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贵妃平日大多时候是个和事的老好人,自知是个天资愚笨的庸人。靠着家世和年资坐了贵妃位,是最不爱出头的。可如今瞧着这位聪慧无双的符皇后被愤怒激昏了头脑,言语一句比一句骇人,说是语无伦次也不为过,可真要是昏头胡说也便罢了。但这字字句句都照着柴荣的逆鳞上扎,听得旁人无比心惊,而明显已经不太正常的柴荣此时几乎已经是杀意盎然了。雅贵妃心里根本不怀疑,什么明君,什么胸怀天下,根子上他仍是一个占着绝对权力的男人,怎么会容忍心爱女人消失后,还有个疯女人在这里癫狂地指责自己。雅贵妃心里叫着苦,不得不硬着头皮站了出来,不然再任这两人争下去,柴荣把满宫杀了来给秦妃招魂也不是不可能。
雅贵妃嘴角微微抽了抽,死撑着一张老脸勉强打圆场,道:“娘娘莫再争,如今赶紧找到秦妹妹的下落比什么都重要,旁的事日后再说。”她握着符皇后胳膊的手暗暗用力,一面又对柴荣和颜悦色地说,“陛下莫急,也莫怪皇后,这话一句赶着一句话说,不仅忘了起头要做什么,也大多是这词不达意的激愤之言。我猜娘娘的意思是,这三宫六殿的,虽说不大,可住的毕竟全是宫妃女流,若封宫让御林军士进来搜查,万一生出些不堪来,丢的是天家的颜面。皇后也是顾及大局,方才阻拦的,并非不在意秦妹妹的生死和陛下的担忧。”
雅贵妃说完,同样心领神会的郭妃也赶着上来说话:“贵妃说的对,昨天夜里丢的人,今日一早便发现了,宫禁还没解,拢共也没飞出去几只蚊子。臣妾想秦妹妹肯定还在宫里,说不定就在景福宫里,让大理寺、内刑殿派几个老手来,细细找寻一番,指不定就找到了。旁的什么阴谋阳谋的,现在争论都……还犯不着,找着人才是最紧要的。再耽搁下去,怕是秦妹妹就更危险了。”
她话说的委婉,柴荣明白了意思,怒气暂时敛了三分。倒也不再提搜宫的事,急忙钦点了程湛进宫,又取了景福宫这几日的起居记,细细盘查了起来。
殿内有一种生冷的沉寂,解忧跪在地上垂着头,视线里景福宫的地砖拼接的纹路跟记忆里一模一样。上头坐着帝后二人,方才还争得不可开交,此刻都静了下来。
程湛的脚步细碎,伴着衣料摩擦发出的沙沙声。他觉得自己今年必定是命犯太岁,故而在内袍里扎了条大红的腰带。浅色的外袍遮不住,那抹鲜亮的颜色随着他的动作而时不时地露出来。“这么说来,昨日你离宫的时候,秦妃娘娘并没有什么反常之处?”程湛沉思了一刻,又向京羽确认。
“没有,娘娘只说之前已经应允了解忧娘子将我交给她,后来遇到祸事,已经拖沓了许久。再拖ʝʂɠ下去,怕是娘子要上门闹事,便让我早去了利索。”京羽面无表情地复述着,解忧背后微微涔出了一层汗,心道自己什么时候还这般霸道过。
程湛琢磨了一刻,又道:“可是娘娘伤还未好,不是应当多留你几日在身边照应么。”
“娘娘的伤一直由太医署照应,我在身边也能做的也不多。娘娘脸上的伤痕,我配了些药膏,有两味药太医署没有,我还与娘娘约定,去民间药房再寻寻看,若是寻着了,每隔十日便会给她送一些进来。”京羽说得甚是从容,分辨不出喜怒。她抬起了头,直视着程湛,又道,“大人若是想探寻这一出事端是否是娘娘策划的,京羽只觉得不会。娘娘身上的刀伤,起身都还艰难,卓儿一死,她如何能走出宫去?我也不是娘娘放在外头的接应,随身带出宫去的行李不过是几本书几件衣裳和一些首饰,这些宫门处都记录,并没有足够的银钱助娘娘逃走的。至于解忧娘子,她昨夜在赵员外郎府上伺候婆母,更没有接应的可能。”
见她把自己的心思毫无遮掩地说了出来,程湛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只尴尬地笑了笑,道:“下官只是循例问问,并没有怀疑解忧娘子与姑娘的意思。”
他说完,便有仵作进来回禀,柴荣急切想知道现场发生了什么,也没管解忧。解忧和京羽也不好就直接退出去,只微微让出个位置,跪在了旁边。
仵作将自己勘验了两个时辰的结果拣紧要的回禀了,景福宫中两个宫女,被害时,一个在门口,还是坐值守更的模样,被人用衣带从后面勒住了脖子,没有挣扎几下,便窒息而亡。另一名宫女卓儿死在了内室,脖子上同样有衣带勒颈,腹部中了一刀。从现场痕迹来看,行凶者应至少有两名,一名在身后勒住了卓儿,但手劲较小,一时没有勒死,只留下了一道勒痕,另一名同伴便上来补了一刀。此外,在秦妃临睡前喝的药碗里查验出了有蒙汗药的残留。
这么看来,毫无疑问应是景福宫里的人做的。程湛小心翼翼地偷看了一眼柴荣的表情,又问仵作:“那衣带可有去查来历?”
