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自然是无比坦然,甚至还能拿言语来挑衅自己的父兄:“我家王妃殁了,我要娶齐国公的嫡长女。”
真是有了瞌睡,成王就赶着送枕头。孟旭心里头畅快,面上还要强装不悦:“三弟在胡闹什么?三弟妹过身,怎么还不发丧?”
兄弟俩各怀鬼胎,没人在意赵鹤嫣的死活。圣人被这两个不孝的东西气得七窍生烟,拿着砚台就往成王脑袋上砸:“混球!你媳妇怎么没的?啊?你自己说!”
原来今日午后赵鹤嫣已经能下地走路了,见着外院的木香花,喜得都能看见嘴角的笑。玉树和琼枝去折了一把,摆在关雎馆堂屋,她见着,又多用了一碗药膳。虽然下身止不住地流血,但两个丫头看见她的好气色,还是乐得热泪盈眶。
不知怎地,赵鹤嫣又想见煜哥儿和祺哥儿。妙仪虽平日里跟赵鹤嫣不对付,但自从她病了,还没有做过落井下石的事情。一听说她好些了,能认人了,赶忙就把两个孩子往她眼前带。
赵鹤嫣见了孩子,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只是嗯嗯啊啊一阵子。祺哥儿还不懂事,但煜哥儿却知道个大概,扑在赵鹤嫣怀里声嘶力竭地喊娘。祺哥儿听见哥哥的哭声,也跟着要娘抱他。
赵鹤嫣哪里还有力气?轻轻拢了拢两个孩子,苦撑着身子一人亲了一下,就要玉树琼枝把他们带下去。没想到,等孩子走了,久不露面的成王却也来了。
丫头们给他搬椅子,成王只不要,站在赵鹤嫣床前阴恻恻地看着她,也不说话。玉树、琼枝一看这个阵仗就知道不好,偏偏赵鹤嫣还不要她们服侍,只用手指着门口,把人往院里赶。
孟昕这回来,给赵鹤嫣带的是当初文贵妃用过的东西,贵妃吃了一半,剩下一半孟昕自己留了。赵鹤嫣看见他手里那个小瓶,也不像往日一样跟他置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自己接过他手里的毒,一饮而尽。
本来世间无最苦,偏偏错嫁孟三郎。
这个负心汉还在干清宫大言不惭地说他要另娶佳人,就是圣人见了,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做出毒杀结发妻子的事情。
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圣人不敢想他还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正想把他削爵幽禁,就听到成王跪着朝他喊:“爹!您别怪儿子狠心!儿子不过是跟您学的!有您在前面给儿子打样,王妃肯定是药到病除啊!”
你要治我谋害发妻这个罪,我就说你跟我一样,甚至我用的毒都是你当时给我的,无从抵赖。
圣人被他这一番话说得一屁股瘫坐在龙椅上,他忽然想起自己也是这样对文贵妃的,看着成王得意的笑甚至有些心虚。是啊,他这个做老子的都是这样,能教出什么好儿子来?
成王想跟齐国公搭上线,孟旭倒有了理由拒婚,他懒得理自己的老爹跟弟弟,一心只想先把齐国公这个老匹夫解决掉,只说:“三弟妹新丧,儿臣倒不好往府里纳妾。既然三弟属意齐国公府的丫头,您就替他相看相看。要是非把陈家的姑娘塞给我,我就依葫芦画瓢,跟爹和三弟一样,赏她一个药到病除!”
圣人在龙椅上,浑身打哆嗦,王怀瑾也不敢劝。成王还不停地嚷嚷:“爹!我就要陈家的姑娘当媳妇!”
