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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曲(二)——金牙太太【完结】

时间:2024-02-20 23:18:49  作者:金牙太太【完结】
  他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刘泽攻入城后,其余四翼,唯有两翼受崔昊调令,归于麾下,剩余东西二翼都在观望。眼下的形势,便是解忧也参透了一二,比得无非是谁的动作快。若是刘泽能快一步稳住城中的局面,得到虎符,宣称自己是正统,那东西二翼自然顺服刘泽。甚至连崔昊手上的二翼兵马也将松散军心。可若是刘泽不敌少将军,被强攻破了城,那熙州军便还能笼在一起,清算北翼军的过错。所以,如今这块虎符,说它无用自然不对,但细细论较起来,它对刘泽倒是更加有用。而对于在身份上已经占了优势的崔昊来说,眼下更重要的是在实力上占据上风。
  崔建洲哑了声音,停了片刻,才开口反驳道:“并不至于如此,昊儿善战,只消我再帮他一帮……”
  “你是在帮他,帮崔家,却未必是为了熙州城。”翟清渠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眼中目光又冷又锐,像是可以看破世上所有人的心事与算计,他长长的手指捏起了放在中间的那枚虎符,崔建洲脸色微变,听见翟清渠继续说道,“少将军眼下只能靠手里的实力攻城,打得下打不下,全凭自己本事。太守大人这么着急将这虎符交到他手里,不过是为了给少将军留条后路,一旦攻城失败,少将军便能名正言顺地带着熙ʝʂɠ州军出走。呵,可笑,熙州城已然这般模样了,在太守眼中自然是可弃可废,但只要有兵马在手,便能有生生不绝的力量。”
  翟清渠这些话说得平淡,语意却格外凌厉,崔建洲被激几乎活生生要吐出血来,怒道:“翟先生不愿帮这个忙,崔某便另想法子,何必以恶意揣度崔家的打算。”
  “若不以这般恶意,难道我还对太守大人存有什么天真的善意么?”翟清渠站起身来,步步逼近崔建洲,“桃花疫在城中蔓延至今俩月有余,崔大人最大的作为便是死守与死等这两桩。殊不知这疫症最怕的便是一个拖字。小疾拖成大病,大病拖成大疫,此番失了时机。大疫当前,崔大人仍不思如何应对,反而继续一捂再捂,还将熙州军调离,此番又失了人心。翟某说句不好听的实话,熙州会落到如今境地,一分是天灾,剩下的九分便是崔大人你这个人祸。”
  崔建洲只觉得喉头泛起一阵腥甜,此番来求人不仅一无所获,还劈头盖脸地遭了一顿谴责,一时之间,脸紧紧地绷着,胸膛起伏剧烈,显然已经气得不行。他嚯地一下站起身来,想发怒狂骂翟清渠一顿,却又在开口之前,清醒地认识到论嘴皮功夫,自己哪里是这成了精的商人的对手。一时语塞,手指在半空抖了片刻,也未说出句完整的句子来。
  就是解忧也觉得翟清渠这段日子实在乖戾得很,见崔建洲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竟有些相惜之意,迟疑一刻,抬头对翟清渠说道:“我想了想,崔太守送虎符出城的想法未必不好,即便虎符对少将军攻城之战未有大助力,至少可以免于虎符落入刘泽的手里。未尝不可一试。”
  翟清渠的目光轻轻扫过她,澹澹道:“不计成本的话,当然可以一试,但为了崔大人这一试,你究竟是要搭进去曹彬,还是邱云呢?”