仵作道:“查过了,是景福宫宫女的衣带,一共少了三条。三名失主说这是她们换洗下来衣服里的,昨日便送去了洗衣房,也不知是谁偷拿了。”
柴荣不关心这些细枝末节,问道:“可有秦妃下落的线索?”
仵作哪里敢答,心里念叨自己只是检查尸体的,别的勘验也不关自己的事。便浅浅看了程湛一眼,低下头装与自己无关。程湛其实也没什么线索,只得硬着头皮说了点想法:“微臣命人清点过娘娘的衣物,外衣俱在。想来娘娘如今身上还只穿着入睡的寝衣,如今这天气乍暖还寒的,怕也走不远。”
柴荣没说话。
程湛一头冷汗,只好又补充了点别的,“昨日是寒食节,宫里四处都没有点灯,入夜后四处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清。宫婢内侍们多少也有些懈怠。这景福宫当值当夜的宫女原本应是内殿二人,外殿四人,可正因是寒食节,外殿没有炭火取暖,又空旷寒冷,坐值的宫人受不了,早早就回了屋里睡觉。微臣方才询问了一遍,倒是认了自己玩忽职守,可又说是什么动静也没有听到。”
“是有机可乘,还是预谋如此?”柴荣沉沉地说,“景福宫的一干宫人差事当得可真好,莫名丢了衣带,还又因惧寒回屋睡觉了。宫纪竟废懈至此。”
以上种种,景福宫的一众宫人此番怕是难脱干系,细究起来,这三十三名宫人各自什么来历背景,有没有人会攀咬出什么贵人,符皇后心里并没有底。
外头春意已经很浓了,但在这殿里,不仅有令人窒息的沉寂,还有可以使头脑冷静下来的寒意。符皇后端坐在上面,冷眼冷情,不再多说一语。细细反诌方才的争吵之后,符皇后明白了,柴荣对秦雪乍的感情早已经不是理智可以劝得住的。谁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反对他,就是将秦雪乍失踪的嫌疑往自己身上拉。好在如今秦雪乍已经消失了,不管是生是死,只要她不再出现,终归就是好的结局。柴荣真要搜宫、真要折腾,便由得他去,终究也闹腾不了几天。这当然只是她对这件事情最好最有利于自己的推测,但是以她对秦雪乍的了解,只怕事情并不会如她所料的发展。
想到这里,符皇后微微有些慌神,她朝内室看了一眼,整个场面看上去完全是被宫人入袭的模样,但也未必,她不知道后面的招数会是什么。这没关系,符皇后心中定了定神,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了,只要自己能在柴荣前面把秦雪乍找出来,杀了她,再推个与人私奔的罪名过去。无论策划者的用意是什么,这桩案子就能为已所用。
如此想着,符皇后便打定了主意,她微微抬了抬头,僵硬的脖子得到些舒展,在她的眼前,景福宫极尽奢华,门限以黄铜镶饰,涂上了金粉,上殿的阶梯都是白玉砌成,雕花繁复的柱子,嵌着蓝田玉、明珠、翠羽的墙壁,层层叠叠的布幔流苏,为诸宫之最,也象征着这个帝王给予的最高恩宠。房间里跪着一干人,诚惶诚恐、瑟瑟发抖。门外天色有些灰暗,大片大片的乌云压在天上,将天色染成了灰蒙的色调,乌云下面跪着更多的人,战战兢兢、魂不附体。
