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散值, 杜长兰用过晚饭便回了屋,里间窗榻旁置了一座八宝柜,摆满各色小件儿, 有金镶陶的青蛙,碧玉马,原切宝石,琉璃珠,还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种类繁多,不一而足。
杜长兰取过方帕亲自擦拭, 动作仔细,莹莹烛火映出他温润的侧颜。
纵使不与他书信又如何,隔一段时日便遣人送礼,还道心里没他?
口舌会说谎,明晃晃的金银珠宝可不会。
杜长兰一通擦拭后,退后两步,看着一柜子的摆件,心情愉悦。这才召人送水与他洗漱,躺下歇息。
次日天边泛起一丝白,杜长兰应时睁开双目,用过早饭投入公务中。
春去夏至,咔吧湖修缮完成。
杜长兰浏览杜荷的一应章程,轻笑一声:“倒是与本官的一些想法合上了,既如此,此事便由你去办。”
杜荷忍住激动,抱拳道:“属下领命。”
覃城本地端午节并未形成规模的赛龙舟,一则是风俗不同,二则是未有足够大的湖泊。
不过物是死的,人是活的。知州府衙诚心想办,总会有法子。
午后,杜荷派遣杜成亮等人散消息。
马觉休息的空隙,手中被小童塞来一张纸,工友相聚来瞧。
黄麻纸顶上,以楷体工整写着四个大字:端午赛舟。
头名奖:十二两银子。
次名奖:十两银子。
第三名奖:八两银子。
众人大惊:“此事当真?”
马觉道:“府衙遣人散的消息,估摸不会假。”
在下方还有小字,报名者共百人,参与皆有奖。端午前五日巳时,于知州府衙外登记。
马觉摩挲纸张,有些心动。现在距离报名日子还有四日,傍晚他回家与家里人说起此事。
大郎立刻举起手:“爹,我我我,我去!我可有劲儿了。”
他吃得饱饱的,隔三差五吃上肉,是同龄人中力气最大的!
上次村里有个男人纠缠他娘就是被他吓走的。大郎拍拍自己的胸脯,高高昂首,弟弟妹妹都投来敬佩的目光。
马觉诧异问妻子:“谁纠缠你。”
芳娘神色有些不自然,“没什么,之前犯了点口舌之争,大郎把人撵走了。”
马觉闻言,暂时略过此事。
芳娘偷偷松了口气,之前她被逼到绝路,想行那起子脏事挣钱,虽然最后被大郎阴差阳错阻止,但她之前透露了口风,后来她不愿做,对方却不肯收手。
她以为丈夫回来,对方会收敛,没想到对方安分一段日子又故态复萌。
芳娘愁眉不展,思索对策,没留意丈夫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晚上马觉从背后搂着她,低声道,“咱们夫妻一体,你说过不再有隐瞒。”
芳娘无奈,只好将腌H事情道出,她做好了迎接丈夫盛怒的准备,没想到却是一声道歉。
芳娘意外,她被翻了身,正面搂进熟悉的怀抱,“不怕了,今后有我,都不怕了。”
芳娘愣住,而后委屈后知后觉漫上心头,捶着丈夫的胸膛。
她的丈夫当真与从前不一样了,比从前更好,老天终究待她不薄。
端午赛舟一事传开后,其他人家也在讨论此事,因此报名那日,知州府衙都快被百姓淹没了,杜荷带人维持秩序,令众人抽签解决此事。
杜成亮等人看的心服口服。
持续小半个月预热,又以丰厚奖金利诱,端午那日,咔吧湖围满百姓。
旭日初升,岸边树木苍茂碧绿,众人期待中,杜长兰一身绯色官袍行来。
风铃呈上一个喇叭花的铁器,众人先时不明,下一刻杜知州清越敞亮的声音跃过湖面,清晰落入众人耳中。
“今日有三件事。一则,咔吧湖正式更名。”
衙役抬来石碑,龙飞凤舞三个大字,杜长兰掷地有声:“长思湖。”
百姓们迅速接受了湖泊新名,“长思湖比咔吧湖好听多了。”
“是啊,还是杜大人有才……”
人群窃窃私语,此刻清越的声音再度传来:“覃城今后向外扩城二里。此次由官府筹集一定银钱,集中修建房屋。有意者可去府衙公示栏前询问。”
此话一出,犹如水入油锅,杜长兰不与理会,宣布第三件事,也是今日要事。
――赛舟。
长思湖太小,寻常龙舟定然不成,因此杜长兰准备的是一人划乘的小舟,按照水中红色浮标划分的区域,共三个来回,五人一组,记录时间,时间短的五人为优,最后优中择优,选出前三名。
百姓们还在议论扩城之事,但眼下赛舟即将开启,百姓们只能暂时搁浅。
辰时四刻,随着一道哨声,五只小舟划动了。其中一名书生也不知怎的,在舟上晃来晃去,最后竟然落了水,大呼救命,惹得众人欢笑声不断。
衙役将人捞起,那书生臊得面红,杜长兰打趣道:“落水也好,洗去一身疲乏,今后康健喜乐。”
此话一出,离得近的百姓都想往湖里跳了。
书生也一扫赧然,朝杜长兰一礼,与好友们笑望他人赛舟。
参加赛舟者多为年轻男子,有滑稽落水,笑料不断的,自然也有身姿矫健者,同家人一道游玩的少女们偷偷红了脸。
