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超笑道:“王姑娘不怕贫僧是唐王奸细?”
王巧扬了扬眉:“奸细不奸细的,只该是官家关心的事。”
恒超沉默了一会,淡漠道:“你海口夸得这么大,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能拿来跟贫僧换呢?”
王巧看着他,目光坚定,“一诺。王巧允诺,只要今日法师助我一次,他日法师若有所求,王巧不问缘由,必倾力相助。”说完,她从袖袋里取出了半枚小小的玉质虎符,在手心里摩挲了一下,轻轻地放在了几案上,目光里似有不舍的神情,“这是先父遗物,可以押给你。”
恒超只轻轻在几案上扫了一眼,便道:“彰德军的虎符?这是旧物,早已没用了。”
“先父卸任之日起,它便不能用来调兵遣将,可却也不能说毫无用处。法师亦是出身军旅,自然明白军心二字有多少用处。即便是一支辉煌在过去的军队。”王巧认真地说道。
恒超的目光从那枚虎符上移开,移到了王巧的脸上,来来回回巡视了许久,像是想透过这皮骨之相,看进这人间小恶魔的心底去。思索了一晌,恒超淡淡道,“施主需要贫僧做何事?”
王巧轻轻一笑,面上的表情又轻松了几分,又恢复了方才那般天真可人的口吻,“其实也不太难。我眼下有桩棘手的麻烦,便是与那薛家二公子的婚约。那薛致是个文官庸才,我本就看不上眼。可我母亲偏是个昏头的,什么都不懂也就罢了,整日里还只会逼我速速成婚。来到汴梁后,更加变本加厉,恨不得明日就把我塞上花轿。没法子,我希望法师能帮我将此事料理干ʝʂɠ净。”
恒超闭目微笑,“小小一桩婚事,便值得押上先人遗物么?何况以施主的心智,贫僧不信就没有别的办法。”
“只是暂押在法师这里,我相信会有一天我能拿回来的。至于别的法子,也不是说全然没有,但终归都不够妥帖。薛致一死,多少会把我自己粘进去。我毕竟还是要嫁人的,为此落下话柄就不值当了。”王巧毫不讳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恒超,笑着道“只有江南使团这样与我十八竿子都打不着的朋友出手,方才是最最干净的。”
恒超轻轻冷笑一声,“你不愿嫁他便该想法子退婚,何必非得取他性命?”
王巧歪着头看了恒超一眼,脸上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嘟嘴道:“那秦娘娘不也是一把就断送了霜嫔的性命么。你也知道,很多事情确实是有别的法子可以慢慢解决,但只有人死了,才是最快最利索的法子,不是么?”
恒超双目阖上,手指缓缓拨着念珠,不再看她,也不再言语。
王巧等了一刻,见他仍无反应,索性起身蹲在恒超跟前,声音清淡平和:“我知道唐王遣派孙晟入汴梁,随行也带了不少能人志士,在汴梁里杀一个人一点也不难。我今日既然说了这么多,法师必然得做个决断,或是杀了我灭口,或是杀了薛二得我一诺,左右都是一桩杀孽,恒超法师会怎么选?云霄军散骑参将沈染又会怎么选呢?”
恒超面上微微一动,睁开眼,盯着近在咫尺、天真无邪的那张少女容颜,沉沉说道:“施主这般心急,看来是心中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
王巧轻轻笑了笑,道:“那倒还谈不上,但无论如何,总得把位置腾出来,旁的人才有机会不是么。”
嘿嘿,给老赵安排了这样一个神仙伴侣,大家可还满意?