漏更了两次,因为我这几天有点纠结。汴梁宫里的情节大概还有四章左右结束,不是想写宫斗,也对秦妃如何争宠出头没兴趣。只是想写一个中年成功男人遇到人生挚爱后,与政治联姻的老婆之间的关系。
今天懒得纠结了,这几天会把之前漏发的补上来。大家不要放弃我。结束完汴梁副线,老赵和翟总就会归位。解忧会回到渭州完成主线任务。
第50章 四十九缝隙
解忧怔怔地盯着景福宫正殿上的那副屏风发呆,她记得原先长孙妃住在这里的时候,屏风上绣的是满缀珠宝的凤穿牡丹,魏紫姚黄的底色,熠熠生辉的珠光,遥遥望去便如一片七彩云霞,是天下富贵的象征。长孙妃便是这样一个喜欢将所有好加诸在一起的人。如今这宫殿换了主人,正堂上的屏风也换成了一幅颜色清雅的关雎图。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解忧偷偷揣测,这样的图样该不是秦妃选的,或许是柴荣亲选的,一物一什都带着能与卿比翼双飞般美好愿望。
细细品评这番心思之后,解忧便觉得正坐在这幅关雎前两个人,至尊高贵,又是那么的可怜。妾心与君意,原本应是一件可以坦然地接受与放下的事,一旦掺和进了权力里面,便生出了许多猜忌与各自的解读,生生变了味道。
日影从东悄然转成西斜,解忧的双腿跪得有些发麻。柴荣似乎忘了问她,殿上人流水一般地进出,
刘平带着人进来回话,景福宫又搜了一遍,所有的衣柜箱笼都打开了,甚至米缸水缸也没放过,还是没有找到秦妃的下落。“是否要去别的地方查查?”刘平小心试探地问,他之前见过了帝后为了搜宫之事闹成什么样子,如今再提,他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被拎在手里了。
符皇后眉头微微一挑,并没有说话。其余妃嫔一脸急切地看着柴荣,也不敢出声。柴荣沉默一刻,便又问程湛:“景福宫的宫人有肯说话的么?”
程湛一脑袋磕在地上,明明是初春时节,磕过的地面却留下了一小块湿润的汗渍,“还没有。”程湛小声地说。景福宫当值的三十三名宫人,老早就都被抓了起来,上了刑,左审右问,却并没有招出什么有用的话来。他怀疑再这么徒耗下去,这刑就该轮到自己头上了。
君王前后踱了几步,压着脚步,似乎在做最后的犹豫。一旦真的搜宫了,便是与这些世家妃子们撕破脸了,后患无穷。可不搜宫,又该去何处找他的秦妃。
殿内的气息一时之间几乎凝结成霜,程湛觑眼看了一眼刘平,脑中灵光一现,便问道:“大总管,这景福宫里可有暗道密室之类?”
刘平眼皮一抬,瞪回了程湛一眼,没好气道:“咱家不知道,程大人你知道?”