沿岸此起彼伏的助好声,芳娘抱着女儿,初时还矜持。后来见丈夫即将被人超过,也同儿女们一起大吼,惹得马觉笑睨他们一眼。
这场赛事持续了小半日,午时一刻,终于决出名次。令人意外的是第三名竟然是一名读书人,惹得许多女子投去爱慕的目光。
马觉得了次名,几乎要被自己的儿女们淹没了,小崽子们的尖叫此起彼伏:“爹太厉害了,爹是最棒的,爹威武――”
杜长兰笑眯眯朝他们行来,众人赶紧行礼,杜长兰摆摆手,将奖金亲自分与他们,银子落手,马觉望着眼前的年轻官员,心中感慨万千,最后化作由衷的一句“感谢”。
感谢杜大人将他从深渊中拽起,许他光明。
赛舟结束,杜长兰没有离去,参与者奖两包点心,又命人盛来几十筐馒头与粽子分与众人,绿豆汤自取。一时间整个长思湖传来欢声笑语。
午后杜长兰有感而发,挥诗一首落于木牌,以红丝带系之抛向树丛,朗笑离去。
有眼力好的书生瞧起木牌上的诗,心头一动,赋诗一首应和,此举引来效仿者众。
百姓吹捧,读书人矜持展露才情,和谐热闹。
次日,官府将在城西修建一座藏书馆的消息传出,引得本地读书人沸腾。
众读书人齐聚府衙,欲问后续,却被来询问扩城事宜的百姓给挤到一角。
书生们:………
风铃笑眯眯将读书人引到旁处,说了大概事宜,至于藏书由来,府衙书肆富商三方捐赠一部分,皆会记载。
一名书生转了念头,问:“寻常学子可否能捐赠?”
风铃应是,“凡捐书者,皆会被记录在册,供众人知晓。”
众人心思异动。
风铃继续道:“大人说,还会在同类型书柜侧设立留言牌,来往的学子可互相交流。若牌子太多,会有专人将上面的内容誊抄在纸上装订成册,放在书柜最下面供人浏览。”
书生们眸光骤亮,恨不得这藏书馆立刻建成,顿时将杜长兰夸的天上有地下无,还有人回家将自己的藏书誊抄,准备到时捐赠。
杜长兰表示藏书这不就来了吗。
众人拾柴,火焰才会高。他起个头就好。
长思湖打响名头,之后游人不绝。
而百姓们终于明白官府统一建房的事,私下算了一笔账,很是划算,当下应了。
覃城静谧几日,再次热火朝天。
此时富商们的山顶阁楼修建完成。为了凑人气,也为了炫耀。凡是来参加的百姓送十个鸡蛋,两包点心。
一时间百姓几欲压垮山头。
杜长兰特意命杜荷带兵维持秩序,富商犹嫌不够,道阁楼里藏了金蛋,或藏金坠,方砚,宝珠等,酉时前找出金蛋可带离,若找不到金蛋,以好诗一首换取线索也可。
这下书生们也淡定不得了。
杜荷心中骂街,这群富商真是恨不得把天捅了。
阁楼最顶层,赵老爷,魏姥爷等人看着满满的人气,听着众人赞美勾墨描金的栏杆,花纹繁复华丽的地砖,柱木的好料,志得意满。
杜长兰听闻之后一笑了知,把富商老爷们捧高兴了,之后他们掏钱才痛快。
杜长兰发展覃城,也没忘记治下各县各村,因地制宜。初时杜长兰还有闲心雅致,没多久便被铺天盖地的公务袭来。他忙的脚打后脑勺,不知日升日落,四季轮转。
直到崔遥来信,问杜长兰是否回京参加他的婚事。
杜长兰:???
婚事?谁的婚事。
以及,他还在任期,怎么可能回京。
辛菱奉上点心茶水时,正好听了一耳朵,笑答:“今年是大人赴任的第三个年头了,再有月余,大人任期就满了。”
他回想这三年日光,覃州在大人的治理下,可谓改头换面,如此政绩,大承朝也难寻出第二人。
他家大人定然能升任。
经辛菱提醒,杜长兰终于回过神来,他揉了揉额角,“真是忙忘了。”
杜长兰呷了一口茶,理了理脑子,这才继续浏览信件。
崔遥吐槽陆文英都当爹了,他还是独身一人,心中不平。
说来这几年上京官员与崔遥交好,欲沾些好运,通过崔遥买白雀庙的福牌,竟然谁也没想到给崔遥做媒。
崔遥悲愤之下,自己去城外的庙里求了姻缘。还道上京菩萨或许没有白雀庙的菩萨灵。谁知道崔遥回程途中马车翻了,折了一条腿。
刚好一对父女来上香,顺势救助他。
崔遥对那个女子一见钟情,道对方给他包扎伤腿的样子特别令人安心。
杜长兰看到这儿,头上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他皱眉继续看下去:崔遥道那对父女是太医院的白医正及亲女。
白姑娘之前许了人家,但未婚夫搞出私生子,白家便退了婚,白姑娘就此耽搁。
如今崔白二人互生情愫,崔家长辈特意前往上京商议婚事,一应流程走过,择定六月底成婚。
杜长兰嘴角抽抽:这也忒快了,数月就定下终身大事……
崔遥N瑟道他这几年靠卖白雀庙的福牌,赚了一大笔钱,他把原来住的院子送给陆文英,他重新买了一座宅院。还给杜长兰特意留了一个小院子,希望杜长兰早日回京。
杜长兰合上信件,眼中笑意渐深,二傻子。
但傻人有傻福。
杜长兰思索给自己的好友新婚送什么礼物?