  解忧未想到自己也被噎了回来,那崔建洲在旁则几乎登时便要爆裂,他一生狂傲,在陇西横冲直撞惯了,何时被这样羞辱过。索性不再说话,衣袖猛地一甩,捞起箱子上的虎符收入袖中,便要离去。翟清渠的声音在他身后冷冷响起,道:“崔大人,眼下形势,这虎符可烫手得很,没法子送出去,倒不如毁了干净。”
  崔建洲脚下像是被怒气牵绊,迟了半步,扭过头来,声音嗡了须臾,一字一句从齿缝中崩裂而出:“这就不劳翟先生费心了。”说罢,一把拉开门,大步流星般地跨了出去。
  解忧一脸无奈,心里觉得任由崔建洲这般赌气走了未免可惜,便想去拦。身形甫一动,衣袖则被翟清渠一把扯住,拉近身前,低声说道:“拦他做什么,与其费尽力气去送这个虎符,倒不如用力逼一逼这位迟暮的老帅,来得更管用。”
  解忧不解地看着他,翟清渠满脸肃然,窗外天光凝在他面上,让人有一刻的恍惚,分不清他的言语中究竟哪些是虚,哪些是实。
  正待再往深处琢磨时,却听见一声木门被猛然推开的巨大声响,与屋外的风雨一同撞了进来。
  定睛一看,却是刚刚离去的崔建洲顷刻间又折了回来,他一进门,转身便将那扇薄薄的木门关上了,外头的风声雨声中,夹杂着一道一道羽箭疾飞的声响,接着又是噔噔噔金属箭头扎在松软门槛上的声音。邱云与曹彬骇然失色,一跃向前,守住了那扇其实连雨丝都挡不严实的薄门。
  与方才离去时的愤怒不同,此时的崔建洲是那种被逼到绝路上的冷静,急声道:“刘泽的人已经攻进来了。”
第91章 九十逼见
  为刘泽打先锋进攻擒龙寺的,便是钱松。他率着二百名原本劫掠财物的兄弟,拿上了北翼军分配的强弓重弩,冒着雨一路杀进了擒龙寺山门。崔建洲原本带了些兵士在此处,可此时早已人心涣散,钱松没费多少力气便控制住了这座院落。但他也没胆子往寺里冲,而是抓了几个人,问清了崔建洲的去向,便领了一队人将解忧住的这两间屋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日在镖局里,钱松被翟清渠闹得好没面子,一直想寻个机会找回那口恶气。现在得知翟清渠、崔建洲等人都被堵在了里头,他便不急了。在院子里寻了处捱不着雨水的地方,扯着得意的嗓子喊道:“崔太守,翟总账,出来谈谈吧,大家相识一场,我总会念及两分情面,想法子保你们一条命的。”
  他的声音落进绵绵雨声中,竟是毫无回应。钱松皱了皱眉,对身旁刘泽的一名副将笑道:“他们不理我,啧啧,没办法,只好失礼了。”说完,一个眼风落在手下人身上,那人立刻会意。命几名弓弩手换上重箭,弯弓射出。又粗又重的羽箭破开绵绵细雨直冲着小屋的门窗而去。重箭力量大,十几支同时射出,巨大的力道将那早已破败不堪的门窗扯烂,阻隔物一被清除,屋内的人与屋外的人只好面面相对。
  钱松在外头拍手笑道:“别怕别怕,我不会放箭了。只是太守大人也得给我点面子,再与您说话,总得回答一句不是么?”钱松的语气里漾着笑,十足十的小人嘴脸。
  崔建洲嗡着声,问:“你要做什么?”
  “大人猜猜,我要什么。特别容易猜中。”钱松一脸笑意,又看了旁边的副将一眼,并未真等崔建洲回答,而是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刘将军奉了大人您的令进城戡乱,但是您当时却未来得及将虎符交给他。如今人都进了城,事也办得差不多了,这虎符您也别捂着,赶紧补给我们将军吧。”钱松说得一本正经,活脱脱像是一名上门催债的债主。
  崔建洲不经激,被这么一说,狠狠往地上唾了一口,骂道:“胡说八道,老夫何时让刘泽领兵进城了?这逆臣贼子,卑鄙小人,举兵叛了熙州,如今自己没有脸面来见我,竟让你这样一个宵小之辈来向讨要虎符,呸,你是何人?也配!”
  钱松面上的笑意敛了敛,道:“太守大人,你这样说话便也太不客气了。亏得我方才还想着要怎么才救你一命。如今你也不看看形势,我若是发了狠,杀尽了这院中人,搜个东西又有何难。”
  崔建洲也是个硬骨头,听他这话,立刻裂目瞪圆,龇吼道:“那便杀了老夫,看你们寻不寻得到这虎符。”
  钱松眉心一动,刘泽交给他的指令是要将虎符完完整整地带回去,眼下若是激怒了崔建洲,真做出什么毁符的事情来,那自己可就无法交代了。他询问的眼光看向与自己同行而来的副将,低声商量道,“他不会一怒之下将那虎符毁了吧?这里还有翟家和渭州人,真伤了人……”
  那副将想必是得到了刘泽更加确切的指示,便是不惜代价也要将虎符带回去,琢磨了一刻,发狠道:“虎符没这么容易被毁,一旦虎符到手,人究竟是怎么伤的便由我们说了算。给我抢!”