成王想得明白,既然齐国公府朝他递橄榄枝,那他肯定要接稳喽。死一个王妃不算什么,就算他把赵鹤嫣毒死了又怎么样?圣人还不是干过这样的事儿?凭什么治他的罪?就算要治罪,还能也赐他一杯毒酒不成?可若成王府在宗族里有了齐国公的支持,那意义可完全不一样了。
太子跟成王的看法则完全不同,齐国公也好,英国公也好,他们除了身份尊贵点,在朝堂上说话,实际上就像放屁一样。英国公唐家都强一些,哪怕女儿不出挑,好歹还有几个读书出仕的后人,不至于要靠世家联姻来保证家族兴旺发达。
齐国公陈家算什么东西?要军权没有军权,要政权没有政权,对于圣人改废太子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何况陈家教出来的女孩子,孟旭往日里也略有耳闻,一个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成日在府里争奇斗艳,实在看不出什么好来。
孟旭不喜欢无能的人,在朝堂上没什么影响力的世家大族,结了亲也是光吃饭、不干活。说不定跟成王勾勾搭搭,最后还会背叛东宫,他嫌弃。
如此一来,成王想娶的能娶,太子不想娶的能不娶,只有圣人吃亏的局面达成了。
孟旭从干清宫回来就钻进了常宁殿,因着夜已深了,赵德胜还很叫了几次门。
徐沅实则已经歇下了,经了一场风寒,倒添了些海棠经雨的娇弱,见夜色阑珊,就有些支撑不住困意。
孟旭也有心不想打扰她,由着宫人们服侍着洗漱,换了寝衣就往徐沅被里躺。虽是暮春时节,晚间凉风总带了两分寒意,孟旭擦洗了身子,身上也总是冷冰冰的。于是他一躺下,徐沅就有了知觉,迷迷糊糊问一句:“您怎么才回来?”
孟旭把她的头往怀里按,安抚道:“无事,你接着睡。”
即使太子这么说,徐沅这心还是惴惴不安,深更半夜往内宫里去,一般都是有大事。徐沅也睡不着了,反而坐起身子来:“殿下,怎了?”
孟旭知道他不说实话徐沅也不安心,只道:“成王妃殁了,明儿估计就得着人治丧,你跟清惠打点着,往成王府添点香火。”
前些日子,太子妃问成王妃的病情,张太医还说,虽然伤了根本,但因着年轻,也还能熬些岁月。怎么突然就要办丧事了?连日来的跌宕让徐沅有些惊恐,说话也磕磕绊绊:“这么突然?前些日子,太医倒说,总要拖一两年的……”
孟旭知她连日来过得不太平,但也不好对她说是成王自己毒死的,只能把人揽在怀里安慰:“小沅,你别怕,前头的事,有我在呢。”
成王妃病逝算不得好消息,但是也不至于要把太子急召进宫。徐沅心里有个猜测,一时忘情,脱口而出:“成王是有别的打算吗?”
升官发财死老婆是男人的三大乐事,而这死老婆往往又跟升官发财联系紧密。太子能想到结交背景雄厚的岳家,保不齐成王也存了见贤思齐的心思,不然怎么这么凑巧,遇着东宫要迎新人,成王妃就送了命。
这一死倒平添了几分悬疑。
徐沅这样的猜测令孟旭惊喜,他忍不住笑的畅意:“三弟自以为聪明,却不防连你都看明白了几分!”
这话就肯定了徐沅不是信口开河,她也更明白这回圣人把太子喊进内宫,主要还是为了给成王擦屁股。这本来是一件倒楣的事儿,可看着孟旭的神色,徐沅就知道他已然成竹在胸。
李皇后和张德妃成日里都在说东宫没规矩,实则成王府乱了套的事儿才是海了去了。让一个千人骑万人压的妓女担着主母的活儿,除了成王,还有哪家体面人办得出来?
但凡是讲规矩、好脸面的人家,都不会乐意把精心教养的姑娘往这样一个错了嫡庶的地方送。但是成王是圣人跟前得脸的亲王,将来也未必没有夺权篡位的那天,有没有人愿意拿满门荣辱去陪成王赌这一遭,还真不好说。
看着成王这杀妻求将的动作,徐沅预计王府早就有了主意,于是把脸贴在孟旭胸膛上,问他:“成王爷可是有看重的姑娘了?”
