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是极其私密化的装饰物品,使用者通过会钻入他人鼻腔的气味彰显个人品味,利用香味传递难以言喻的信息。沈暮的香水是符合他个人身份气质的标准气味:三十出头的男人,正处于人生事业的巅峰时期,与实际年龄相比过高的职务迫使他将自己打造成更成熟的模样,稍带些侵略气味的木质香兼顾了他多方面的诉求,没有女性伴侣所以气味中也不会出现暧昧的花香。
随着寡淡的木质香在整个浴室里扩散,安岚漂浮的心思开始疑惑,是什么样的蒸馏技术能让香水具有如此可怕的持香能力?沐浴露和洗发膏都用过一遍了,那股平时闻起来呛人的木质香依旧无处不在地弥漫在水雾里。
吸一口气闻到的都是这样的味道,嗅嗅手臂和头发,木质香掩盖了洗涤用品的味道。香味笼罩了全身,就好像······沈暮也在这里,马上他的拥抱就会跟着香气一起凑过来,嗓音在耳边响起,教导她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他会支撑站不住的她,吻她搭在肩膀上的湿漉漉的头发,安岚转头就能看到他饱含鼓励安慰意味的浅黑色眼瞳······
洗完漫长的澡,坐到餐桌边上等着吃早饭,快感之后的愧疚羞涩不合时宜地出现,安岚觉得自己可能是这段时间过的太轻松了,才会有精力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有想法和真的想是性质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平时偷看两眼偷碰两下也就差不多了,真的在脑子里想这种画面安岚会觉得自己在犯罪。
安岚喝着白粥冷静下来,劝自己镇静一点,她可是个沉稳的小女孩。
张姨把小笼包端上来,每日惯例在早上和安岚絮叨一会:“昨天去买肉,又变贵了,以前买肉能买两斤现在一斤半都不一定,造孽哦。等下我早点把衣服洗好了去买菜,早点去菜新鲜。哦,囡囡,你昨天穿的校服听你哥哥的话烧掉了,他傍晚送新的来,不要担心哦。”
安岚前面都只是听一耳朵不搭话,今天听到自己的衣服,捏着筷子的手一顿,问:“我的衣服?为什么烧掉呀?”
张姨在厨房里收拾做饭用的锅盆,特意提高音量盖过水流声:“你哥哥说昨天去了不吉利的地方,不好再穿啦。”
安岚不理解,“他还信这些?”
“我也才知道他信这些,他以前最看不起这些吉利不吉利的,估计是年龄大了,慢慢就信了。”
“像老年人。”安岚咬着小笼包客观地评价。
学校里的生活一如往日,蒋曼没来上学,安岚又变成单独吃饭的孤独小可怜。
安岚喜欢安静的生活,所以一个人出来吃饭再回教室她的心情都不错,路过蒋曼的桌子甚至多看了两眼。按照她的设想,蒋曼应该会被拘留一段时间,之后就算不去坐牢也要官司缠身,为了隐藏劣迹,她之后不来上学在家备考是最好的做法。
安岚有时也会感叹自己运气真差,越想做的事情越做不成,她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妈妈过上好日子,送继父进监狱,这两件事都还没有做成。
今天下午蒋曼出现在教室里,更是让安岚感叹她的运气差到极点。
她路过安岚身旁时特意停下问好:“安岚,我上午没来,你今天一个人吃饭的吗?”
安岚当时险些挂不住脸,僵硬地笑着回:“是啊,我以为你今天都不会来学校里。”
“你是不是很想我啊?真不好意思,以后我都ʝʂɠ不能陪你吃饭了,”蒋曼眼睛瞪的很大,说话尾调向上飞扬,极力压下上扬的嘴角,诡异的弧度流露出几缕炫耀和不屑,她在耀武扬威:“我要去留学了。”
午饭吃的素菜从胃里反刍出恶心的苦味,牙齿咬着舌尖压下口腔底的诡异苦涩味道,视线触及洒落她课桌的阳光,思绪和弥漫在空气中的灰尘一起扩散:是菱角还是香菇?比中药都苦。
她有意地将自己的注意力从当下分散,自欺欺人地蒙上双眼堵上耳朵,假装看不见听不见眼前的不公。
事实是有人逃脱了应当承受的制裁,她给十几个女孩留下了可怕的深刻记忆,践踏她们的尊严,侮辱她们的人格,把一个人的社会身份由干净清白的女学生强力扭转成被人践踏的女支女。
安岚从来不怕被骂女支女、贱人和女表子,因为她对自己的自我认知是个心灵纯洁、懂礼貌和讲文明的未成年女孩,所以她面对类似的辱骂有勇气去抽烂说话人的脸,严肃地警告威慑那人不许再犯。