  声出令行,四周待命着的人马立刻搭弓上箭,一阵嗡嗡的拉弦之声,蓦地便徒增了百倍的杀气。崔建洲也没想到他们当真敢硬抢,心中懊悔之前未听翟清渠的话,干脆毁了这枚虎符,如今捂在身上,是扔也没处扔,砸也砸不碎,一时间竟不知该怎办。慌乱之下,他下意识地脚步踉跄着往后倒退了数尺,扭头看了翟清渠等人一眼,见他仍未有出手相助的意思,不由得两道粗眉紧紧蹙在一起。
  解忧眉头一皱,快步走到崔建洲,道:“太守若是信得过我,将便将这虎符交给我。”
  崔建洲看了她一眼,未多犹豫,便从怀中摸出了那装着虎符的小锦囊交到解忧手中。解忧接过,也未看一眼,急忙往前快走两步,举起手中锦囊,对着钱松大声道:“住手!你们想要的虎符在我这里。”
  没有门窗的阻拦,屋内发生的一切,外头的人看得明白。钱松见如今虎符到了解忧手里,便急忙摆了摆手,耐心地说道:“解忧娘子,把这东西扔过来,我保你们一条生路。”
  解忧见旁边弓弩手的箭都垂了下来,便轻轻一笑,“你难道不需要先验验货么?”说着,她拉开布囊,从里头倒出那枚黑褐色的虎符,置在雪白的掌心上,让在场众人都看了个清楚。
  钱松此前从未见过虎符,可那随行而来的副将倒是识得,急忙点头,道:“正是此物。解忧娘子,你将它交给我。刘将军日后必定感念赵都督大恩,熙州渭州日后同气连枝。”
  解忧似乎在衡量其中利弊,缓步往旁边走了两步。房屋的一侧角落,是之前与京羽收拾整齐的数十筐药材。解忧的目光在其中寻找。忽地她一抬脚,将其ʝʂɠ中两大筐药材踢翻。京羽去看那两筐药材一筐是虎骨,一筐是松脂,虎骨能追风定痛、疗伤寒温气,松脂则有排脓化毒的功效,两者都是治疗桃花疫的好药。此时被一踢翻,哗啦啦一片地撒在地上,两者混合交错,竟铺了小半间屋子去。一时之间,却不解她此举的意图。
  那副将却是心细之人,仔细看去,只见虎骨与松脂通体都是浅褐或深褐色,都被制成婴孩手掌大小。颜色形制都与那虎符相近,忽地明白了解忧的意图,脸色一瞬惨白,想要上前去抢,却哪有解忧动作快,只轻轻一抛,一道短短的弧线,那虎符顷刻便落进了地上成堆的狼藉中,再也不见踪影。
  解忧的左手从袖中摸出了一管火引,迎风摇了摇,端地被蹿起半截火焰。她捏在手里,冷笑目视前方,音色清冽说道:“谁也别动,你们该知道,松脂是极其易燃之物,这么大堆一烧,用不了多久,保证你们连灰都扒不出来。”
  那虎符本身也是木石雕琢而成,坚硬有形,说是不惧火与水,但那只是工匠的说法,若是烈焰久焚之下,纵然不化成灰烬,也必定烧变了形状,毫无用处。那副将看着一地大小形状相似的骨头、松脂,一时半会也找不出那虎符的踪影,自然恼怒不堪,他回头看了一眼钱松,钱松一脸呆木,此时也慌了主张,目光紧紧锁在解忧手中那只火引上,仿佛在判断这个女人究竟能下手到何种程度。
  副将见他这般呆蠢的模样,也不多指望,思索了一刻,便又冲着解忧喊道:“解忧娘子,只要你放下火引,我可以让你们都活着离开熙州城。”
  解忧盯着他,轻笑道:“可惜我并不认为你能做得了这个主。”
  副将脸色稍变,微微思忖后,便往地上唾了一口,发狠道:“那我也不信你真敢点火。解忧娘子,你往后看看,这山院连着后头山寺,你敢放这把火,我便敢助这把火烧尽擒龙寺。里头数千人命,这样的杀戮,可全凭你心中一念。”
  解忧心头一动,此时天还绵绵落着雨,但西方的天际上已出了半扇日头,近处的山林间有点点金斑流动。松脂极易燃,火一旦点起,风助火势,即便有这绵绵细雨,也架不住火焰烈烈。这么一想,握在手中的火引也随之微颤。那副将眼中的喜色刚刚闪现,下一刻却看见翟清渠不知何时走到了解忧的身后,温厚的手掌覆在了解忧的手背上,那半截火引立刻稳定住,短短的火苗竟连晃也未晃了。