与其说有看重的姑娘,不如说有同流合污的人了,孟旭轻轻搂了徐沅,回她:“那户人家跟咱们宫里也是老相识了。”
既是老相识,又有适龄送进宫的小姐,身份上还得跟皇家匹配,除了那几个公侯之家,再找不出别的了。
英国公唐家自上回在花朝春宴上丢了脸,英国公夫人自家也琢磨出来,唐家的庶女们离皇家体统还差得远,再没有把女儿往贵人跟前显眼的心思。倒是齐国公陈家,近来动作频繁。
徐沅也有些拿不准,模棱两可猜一句:“唐家虽然近来还算太平,但未必就没有攀龙附凤的心思。至于陈家,为了往咱们宫里送一个庶女,一举一动都刻意得很。又要面子,又要里子,只不知这么麻烦的岳家,成王应付得了吗?”
成王手眼通天,哪里应付不来?孟旭冷嘲一声:“纵是应付不来,难道就不能跟赵家那个一般?看不惯了,一杯毒酒赏了就是,跟爹一样。”
圣人这个师父领着成王手把手教他怎么党同伐异,成王这个徒弟悟性也高,甚至还有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迹象。
徐沅却叹出一口气来:“若是陈家有意跟成王结秦晋之好,那我们宫里这个呢?难不成一家的姑娘还要许给两兄弟?”
两姐妹嫁给两兄弟,嫡女为妻庶女作妾,在皇室宗亲里本是寻常。只不过齐孟国公这个人贪心不足,对于皇储之事,保持中立明哲保身,这是应该的。
以国公的身份,永生永世的封妻荫子,他也用不着向几位皇子示好。可若想左右逢源,四处卖好,孟旭却不领情。
至于陈家的姑娘,孟旭也想好了。人嘛,圣人杀得,成王杀得,若是齐国公府强塞人进东宫,上行下效,他孟旭自然也杀得。
既然徐沅有此一问,孟旭说话也很老实:“府里的红绸喜字赶明儿就安排人撤了,陈家这个姑娘,自有她的好去处。东宫庙小,安置不了大菩萨。”
徐沅知道孟旭嘴里的好去处是甚,只怕都等不到成王妃过头七,圣人就会给成王赐婚,娥皇女英并享齐人之福,又有甚不好?
太子这里如意算盘打得响,就不知道齐国公肯不肯按照他的脚本唱这出戏。若要退婚,只怕宫里皇后也要出面才行,毕竟还是合了庚帖换了婚书的,徐沅觉着有些难办:“好歹过了三书六礼,说不要就不要了,怕是不成。”
陈家那位庶女如花似玉,气质恬淡,但对于孟旭来说,不过就是政治交易的筹码。他跟齐国公这笔买卖砸在手里,本就有些火气,难不成齐国公还敢拿着婚书强逼太子成婚?
至于徐沅说的这些,孟旭也觉得好办:“反复无常的、朝令夕改的是圣人!与我们宫里再无瓜葛!齐国公再不情愿,也是他自家一山望着一山高惹出来的!若他还顾及府里女眷的声誉,就该打落牙往回吞!彼此心照不宣,把这桩婚事糊弄过去,我还敬他一回!”
同样一件事,孟旭只会顾及东宫在这场政治博弈中是不是获利者,而徐沅却忍不住去想那位待字闺中的陈家三小姐,这样被东宫退婚,就烙上了一辈子的污名儿,再洗不干净了。
可转头徐沅又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立场去同情旁人。男人们还能萤窗苦学,封侯拜相,她们这群女子,就只剩寂寥深宫,须臾鹤发。
徐沅的神色像一炉受了潮的心字香,看得孟旭心头微痛。她原来最是活泼爱闹,孟旭也最欣赏她苦中作乐、人淡如菊的心气,被吓了两回,反倒看着不如往日有朝气。
有心想哄她两句,话一出口又干瘪得可怕:“小沅,你要是不耐烦这些内宫琐事,就都甩给清惠好了!反正她如今雷厉风行得很!”
这就能看出来,孟旭这个人,他也是有些偏心的。
徐沅心想王清惠要是听见这话,只怕当场就要撂挑子,心里想一想她气鼓鼓的模样,倒忍不住笑出声来:“偏您会作践人不成?怎么就要拿清惠来哄我开心?”
孟旭把徐沅往怀里紧了紧,也不扭捏:“她那么能干,你跟在她屁股后面也显不出好来,还不如清静清静。”
徐沅轻轻捶了两下孟旭的胸,笑骂:“倒是我想窄了?”