第56章 五十五赚钱
整个春天,解忧在汴梁过得忙碌又快活。大理寺的事对她而言,仿似一桩不大愉快的插曲,只在与赵匡胤的家书里略略提了提。赵匡胤的回信颇为简单,先说了一句,“知了。”又问,“安否?”再说,“无忧。”
解忧笑了笑,在书案上新铺开一张信纸,新制的竹浆纸薄而韧,透着光还能微微看到其中交错纵横的细细竹丝,绿云影里、明霞光下,解忧将这段时间汴梁朝中与家里发生的大事小情通通写了一遍。
半月后,又收到赵匡胤的回信,他浓墨挥毫,琐琐碎碎像是一封官喋,带着陇西的风霜微微侵袭着汴梁的花月。他告诉解忧,跑马场出生的第一批小马犊子长高了,整个冬季过去,也就只夭折了一匹;他曾在半月间跑了周边十余州县,发现今年年成很好,城中流民少了许多;上个月跟一小队不老实的刘崇军交了一次手,生擒了百余人,还有前日封掉了两条燕云盟贩走私茶的路线,想想马上就能将燕云盟这个假侠义的团盟逼得没钱花,就十分高兴。信的最末,他写了一句,终日在外奔波,疏于宅院管理,院中花木枯死大半,家仆们不敢胡乱栽种别的花草,只略作清理,空了大半个院落出来。一日枯坐廊下,身畔只剩幽幽西风,甚是寂寥。
解忧读完,抬起头,隔窗望出去,东风荡漾轻云缕,是一派和煦浓艳的春光。她所住之处自带一个不大不小的小院,被打理得整洁而雅致。如今正是花开的时候,碧草凝翠、姹紫嫣红盈盈满院。一众海棠开得正艳,铺满了院子的小半个角落。旁边生得几尾芭蕉,翠绿盈盈。一株杏树,温柔旖旎。王巧之前种下的那棵玉兰,如今也活了,白玉微紫的花梗立在枝头,花香杂染了漫天流溢的春光。
如此,鸿雁往来了一季。赵匡胤的信来得愈发频繁,原本是半月一封,接着一旬一封,再者每五日便有一封。芳儿吃着新摘的枇杷,一面笑着说,“娘子再不回去,怕是每日都能收到都督来信了。”
解忧只好微微一笑,将新收到的信收进一个镂空的紫檀木盒子里。沉思了一刻,又问,“昨日,锦柔也给我写了封信,我仿佛写好了回信,已经拿去交给驿人了么?”
芳儿摇了摇头,将沾着清甜果汁的手指擦了擦,笑着说:“我还帮娘子收着呢。您也好意思说自己写好了回信。明明昨日忙了一日,回府的时候连晚膳都没顾上吃,这回信写倒是写了,可也就是写了两个字就趴桌子上睡着了。今日倒来问我有没有送走。喏,在这呢。”一面说着,芳儿一面从书架上翻出了两封信,一封是锦柔的来信,一封则是解忧写了一半的回信。
解忧接在手里,也想起了昨日自己的略有失态的模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重新展开锦柔的来信,从头到尾又细读了一遍,笑容只在脸上留了半刻,很快便消散不见。她手里捏着两封信,沉思不语。
芳儿好奇问道:“这是有什么事情么?”
解忧想了想,说道:“锦柔还有不足一月便要临盆,她在信中说最近梦魇不断,梦里次次血光冲天,很是不安。曾求请张令铎能休假回府,可雁门关明明太平无事,都督却仍不放行,心中忧虑更甚。我原先答应过她会陪她生产,如今便是来问我归期的。”
芳儿嘟了嘟嘴,道:“听她说这话的口气,倒还有几分责备都督的意思了?”芳儿一直觉得是锦柔引来的漠离,连带着对她很无好感,说完之后,果然又添了一句,“她不是有自己的漠离表姐坐镇了吗?巫女祭祀,又是那样的身份高贵,怎会连个小小梦魇都镇不住了。”
解忧略带责备地看了芳儿一眼,沉思一刻,道:“锦柔性格爽利,向来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但唯独对这次生产,特别担忧,担忧得似乎像是有什么噩兆一般。”
芳儿在解忧身边也跟了不少时日,见她如此说,便也猜中了几分她的心思,不由地嘟了嘟嘴,道:“娘子这是打算回渭州了么?”
解忧沉吟了一刻,道,“我原本也应允了官人在春尽夏初之时归去的。何况,女人生孩子本身便是鬼门关里走一遭。她夫君不在身边,万一出了点差池,那便是桩后悔也来不及的祸事了。”
“可娘子赶过去又能做什么?”
