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以内,再无活人,才可刻名祭奠。世事无常啊,老爹,如果你在天之灵此刻也在注视着我的话,此时是痛苦还是释怀呢。
微量的烟渣带来的瘾感很快便结束了。他大汗淋漓地摊在地上,空虚又呆滞的盯着天花板,“水...给我水...” 他沙哑地舔舐着起皮的唇,无意识说着话。
我握着从外屋床底储物箱里拿出来的水,居高临下地缓缓倒在他的脸上、额间、地上。他像条狗一样伸着舌,急不可待地翻身趴在地上,舔舐着地面上的水。
喝完水后的蒋磊缓过神来,他抬着头,空洞无神的目光左右飘动,突兀地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他说,“他给你取的什么名?”
“什么?”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给你取的什么名?” 他又问了一边。我反应过 来,他在问老爹给我取的新名字。
“华笑语,人间繁华多笑语的华笑语。” 我有些嘲讽,“即使都烂成这样了,你还不忘卧底对名字的执念啊。”
他翻了个身,仰躺在地上,目光飘忽不定,不知道在看什么。忽然,他开始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在执念吗?哈哈哈哈哈哈我有吗?我都有名字了,我叫蒋磊,我有名字了哈哈哈哈哈,我还执念什么?我赢了,我终于赢了!师父,我有名字,他没名字哈哈哈哈,我赢了......”
“师父......” 他笑着笑着,已是泪流满面。
忽然,蒋磊的神情变得极度焦虑不安,被绑住的手无意识地疯狂拍打着地面。渐渐地,他开始浑身疯狂抽搐,满脸通红,两眼上翻露出布满血丝的白眼,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掐住了他的心脏。
“给...给我...” 他涨红了脸,艰难地爬向我,瘫在我脚边不住地磕着头,“求...求你,给我...”
我蹲了下去,慢慢摊开手掌,伸到他的鼻尖,“是这个吗?”
“对对对对” 他两眼放光,光是闻到味道便已是兴奋至极。在他张嘴凑过来就要吃的时候,我抽回了手,当着他的面,慢慢将手里的烟渣一点一点,沿着地砖的缝隙,洒满了整个房间。
随后,我又将储物箱里的食物和水统统倒在地上。
“三天,食物和水够你三天的量。” 我站在门外,望着趴在地上兴奋舔舐着烟渣的蒋磊轻声说道,“人没有水还能活五天,你这种烂命最多能撑个十天。
“好好享受在这铜墙铁壁里的最后十天吧。” 我望着和烂泥一样瘫在地上享受毒瘾的蒋磊,看着他又哭又笑地喊着师父,面无表情地按住了墙边的红木开关。
铁门缓缓关上,隔绝了我的视线,也隔绝了他最后望向我的那颗泪。
我站在门外静默了几秒后,拿起汽油随意的浇在了外屋四处,点着火机后丢在了地上。蓝色火焰下一秒便熊熊燃起,快速地在一切木质材料上燃烧。
我打开门,站在门外。慢慢攀爬到墙面的那一小块火焰此刻倒映在我眼中,在我的瞳孔内燃起成片的火海,火海里我看到了老爹和那辆被撞毁的车子。
“起火了!起火了!”,“又起火了!!”, “这火势这么大,快点救火啊!”