可不是嘛!太子一天在朝上忙得半死,回了宫还要安抚自己的姬妾,他都没成天愁眉苦脸的!徐沅小小一个人,才经多少事儿,就这么想不开,以后封了妃还不得哭成泪人?
孟旭想了想徐沅在宫里以泪洗面惊悚的景象,话音也重了几分:“徐沅!你可不许学那些矫揉造作的样态!”
等徐沅点了头,孟旭又给她吃定心丸:“在这宫里过日子,要是想不开,就是自苦。你以后还要诞育皇嗣,难道就要这样自怨自艾地去教养咱们的孩子?徐沅,日子还长着呢,可不许丧气。”
太子算不得一个合格的丈夫,他也跟这天底下的男人一样,会为了权势和地位牺牲很多人。东宫的女眷,不管哪一个,都得屈服于他的帝王之梦。吴字微、郑浔、王清惠,包括徐沅,她们都得排在皇权倾轧的后面。
可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他在百忙之中,还是愿意把徐沅搂在怀里,说上两句温言软语。
罢了,罢了,徐沅心想。数月纠结,今晚上听了孟旭一番话,反倒释然了。与其一生拧巴,不如淘淘自娱,乐尽天真。
第30章 三十、深宫多变
两个人东扯西扯,直到二更天才睡着。孟旭刚眯着,还没睡熟,赵德胜又在门外拉长了嗓子喊“太子爷、太子爷”,他一喊,孟旭醒了不说,吓得徐沅也惊坐起来。
赵德胜急成这样,肯定是宫里又出了事儿。孟旭套了一件衣裳坐在床上,赵德胜已经由值夜的宫女放了进来,见着太子就开始吆喝:“太子爷,杨大人在前线出了事儿!陛下急召您到文华殿!”
孟旭揉了揉眉心,朝赵德胜挥挥手:“你先出去,我跟昭容说两句话。”
等赵德胜退出去了,徐沅紧着招呼宫人们给孟旭穿戴梳洗。常宁殿时时都有热饭热菜,但圣人叫得急,只怕也没时间用。
在前线的杨大人出了事,除了杨继业还有谁?孟旭心里不安,一把握住徐沅给他系盘扣的手,语气郑重:“在家好好地,替我守好内院,不用过分忧虑。”
赵德胜在常宁殿一声高过一声地喊太子,纵是徐沅想瞒也瞒不住,等孟旭走了,她也穿戴规整,端坐在榻上。
没过多久,王清惠也收拾齐整地过来了,看见徐沅第一句话就是:“宫里出甚事了?”
具体出了什么事,徐沅也不清楚,只能把赵德胜的话给王清惠重复了一遍,然后才说:“王姐姐,杨继业大人可是殿下举荐的,他在居庸关捅了篓子。你说,圣人会不会治殿下的罪?”
圣人多疑,又一心想往北地跋涉,就是王清惠也知道个大概。深更半夜把太子往文华殿叫,肯定不是什么好苗头,如果杨继业把圣人北上的事儿办砸了,只怕太子都得跟着吃瓜落。
王清惠一颗心直往嗓子眼冒,但又想到东宫如今只剩她和徐沅撑着,又强逼自己镇定下来:“小沅,你别慌,还有我在。殿下现在进宫,只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咱们先顾着眼前的事儿。等宫里有消息了,再做定夺。”
要说摆在眼前的事儿,这头一件不就是成王妃的奠仪,徐沅也不知道成王府派人来报了信儿没有,只能问王清惠:“王姐姐,可是那府里使人报信了?”
跟太子进宫前后脚,成王府就派了专人往东宫里报丧,因此王清惠还比太子跟徐沅早起一刻。她听说成王妃殁了,正想第二天找太子商议怎么走礼,却没想到又听到圣人急召入宫的旨意。
事情一多,王清惠也坐不住,只能来找徐沅商量一下,先把成王妃的事儿定了:“我们俩也不是正妃,自然是不能亲去吊唁。如今殿下也不在,太子妃和阿浔又怀着孕,不如派人往王府里送了祭礼也就是了。”
这倒是个折中的法子,徐沅也应了:“咱们宫里又没有能给成王妃守灵的人,想来她在天之灵也不会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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