他任期纵使满了,估摸也回不去上京,人不至,新婚贺礼总该隆重些。
他心里思索,手上打开同来的另一封信。信上开篇就问他身体可好,覃城气候如何,道上京最近感染风寒者众多,让杜长兰照顾好自己,末了期盼杜长兰早日归京。
杜长兰现在都熟悉便宜儿子伪装的语气了。他回信道自己一切都好,不必担心。
然而他给崔遥的新婚贺礼还没有送出去,又收到京城的来信,上京近日并非风寒,而是出现瘟疫。
杜长兰心中着急,搜寻药材并关切信件送往上京。
皇宫内殿。
“回圣上,昨晚星象有异,微臣观之,竟是月入太微垣,有臣恶之,匿东方。”
大内侍拂拂尘的手微微一颤,身子躬的更低了。
殿内一片死寂,良久,嘉帝挥退钦天监监正。起身踱步,大内侍立刻上前搀扶,他深埋首,不敢偷窥天颜半分。
忽的,一道疑惑的声音传入他耳中:“朕记得杜长兰任期期满了。”
此话不亚于一道惊雷在大内侍脑中炸开,许久无声。
他想起来了,前两日圣上才彻底定下杜长兰升任一事。今日便有钦天监汇报异象。
这明显是冲着杜长兰来的。
还有前段时间爆发的瘟疫,如今的星象,时间恰巧卡在杜长兰任期期满这个时间,一环套一环,好毒的心思。
一旦在帝王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多半是落不着好。
杜长兰,可惜了。
于是,杜长兰任期期满时,一封圣旨将杜长兰召回上京,他不敢耽搁,轻车简行。
当他抵达上京码头,便听到熟悉的声音,“这里这里,杜长兰,我在这里。”
这声音如此具有穿透力,不是崔遥又是谁。
杜长兰寻声去,他看着崔遥有些意外。“你今天没有当值?”
崔遥道:“我装病请假了,我上峰可好说话了。”
杜长兰:………
“好说话,好说话。”一道稚嫩粗哑的声音传来,将崔遥惊了一跳。
元宝拍拍翅膀:“笨蛋,我在这里。”
崔遥乐了,“小东西,你还挺机灵的。”
杜长兰笑着摇摇头,欲上马车,刚掀开车帘,一道人影袭来,将杜长兰抱了满怀。
“大人,多年不见,我甚为挂念您,您呢?” 小少年仰着小脸,他如今抽条,下巴尖尖,双眸明亮澄澈,有种雌雄莫辨的美。
杜长兰揉了揉少年的小脑袋,笑应:“多年不见,下官心中自然是挂念小殿下。”
h儿喜不自禁,握着杜长兰的大手道:“蕴哥知道我会来迎你,都快嫉妒死我了…”他说着少年人的趣事,杜长兰静静听着。
马车一路驶向皇宫,杜长兰稍作打理,进宫面圣。
天子看着龙案下的年轻人,几年不见,青年五官坚毅,眉眼间褪去初入仕途的稚嫩,如今愈发沉稳,
隐隐有上位者的气势。
‘月入太微垣,有臣恶之,匿东方’,钦天监的批语犹在耳侧。
天子拨弄着手上的玉扳指,目色低沉,杜长兰才干过人,又值青壮,定不愿屈居人下。
尤以那双眼睛,他从杜长兰的那双眼睛里看到野心勃勃,如豺狼虎豹。
嘉帝的视线如刀一寸一寸的剐过杜长兰的身体,杜长兰敏锐察觉到天子对他的敌意,他心里泛起狐疑。
三年了,嘉帝不但对他抵触未减,反而愈发忌惮,不知道的还以为天子立蕴哥儿为太孙,所以才对他这个曾经的养父百般提防。
但现实是二皇子正值壮年,朝臣所向,登基不过早晚。这个念头在杜长兰脑中只是一闪而过,并未深想。
天子开尊口:“爱卿平身。”
杜长兰起身汇报公务,尽管已是谦虚了,但实打实的政绩却不会凭空消失,天子静静听着,龙案下的手逐渐紧握。
第187章 归京凶险・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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