好不容易寂静下来的街道,因为邱宅旁边的废弃屋子突然起火而再次沸沸扬扬。人们纷纷跑出来奔走相告,甚至连邱宅里也涌出来大批保镖。
我混在人群中,揣着手机逆流而行。
这间屋子的墙体使用特殊材质铸造的,火烧不坏,雷劈不烂。最妙的是,外面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但里面能够听到外面的所有动静。
蒋磊,尽情地享受最后十天里,被大火燃烧的恐惧,烟瘾无处可吸的痛苦,饥饿受渴的无助,人来人往却无人能够听到你求助的绝望,以及求死不得的折磨吧。
这是我代替神明,送给你的最好礼物。
第45章 (45)我叫姜晓雨
汽油燃起来的火很快便将整间破屋吞噬,浓稠的烟翻滚向上染黑了蓝天。
人们端着水无助地站在远处,无论多大的桶,在熊熊燃烧的烈火面前皆是杯水车薪。
“刚刚邱宅起火,所有的消防都用在邱先生家了。”,“可是这边火势这么大,再不灭咱们的店面都会被殃及啊。”,“叫消防吧!我们的命也是命啊!”,“不行!你忘了上次私自联系外界警察的人了吗?”,“是啊,那个人的血流淌在街上,整整三天后邱先生才允许大家收尸。”
众人纷纷低声议论着,我混迹在人群中安静倾听,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原来如此,难怪外界的任何势力都无法进入黎七区,难怪周元他们这些警察十几年来无法真大光明地进入这里。
我摸着手机准备暗中报警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清澈的女声,“这火势如此大,别说咱们的屋子店面,就连那边邱先生的宅院也会被殃及。我们现在报警叫消防,难道不是为了保护邱先生吗?”
众人沉默了一两秒后纷纷爆发出赞同声,“对啊,我们怎么能让邱先生有危险?”,“是啊,赶紧报警!邱先生不能有危险。”,“快打电话,119!”
我回头望去,越过纷纷举起手机打电话的人,看到程三快速消失的背影。
手机握在手中,金属机身硌着掌心微微发疼。良久,我慢慢松开手,最终还是没有拨出肖宇的号码。
程三在这里,肖宇也会在这的,不急于这一时。
很快,消防车的警笛声此起彼伏地闯进黎七区上空,如同一把利剑直刺云霄。
“让开,都让开,火势在哪?” 冷峻凛然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是周元!我挤开人群,小跑到人群边缘,看到周元开着消防车冲到最前面,严峻的神情,紧绷的下颌线。他边开车边探出头朝众人大喊道,“有没有人受伤?都离火势远点!着火的屋子里面有没有人?”
“没有吧,那个屋子废弃好久了。”,“我没看到有人进去。”,“那个屋子以前是邱宅的,就算有也应该是邱宅里的人吧?”
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回答,周元在听到‘邱宅’时愣住了,他不确定地反问道,“那是邱全仁的房子吗?”
“对啊对啊,以前是邱先生用来售卖嘉果水......”
“闭嘴,想活久点就少说点!”
人群中有人想都不想就说道,刚说了一半被另一个人打断。众人慢慢沉默下来,带了几分戒备和警惕。
“消防警察,您能不能就把火灭了就走?”,“就是啊,还管什么里面有没有人啊?要我说直接灭火。”,“就是,别浪费那个人力了,里面有人也早就被烧死了。”
众人议论纷纷,周元却一言不发。他转身望向熊熊燃烧的屋子,他身后的消防员们快速无声且有条不紊地准备着灭火设备。
“队长,我们都准备好了,救援队也准备好了。” 一个穿戴防毒面具的警察小跑至周元身边,铿锵有力的声音,轻描淡写的语气,“您一声令下,我们便冲进去搜查救人。”
年轻的声音,听着也就二十来岁,朝气蓬勃。
周元望着他,就那么深深地望着他,忽然他生涩着嗓音,轻声问道,“里面可能是邱全仁的人,可能是害死他的任何一个。”
那个警察带着厚重面具,抬头看着周元。我望不清他的神色,也看不清他们二人的眼神交流。我只看到他不屈的脊梁仅有那么一秒弯曲与僵硬,我只听到那位警察带着尚未褪去青涩的嗓音说道,“消防员理应救出任何一个被困在火海中的生命,这是我的使命。”
“他懂,他不会怪我。” 他望着周元,轻声补充道。
我站在人群最边缘听着他的话,心中一痛,湿了眼眶。我想我知道他们口中的‘他’是谁了。
周元握紧了双拳,胸口起起伏伏。他撇过头去,正想平复心情发号施令之际,视线掠过众人,停在了我的目光之中。
他僵住了身子,越过忙碌的消防员与躁动的人群,与我遥遥相望。
我冲他笑了笑,眼泪顺着脸颊滴落。
他的视线顺着我的眼泪缓缓而下,忽然一把将那个警察推开。他深吸一口气,沉着嗓音大声喊道,“灭火!已经过了救人的黄金时间,所有人全力灭火!搜查队也加入灭火!”