“能让她心安,也让我心安,难道还不算一桩大事,何况我现在有了京羽不是么。”解忧笑哄着她说。
“那位卫穆夫人还在渭州城里待着呢。”芳儿依旧有些气不顺。
“渭州城门口也没写公告说她在城中便不允许我进城啊。”解忧笑嘻嘻地说,心里却想若是漠离肯为锦柔费心,锦柔又何至于要向千里之外的解忧倾诉。她虽然是打着为锦柔坐镇产房的旗号来到渭州,可真正的目的实则是自己与赵匡胤的婚事。如今目的已然达成,怕是许多事也顾不上顾及了。但这话她也不能再与芳儿说,只是含笑着摇一摇头,摆弄起了书案上的水盂烟墨。
芳儿本还想再多说几句,抬眼看见解忧的笑脸,只好又嘟了嘟嘴,道,“我就是怕娘子回去了心里屈得难受,她是要来府里做主母的,可这主母的位置……”
“这主母位置反正也轮不到我,所以无论是谁来做,我都应当坦然接受、依礼伺候。对漠离如此,对她人亦然。”这数月奔波茶药商务,不由间将她的性子磨琢得愈发沉静。说话间少了几分拖沓与旖旎,便添了几分决断与淡漠。
芳儿心头一口恶气似乎还未出尽,便愤愤道:“旁人也就罢了,可偏偏是这位卫穆夫人那时在华山,买凶杀人。这回头娘子与她面对面处着,又如何能坦然呢?”
芳儿不提,渭州的种种、华山遇刺时的惊险几乎已经是离自己很遥远的事了。午后暖阳,屋外阳光如金线一般飒飒地下,解忧有一刻的失神,汴梁的风清水和与陇西的刀剑冰霜一比,几乎就能算得上安逸了。而安逸一久,几乎便忘了这数月的时光是自己偷借出来的。沉吟一刻,解忧心里的那万般愁绪似也无可归置处,只化作一声叹息,道:“回陇西的事先安排起来吧,这个月中过完,无论如何,我们也启程了。”
如是说完,解忧也不再多言。芳儿瞧她那模样,知她决议已下,虽嘴上仍嘀咕不已,却也将归程的事情一桩一件地布置下去,不敢拖沓。
这真一说要走,发觉手上需要收尾的事可不算少。事实上,在这数月之间,解忧前所未有的忙碌着。药茶的生意比她事先想象得还要顺利,她买进了城南一间生意平平的药铺,并在匡义的举荐下,在五丈河工地做起了药茶的生意。二千余名河工,每日早中晚三次供应药茶汤水ʝʂɠ。起初,京羽几乎日日去工地上,给众人号脉写方。用的草药量控制得极好,大多只是一些性情和缓、味道甘甜的药材,长服无碍,取名为平安汤。众河工便将这药茶当日常的茶水饮。
开头二十天由药店配好药包,在工地上现煮现喝,是不收钱的。从第二日开始,每个药包卖二十文钱,官府出十分,剩余十分由河工们自己平摊。每个药包煮出的有药茶可供八九人一日的饮用,再加上一些柴火钱,每人每天的支出不过一文多。如此又推行了一个余月,效果竟是极好,不仅腹泻人的少了,就连原先工地上难以下咽的饭菜如今也能被人称赞。
解忧顺势又跟运转使司相谈,以每月二十两银子的价格,拿下了工地上河工们的问诊。按照约定,她将每五日派三名医师到工地上看诊,诊金与药材都从这二十两银子里出,多不退少不补。运转使司本就嫌照顾工人麻烦,可又不得不管,恨不得能将这块事情丢出去。每月二十两压根就不算什么钱。而在解忧眼里,河工大多年轻力壮,便是一些小毛病,稍稍调理一下也便罢了。渐渐地,平安汤在河工口中有了些名声,附件的家属亲眷们也有意来要买那药包,备着防瘟。解忧带着京羽、王鹏翔和杨东,时常连正经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
上个月,解忧连着又在汴梁城买了三间药铺,均改名为平安堂,颇有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模样。
匡义亦是得力,将这段时间推行平安汤和问诊外包的事情写了奏疏,与魏王一同奏至御前。柴荣亲批做得好,各地可效仿之。批奏的文书今日传到了匡义手中,自然高兴万分。下朝之后,匡义也没顾得上更换朝服,便兴致匆匆地来找解忧。