但如果是那些女孩呢?她们遭受的身体创伤可以愈合,对自己的认知变化又该怎么拯救?她们会认为自己不清白不干净了,面对旁人的辱骂再无力反驳,她们认同自身符合这些侮辱性的词语,再不会给予自身尊敬与爱护。
她们的结局多半会走上破罐子破摔的道路。勇敢者竭尽全力报复凶手,希望始作俑者受到的创伤足以抵消自己受到的伤害,落得玉碎瓦全的结局;懦弱者日日夜夜时时刻刻被恐怖的回忆折磨,精神被消耗得日渐弱小,身体成了一张可以被轻轻捅破的纸片;明智者埋葬过去,踩着自己的尸体茫然地向前走,等待有一天过去被挖掘,她会再次被杀害。
“你以为,你这样就没事了吗?”安岚低头,手指认真地摩挲过书页,封面上留下数条鲜明的指甲刮痕,她抬眼看蒋曼,明亮的阳光下她能看到蒋曼眼睛眼球附近的血丝,“你以后一定会再碰到我,下次再见面,我要抢走你所有的东西。不管你在哪里,都请记住这一点,然后绷紧你的皮,我们······来日方长。”
午休时间刚结束,林婕旻机械地把手里一摞文件依次放到老板面前,听到老板每签两个名字就要叹口气,她确信老板的心情跟她一样。
开门声震得她手里文件一抖,抬眼看去发现是市场部总监兼老板的妹妹——沈朝,也只有她能不提前预约进老板办公室。
林婕旻印象里的沈朝是个人很好的美女,她的职位要求她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虽然她跟老板长着一张脸,但跟她相处比跟老板相处轻松很多。
就像她突然闯进来也不会让作为助理的林婕旻尴尬,笑笑说:“旻旻,不好意思没提前跟你说就来了,我跟沈总有点事情要谈,你先去喝杯茶休息一下好吗?”
得到老板的点头同意之后,林婕旻放下手里抱着的文件快步走出去。
沈朝微笑着送林婕旻出门,在门外看不见她的背影之后轻轻关紧门,转头神情严肃地和沈暮说:“蒋曼今天去了学校,她说她要去留学。”
沈暮刚摘下眼镜,闻言捂着眼睛问:“谁说的?”
“安岚,她特意从学校里打电话给我。”
沈暮正慢慢适应摘下眼镜后看到的世界,暂时还看不清妹妹的脸,但他猜测她很着急,捋过一遍昨晚的事情:“你说过昨晚的女警家里的长辈职位很高,她本身的风评是照规矩办事的人,少有人能给她施压,这桩案子交到她手里不该哑无音讯,甚至你还找了认识的记者朋友关注这件事。蒋太太怎么能做到滴水不漏地把蒋曼弄出来?”
“我打过电话问了,”沈朝坐到沈暮对面的椅子上,“这桩案子甚至根本没有一个人知道,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连那几个小混混都没有被调查,它在刚开始就被掐掉了。”
“问题出在最开始,”沈暮尝试理出头绪:“安岚有证据,但她不是拿着证据去报案,而是在一桩纠纷里给了处理纠纷的警察,这件事知情的人不多,然后那位女警察在一些因素的影响下,没有立案,自己把这件事藏起来了。”
沈朝撑着头问:“她受贿了?不应该啊,因为这种事情留下把柄,不该有这么笨啊。”
“应该不是,得试探一下,就算这个案子现在不能立案,证据也要留下来,留着以后再用。”
坐的太久了,沈朝感觉腰腹那里不太舒服,把马甲的扣子一颗一颗解开,喘气轻松了,还可以靠着椅背坐,“我们想的太简单了,以为可以直接把安岚未来的对手清掉,谁能想到蒋太太动作那么快。”
“她丈夫卧病在床,公司家庭都让她一个人管,家里有一个在国外的儿子一个高中的女儿,到现在都没出一点问题,我们以为她拒绝合作的请求是因为保守,现在与其说保守不如说她稳重。”
沈暮对于能在家庭和事业中兼顾的女性领导人总是怀揣着敬意和警惕,他自己有一个从小长大的孪生妹妹,他清楚作为女性的妹妹能力上绝不输于任何一位男性,即使是如此优秀的妹妹还是在进入婚姻之后状态一度下滑,甚至在面对客户时情绪失控。
作为男性,沈暮偶尔也会庆幸他以男人的身份出生,不必经历一辈子都不会结束的性别歧视,不必为另一个人类奉献自己的器官生儿育女。起码作为男性,他可以获得作为一个人的尊严。
第17章 自责
下午安岚上的第一节 课是英语课,到这个阶段了,学生大多掌握了超过英语老师讲解的内容,在她的课上做些数学作业的也是大有人在,英语老师也知道这点,所以不高兴去管束,任他们写别科的东西。
安岚以前也这样,课后背单词的效率比课上听老师讲烂熟的知识点有效率。但她今天没有写别的作业,眼睛盯着黑板和屏幕,手指间一根铅笔在不停旋转。
她在想很多事情,在想昨晚她哪里想错了,即使自己考虑不当,利益一致的情况下,沈暮沈朝也会为她收尾兜底,怎么会出现连他们都没有预料到的事?