“队长!” 那个警察不可置信地望着周元,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周元一把拍开。“滚去灭火!” 他低吼着,踹了年轻警察一脚,踹进了高高架起的消防车中。
十几分钟的时间,消防员们成功将火势灭得干干净净。被大火吞噬的废弃房屋,连同一旁殃及的店面只剩残亘断壁。
“报告!” 一直冲在最前面的消防员此时折回来,小跑至来回踱步的周元面前,“报告队长,里面发现一个里屋,尚为被烧毁。但有些奇怪,我们找不到入口。是否要爆破......”
“邱宅好像刚刚起火了,警察要不要进去看看有没有人员伤亡啊?” 我打断那个消防员的话,开口朗声问道,一脸无辜与担心。
所有人的视线一时间聚集在我的身上,四面八方或复杂或好奇或探究的眼神交汇。即使已经做好了通过主动暴露来转移视线,我此刻还是有些吃不消这种风暴中心的关注度。
暗中狠狠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我努力无视掉身上那些视线,淡定地大声说道,“刚刚大家不是都看到了吗,好多伤员从邱宅跑出来。若我没记错的话,邱宅刚刚可是连着爆炸了三回。”
“这么严重的事情,警察当然要进去看看啊,对吧?” 我笑地无辜,望向周元。
周元皱着眉头,几 次想打断我的话,终究还是没有出声。他生硬着声音,陌生又客套地开始例行询问,“你是何人?叫什么名字?刚刚说的可是实话?”
我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一字一句说道,“我叫姜,晓,雨。姜立和连依的女儿,我说的都是实话。”
我的一番话让人群炸开了锅。“姜立还有女儿?”,“他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吗?”,“就是啊,他儿子我还抱过呢!”,“我好像有点印象,他是有个走丢的女儿。”,“说起来姜立也是个奇人,明明是第一个拿到红佛珠的人,却死活不肯搬来二街,非要在那个破三街呆着。”,“何止是第一个拿到,将红佛珠挂在车前就是由他开创的。”
人群中的议论一字不落地落入我的耳中。
我爸杀死了老爹。
给予我生命的父亲,在我十八岁那天,对我按下了暂停键。
我站在风暴中心,与周元对望,皆看到了对方的无助与苦楚。忽然,邱宅中涌出一批黑衣保镖。还在七嘴八舌的众人见到后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他们皆面露恐惧,如同羊群看到恶狼一般纷纷后退逃离。
黑衣保镖出来后,与准备强行进入的消防员们对峙着,双方皆不肯后退。
正当僵持不下之际,黑衣人像是接到了什么指令,纷纷往两边褪去,让出一条道来。
我不动声色地走到周元身边,想看清楚里面出来的人。
邱全仁慢慢走了出来,身穿中山服的他脸上光滑洁净,双眼炯炯有神,枯白毫无光泽的头发从黑色帽檐中冒出。与此同时,几辆直升飞机在邱宅屋顶快速飞向天空。
恐怕直升机里坐着的便是那些白衣面具的‘权贵们’了。
跟在邱全仁身后的,是几个陌生的人,皆是面露凶相。与他们一起的,还有一身修长驼色风衣,一头茂密黑发,戴着冷峻金丝框眼镜,紧抿薄唇的程匿。
他们围在邱全仁身边,将他放置在绝对安全的空间中。而邱全仁则是淡然地走到黑衣保镖和消防员对峙的交界处,拍了拍为首保镖的肩膀,“怎么能对警察这么粗鲁呢?我们可都是好公民。”
