漱,吃饭。他看着小院里来回晃悠的人,心道眼下刚刚合适,若是杜荷他们跟着一道,恐怕还真要去外面住客栈了。
他如今被召回,新的任命还未下来,可谓“闲人”一个。
但杜长兰心里仍是在意城中之事,让风铃和辛菱出去打探消息:“且注意防护,莫过了病气儿。”
风铃笑道:“大人放心,我们晓得的。”
他们这厢离开,院门外来了一辆马车,小郡王从车内而出,大步进院:“好你个杜长兰,回来也不知会我一声,枉我当你是好友。”
杜长兰眉心一跳,让人去准备茶水招待小郡王,刚要宽慰,小郡王却问:“那是什么鸟?灰不啦唧,真丑。”
元宝怒了:“你才丑。”
它一个俯冲逼近小郡王面门,翅膀左右开弓,闻书闻墨赶紧护主,杜长兰也拢住鸟,“元宝,不得无礼。”
元宝小身子被杜长兰的大掌捉住,蹬自己的两个小爪爪,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元宝乖乖待着,元宝好。坏人骂元宝,人坏,大人帮坏人,人超级坏!”
小郡王噗嗤乐出声,他拨开两个小厮,眼睛放光的盯着杜长兰手心的鹦鹉,激动道:“杜长兰,你把元宝给小王,小王就不生你气了。”
杜长兰:………
杜长兰刚要开口,虎口一痛,元宝趁机挣脱,在空中扑棱翅膀,对杜长兰大骂:“负心汉,卖儿卖女的薄情郎,大混蛋……”
杜长兰嘴角抽抽,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无奈道:“不卖你,你那么金贵,我哪里舍得,过来。”
元宝狐疑,杜长兰又唤了一声,元宝才委委屈屈落回他手上。杜长兰一边哄鹦鹉,一边哄小郡王,晌午又留人用饭,才将人哄好了。
辛芽见小郡王走远了,才对母亲道:“小郡王还是同从前一样。”
“咳咳。”辛起从她们身边经过,母女俩立刻止了声。
申时左右,辛菱和风铃二人回来汇报,与崔遥告知杜长兰的信息差不离。
对于瘟疫,杜长兰也没有好法子,索性待在家里。次日,宫里传召,杜长兰着官服进宫面圣。
他行过宏伟的太和殿广场,登上汉白玉石阶,站在高深巍峨的殿门外等候。
此刻已经议完早朝,群臣正欲离去,杜长兰隐约听见殿内传来天子模糊的声音,不多时一个小太监出来传宣。
杜长兰垂首低眉,文武百官分列左右,他从中间行进,在御前跪下,口呼万岁。
群臣窃窃私语,似乎没想到杜长兰任期结束会被召回。
天子并未叫起,宣旨太监上前两步,尖利的嗓音响彻殿内外:“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覃州知州杜长兰善治善能,德才兼备,朕心甚喜,今擢升其为右佥都御史,钦此。”
群臣大惊,随后想起杜长兰此前发掘新铁矿,便是大功一件,之后又治下有方,两功并奖,连升两级也算不得破格。
杜长兰短暂怔愣,立刻叩首谢恩。
众人看着那道背影,心情复杂。
散朝后,众人朝杜长兰贺喜,大承官员凡四品及四品以上者,皆参加朝会,往后杜长兰与他们一道入朝,结个善缘总是好的。
“杜大人,恭喜恭喜。”
二皇子朗笑行来,杜长兰拱手问好,他身后是辽阔的太和殿广场,头顶广袤天空,青年眉眼深邃,气势沉稳,如山岳耸立其下。
二皇子仿佛看见已故的元文皇兄,但再望去,二人又不相似了。这段时日,二皇子从各处听闻杜长兰的出色政绩,心中对其好感有加。
他上前拍拍杜长兰的肩膀, “杜大人乃大承栋梁之材,本殿欣慰与你共事。”
杜长兰惶恐道:“殿下谬赞,下官不敢当。大承人才济济,满殿数不胜数,下官不过是沧海一粟。”
“杜大人过谦了哈哈哈。”于首辅笑眯眯道。
吏部尚书也道:“杜大人莫急,本官让人麻利些,这两日走完相应流程。”
杜长兰拱手道谢。吏部尚书摆摆手,不必杜长兰道谢,随后吏部尚书又朝二皇子一礼:“殿下,下官今日当值,先行了。”
众官员散去,杜长兰回家换下常服,乘车出门,忽然一辆马车行来,撞翻了他的马车。
混乱之际,杜长兰被一股大力拽起,他正欲还手,却对上一双锐利的眼睛。
须臾,与杜长兰身形相似的男子回到马车,两辆马车各自奔去。
杜长兰一身短打被带入一间小院,他看着对面老者,叹道:“不知国丈爷这般费尽周折寻杜某来此处是为何。”
葛国丈平静直视他:“救命。”
杜长兰乐了,“救谁的命?”
葛国丈伸手一指,正正对准了杜长兰,杜长兰脸上的笑容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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