  翟清渠的脸上有一股骇人的冷静,唇角以一个极其微小的角度向上勾起,似在笑,又似含着万分凛冽的杀意,道:“那你信不信我敢点这火。不过是几千条人命,便能毁了刘泽混淆视听的凭证,这买卖,我觉得挺值。”他同样也是威胁之语,说得极寻常,但却透着由不得。
  副将犹豫了。在他眼中,解忧不过是弱质女子,纵有些小聪明,但在强力面前,心力总是要弱一些。但这位闻名遐迩的翟总账,此刻同样身陷重重包围之中,看似只剩下了束手就擒的份,但那一双狭长深邃的眼睛散发出无穷的压迫感,却犹如一只大手,压在胸口,迫得他连喘息都觉得异常困难。
  副将不敢妄动,僵持一刻,却也不知该怎办。钱松急忙出来圆场笑道,“翟先生,钱某知道您敢说敢做的,即便后头贱命千万条,翟家也赔得起,所以这火您自然敢点。但我也知道您是这天底下最会做生意的商人,商道精髓不是在于互通有无、各取所需么,这火一旦点了,我们没了所求,您也没了筹码,那便是一分益处也没有。倒不如彼此都退让半步,好话好说,商量个出路来。”
  听了这话,副将也觉有几分道理,面上微微一动,便也扯着声音喊道:“说吧,你们想要什么?”话说完,便去瞧翟清渠。翟清渠却并未看他,柔和的眼波里只有解忧一人,这近在咫尺的目光像极了方才那双手给予她的感觉,有鼓励,有温暖,以及无穷无尽的力量。
  “可以谈。”解忧直视着副将,浅红色唇角微微弯起,透出了坚韧无比的决心,“但我不与你谈,你去让刘泽来,让长孙英来,所有的条件,我只信他们的当面应允。”
  副将表情一抽搐,目光定定看着解忧,连绵不绝的雨水此刻彻底止住了,天空的云翳便散开了些,滟滟阳光从割裂的乌云中透出来,落在衣着狼藉的解忧身上,像是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微光。让这位身形娇小、弱不胜衣的女子此刻看上去绽出了令人无法小觑的力量。副将踯躅片刻,恨恨地咽下一口怒气,咬着牙对钱松道,“你在这里把他们看好了。”
第92章 九十一瓦砾(上)
  刘泽听了副将的回禀,便有种焦头烂额的感觉。这边雨刚停,崔昊便立刻开始攻城。虽说看着架势一时间半会的,也未必攻得进来,但光是瞧着崔昊那股发疯的劲头就实在令人发怵。这头又听见虎符被人挟在了手里,更是让刘泽百爪挠心般难受,指着鼻子大骂副将无能、愚笨不堪,三两下地便被个小女子拿捏在了手里。
  长孙英却平静无比,像是早便料到解忧这个祸精注定是要生事的。她浅浅一笑,“既然故人想见我,那便辛苦一遭吧,正好,我也有桩惊喜要告诉她。”
  等刘泽和长孙英快马来到擒龙寺前时,已是傍晚时分。绵绵的雨丝比方才疏落了些,却仍是一副无尽无觉的模样。小院内,对峙了大半日的两队人马此刻也疲惫不堪,刘泽大步走进来,钱松便立刻迎了过去,见他面上毫无遮蔽,急忙从身上摸出了一方干净的丝帕,殷勤地递过去,道:“将军,此处离擒龙寺太近了,怕有病气漫过来,还是小心为上。”
  刘泽本有嫌弃,抬眼却见此处大多人都用帕子捂住了口鼻,便也接了过来,学样系在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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