程湛缩了缩鼻子,赔笑道:“总管说笑了,这景福宫乃是内院,微臣一介外臣哪里知道。”
刘平淡淡道:“我以为程大人审出什么来了。”
这么一提醒,程湛猛然醒悟,连忙命人去问那些宫人,半刻时间回来,这批宫人都是最近新选调至景福宫的,刚认清楚宫门的朝向,密室之类实在无人知晓。
柴荣闷了半晌,沉ʝʂɠ沉道:“若这些宫人是便是行凶者,又怎会交代密室所在,自己找。”
刘平抬头看了周遭一眼,这景福宫面积巨大,一时半会该从哪下手?莫非要拆了这宫殿不成。他看了一眼程湛,便道:“程大人,你们大理寺遇到疑难棘手的案件多,这找个密道、寻个人该有自家的秘法吧。”
程湛推辞道:“这大内禁苑,论起熟悉程度,无人能出总管之右。有什么需要出力气的,下官为总管马首是瞻。”
两人还在那礼尚往来地推让着,柴荣黑沉着一张脸,又有怒火从眸中划过。
许久未说话的符皇后侧了侧身,说道:“当年长孙妃薨逝后,臣妾命人将景福宫里外都打扫了一遍,也未见什么密室。”程湛的话给符皇后提了个醒,景福宫是有密室的,长孙妃死后便有人秘密告诉过她。她还亲自来看过,里面应是长孙妃用来放一些对自己很重要物件的。真正有用的早已被清理了,符皇后看到的只是一地狼藉。她也没命人打扫,只是嫌恶地看了一眼便走了。今日想起来,那地方不大不小,塞一个人倒是绰绰有余。消失的秦妃,极有可能就在里面。符皇后捂住了猛烈跳动的心脏,她在心里祈祷,这个密室除了自己,不会再有别人知道。
柴荣对符皇后突然软化的态度自然有几分警惕,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并未作声。
符皇后稳住了神色,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这也不一定。让人去营造办将景福宫的营造图纸取来,参详研究一番,便知道这宫里有没有别的秘密了。”
既然是密室,肯定是宫殿原先主人自己私加的,又怎么会在营造图纸上。符皇后对这一点倒是很笃定。她的话说完,见柴荣面上的神色微微宽松了一些,便又继续主动让出了一步,道,“这研读图纸在哪都成,臣妾的朱雀宫离这不远,不妨到那里也找找看。”
柴荣见符皇后的态度像是当真很配合,眼下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法子,便也不多说什么,嗯了一声,就要移驾过去。
刘平和程湛见事情被缓了下来,众妃见帝后二人已不似之前那般争锋相对,各自都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忙收拾着要走,忽有一女声响起,“东阁的内室西墙,比西阁要多吃进六块砖,许有夹层,不妨先查查看。”这一声响划破了僵持的局面,众人寻声望去,说话的正是几乎已经跪到墙边上的解忧。
“你是如何知道的?”柴荣转过身来沉沉问道,语气中又难以抑制的惊喜。
解忧冲着柴荣磕了一个头,语意清晰地解释道:“妾身从前替主母领罚,曾在景福宫执役数月。每日闲来无数,便数地上的砖石消磨度日。景福宫内室里铺的是圆棱形的小地砖,东阁的西墙前放置有床榻,平时不易察觉,但数得多了,心里也知道其中的差距。”她从前也曾做过各种猜想,长孙妃在自己的寝阁内搞个密室夹层,会藏些什么东西进去,是金银细软还是兵器刀斧,她还想过会不会是个能念咒下蛊的巫师,毕竟这六砖之隔,足以塞进一个人了。
柴荣也不再耽搁,符皇后双眼微微一阖,此时也不好再出面阻止。众人一拥进了东阁,手忙脚乱地移开墙前的床榻,西墙上装饰有木条嵌装的纹路,木条上有装饰有金环,花式繁复,严丝合缝,粗看之下并看不出开合的位置。
柴荣用手指扣了看,内部中空,隐有回响。程湛取了火引,摇了摇,又吹灭成了一股青烟,立在墙前上下左右细细试探。停了一刻,只见那青烟袅袅向上,顺着墙上的一处木条嵌合处飘了进去。柴荣用力推了推,墙壁纹丝不动。他想了想,又试着拨弄了几下旁边的木条,咯噔一声。再推时,整面墙壁向内转出一道大缝来。
一阵呛鼻的灰尘迎面扑了过来。柴荣顾不得其它,一个侧身便先于众人闪了进去。刘平大惊,招呼着要护驾,自己正想往那墙缝里挤,却见柴荣又走了出来,一脸凝重,怀里抱着一个人,正是失踪了的秦雪乍。
秦雪乍昏迷不醒,一身寝衣,手脚被衣带紧紧地束缚着,眼睛上也缚了层布条。在里面待得时间久了,腹部伤口的位置隐然有血色涔出,冷颤不已。柴荣颤抖着手,试了试鼻息,虽气若游丝,但还活着。京羽急忙上前查看,粗看之下也没有受更多致命的外伤,脉息平稳,许是药效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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