春风徐徐拂过,轻薄的花瓣便被带着在空中转了个圈,又软软地落在地上,甫一着地,又被匡义的脚步惊起,弹了起来。解忧正在南屋下,隔着轩窗望去,只见一支白玉羊毫笔被她握在手里,竟半晌未动。鬓边有两股长发从束好的发髻中分了出来,垂落在肩上,浓墨般的乌发衬得那张小巧精致的脸愈加白皙动人。她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尖尖小小的眉头拧出了一个细微的弧度,似乎将这满院的春色都敛了进去。
匡义一时之间看得有些痴了,半晌之后,一些欢喜的浅笑浮上了嘴角,他大步走过去,“娘子这番要发达了。若是各地都跟买平安汤剂,每日能赚多少钱。”匡义将御笔批示过的奏章放到解忧手里,这段时间,他们商议事情的机会不少,说话自然也熟稔得不拘礼了。
解忧刚将芳儿打发出去,如今正在给锦柔写回信,见匡义过来,便将笔放回笔架上。用放在一旁的丝帕擦了擦手,接过奏章,目光一面快速地扫过,一面笑着说:“官家赞许的是你。五丈河的疏浚工程,才做了不到两个月,便已疏浚完成,远比预期得要好。如今朝野之中,年轻一辈的官员,三爷已然是佼佼者了。”
听她这样说自己好,匡义愈发得意。他在解忧对面的几案上坐下,随手接过侍女奉上的茶水,抿了一口,连应有的谦虚都变得随意而敷衍,“你说的是,自从五丈河完工后,我跟魏王的关系也愈发好了。许多事情,譬如河流入口、河道位置的决策他也放手让我去做。至于择选药茶铺这些细末琐事,早便是我拍板便成的。”匡义看了解忧一眼,欢喜之色更明,“下个月,凌漕河、鸿沟、还有汴河主河道的工程便要动了。既然有了御批,我便打算依照五丈河的做法,将平安汤一并推过去。你这般也准备准备。”
解忧拉开放在书案一侧的图纸,只快速看了一眼,便道:“凌曹河虽说离汴梁不远,但它周边更近的州县是凌州,无论是取药就医,都应从凌州找。若是从平安堂千里迢迢地送人送药过去,都不合适。”
匡义惊讶道:“你不想做这生意?凌曹河并不算太远,这运河的疏浚一直要到淮河,那岂不是更远。何况做生意本来就是路途艰辛的,哪里有嫌远便放弃的道理。”
解忧面对他的责问也不生气,笑着解释道:“生意与生意是不一样的。若是运货而卖,从此地到彼地,那自然是再遥远也不怕。可这药茶生意的供给并不是单纯的卖货,更需要的是频繁往来。我如今在汴梁盘了据点,大夫与药材都在城中,生意的范围也应当以此为限,往返路程不能超过三日。再远,遥遥供应,即便勉强能做得下来,最终也未必划算。”
“那你便去凌州再买几家药铺。”匡义想也没想说到。
“那沿河百余座城县里,我都买一家药铺?”解忧反问道。
匡义心想那也确实是不行,便皱了皱眉头,道:“那汴梁城周边,拢共才有多少生意?”
“这是你之前给我的河道疏浚图纸,周边的河道工地,最多的时候会有二十三处,河工预计在二万人左右。我如果拿下其中一半的生意,至少还得再购入一间药铺,坐堂大夫连轴转的话,也得有二十人左右。”解忧细细算过这笔账。
匡义又皱起了眉头,混不在乎地说:“你若是愿意,莫说一半,所有的生意都给你又有何难。”
解忧道:“我知道是不难,但众人生意好做,一人生意难行。如今你在风头上,手中当然有这权力可尽数划拨给我。可我若是将汴梁城外的药茶生意一个人全吞了,那便是断了这全城的药商的这条财路了。”
“怕他们作甚,何况这条财路原本也是没有的。若不是这一两个月间,你没日没夜辛辛苦苦做出来,还有谁能想得到能如此经营。”匡义毕竟年轻,从仕之后又一贯顺风顺水,凡事恨不得能做到极致,哪里会有心思顾念旁的。这样一想,自然难免觉得可惜,便悻悻道,“我原以为仅此一项,便可以帮你赚座金山回来,可没想到外地的生意你不要,汴梁的生意又只要一半。可惜这些日子,你这般操劳辛苦,费了这许多的心血,只赚这一些钱,划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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