他淡然自若地笑呵呵说道,“我们要礼貌对待这些国家公仆们。”
一瞬间,我感受到了周元紧绷的身体和抑制不住的怒气。他捏紧了拳头,死死咬住后槽牙,眼睛死死盯着邱全仁。
许是感受到了强烈的目光,他望向了我与周元。他饶有兴趣地在我和周元身上来回打量,慢慢咧着笑容,听不出喜怒地说道,“是你啊,哦不对,是你们啊。”
“十一年前了,时间过得真快啊。没想到再遇还是一样的场景啊。” 他低沉的嗓音,如恶魔般同时点燃了我和周元的怒火。
十一年前的那晚,我与周元一起目睹小哥哥惨死,白云温热的尸体在我怀中流尽鲜血。邱全仁说得没错,此刻与那晚一样,一样的对峙,一样的我和周元,一样的他和众人。
不一样只有消逝的那个高大魁梧中气十足的男子,以及永远在他身旁陪伴的长相清秀的鹰钩鼻男子。
“不一样。” 周元沉声说道,“这次,不一样。”
“我们接到举报,说邱宅存在违规建造。正好,您家一天时间内爆炸了三回,我们有理由怀疑您的宅屋消防不合规。” 周元铿锵有力地说着,将一纸证件出示在邱全仁面前,“这是省队批下的搜查证。”
我含着泪,看着他暴出青筋的手死死捏着那张搜查证,仿佛手中的不是一张轻飘飘的纸,而是千斤沉的重炮,一炮轰开十几年来的黑暗。
邱全仁脸色微变,却也还是丝毫不担心地微微侧身,“那便有劳各位国家公仆了。”
我与周元对视了一眼,皆感觉到了些不对劲。事已至此,周元冲身边的警察们比了个手势,看着他们警惕快速地冲进了邱宅。
“这些警察的身手,恐怕不止是消防员那么简单吧。” 邱全仁转动着手中的佛珠,笑着慢慢说道,“周警官,你我之间还需要遮遮掩掩吗?”
“我与你之间,只有法律。” 周元沉声说着,目光却紧紧盯着敞开的邱宅大门。
不一会,进去的警察们纷纷出来,他们还压着一个人。为首的警察冲周元摇摇头,随后又将那人拽到中间。只见那人已经神志不清,衣衫褴褛着,手脚皆有破损,殷红的血正慢慢从伤口处渗出。他弓着背,低着头,嘴里唠唠叨叨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我定眼一看,这不是王岩吗?他...他怎么成这样了?!
“这是在邱宅里找到的。” 为首的警察对周元说道,“我们找到他时他就是这样了。”
“邱全仁,你不准备解释解释吗?” 周元盯着邱全仁问道,“非法囚禁,虐待他人,要不跟我们去警局解释解释?”
邱全仁夸张地惊讶说道,“冤枉啊,警察可不能这样给我们这些老实百姓扣帽子啊。” 他手指着地上的王岩,一脸无辜,“这家伙原来是我的手下,结果不知道怎么地就染上了烟瘾,烟瘾很大。我们是为了帮助他戒掉烟瘾,才将他关起来的。他这一身伤,都是烟瘾烦的时候自己弄的。”
说罢,邱全仁慢慢走上前蹲在王岩面前,无视王岩浑身颤栗,和蔼可亲地将手搭在王岩肩上,“阿岩,你说是不是呀?”
王岩紧闭那唯一一只完好的眼睛,不住地点头,“是....是的.....您说的都是对的.....”
“哈哈哈周警官,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邱全仁满意地拍拍王岩的肩膀,哈哈大笑地站起身对周元说道,“我们,都是老老实实的小百姓,哪会干出您说的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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