有什么影响很大的因素被他们忽略了,但蒋曼和她母亲注意到了那一点,利用了那一点逃脱了该有的惩罚。
蒋曼······蒋曼!手指猛地抓紧飞转的铅笔。
在从未和蒋曼对视交流之前,安岚对她的感情复杂且微妙。
同为一个人的孩子,她的人生不幸多于幸运,但她眼里的蒋曼却是生活美满幸运到极点的。谁可以说她的不幸与蒋曼毫无关联呢?又或许,她是潜意识认为蒋曼夺走了她本该拥有的幸运。
她又清楚地知道,上一代人的恩怨情仇都是旧事了,她们两个不论知情还是不知情都受到了伤害,她们都是无辜的孩子。
所以······安岚也有过小小的妄想:万一在血缘的作用下,她们可以成为关系不错的朋友呢?跨过复杂可笑的身份差距,只是作为蒋曼和安岚两个独立的个体,成为一对关系不错的朋友。
可是安岚在蒋曼接近她的过程中,感受到微妙的不对劲:蒋曼她······其实并没有富家子女的娇纵脾气,她确实享受父母拥有的财富,心安理得地凌驾于财富地位低于自己的人之上,她只是看不起贫贱的人,甚至不以这种轻视为耻。
随着她们距离的靠近,蒋曼性格的怪异越发明显,她有点······太过不在意他人的感受了,安岚开始怀疑她对于蒋曼的判定是否准确。
然后,安岚从某些渠道得知了蒋曼的作为——惊人的可怕作为。
安岚不敢相信做出这种事情的女孩是自己的姐妹,和犯罪凶手身上流着同属于一个人的血缘使安岚感到恶心,她甚至开始担心自己是否会做出这种事。
她小心地独自制定计划,在蒋曼为她编织的陷阱里找出漏洞,期望这张网能捕捉行凶者。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最后却一无所获。
到底是哪里疏忽了!
下课铃敲响,铅笔在安岚的手指里同时折断,微小的声响安岚自己也听不清。慢慢张开手掌,碳芯和木屑一起掉下去,手指和掌心连接处被碳染黑,正往外渗出血液。
安岚神色平淡地从抽屉里抽出纸巾擦手,擦干净碳迹后餐巾纸被叠成小方块按在指根止血,安岚在心中祈祷今天别跟沈暮碰面,就算碰面了也祈祷他不要注意她受伤的地方。
安岚的霉运从早到晚一刻也没有停止,今天来接她的又是沈暮,一坐上车他就发现了安岚夹在指缝里的创口贴边缘。
他们的关系早已今时不同往日了,沈暮不多问,在安岚坐稳后沉默地捏着她的ʝʂɠ手腕想把她的手掌翻过来看看伤口,安岚不肯,压着掌心贴紧皮质坐垫,倔犟地拒绝他的要求。
两人同时将目光从座椅移到对方身上,四目相对,沈暮挑眉示意安岚听话把手给他看,安岚则抿着唇眼里带着求饶的神色看他。
沈暮心软无疑,但他更是明辨是非的家长,面对安岚掩耳盗铃的求饶,他无声地蹙眉,嘴角放下,用严厉的表情训她。
安岚屈服了,卸下手上的力气,乖乖地把掌心给他看。
秋冬在缓慢地交换身份,白昼肉眼可见地缩短,往常安岚放学时天还大亮着,今天却是天有些暗了。车厢里没有灯光,他们一致认为这种小事不需要开灯。沈暮的手指刮过她的指腹,擦到她指腹边上的茧,安岚都因为昏暗的环境认为他是无意的。
为了看伤口,他撕开创口贴的边缘,胶布与皮肤分离引起一阵微小的刺痛,安岚却无暇顾及喊疼,她的目光在沈暮低头弯腰时白衬衫包裹的饱满胸口徘徊打转。
男人的胸······也可以练到这么胀吗?他穿衣服会不会觉得紧绷?噢,她想起来沈朝以前说过她每次出差都要帮沈暮取定做的衣服。
沈暮确认过伤口不是很严重后也不想色厉内荏地训斥安岚,把创口贴贴回去,心平气和地和安岚讲道理:“事情不顺可以拿东西撒气,但是不要拿自己的身体撒气了,不管有意还是无意,都要保护好自己,身体是唯一明确地属于你的东西。不要再有第三次了。”
“好。”安岚心猿意马地应了。
车停之后沈暮没有目送她回家,反而自己下车和她一起进门。
安岚跟着沈暮进门,看他换了鞋,好心地主动问他:“是要拿什么东西吗?”
“不是拿东西,”沈暮从衣架上的大衣口袋里拎出把钥匙,“是给你看点东西。”
沈暮带着她走到二楼的书房门口,这里的门常年关着,安岚没有那么多的好奇心去问张姨这是什么房间,她很有边界感地默认这个房间是蓝胡子的秘密房间。
打开之后里面当然没有悬挂的尸体,老旧的书页气味更引人注目一些,望过去是高大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书架前摆着很大一张书桌。
房间不大,却在书架对面的墙上装了壁炉,旁边两张单人沙发相对而放,底下铺了厚厚的绒毛地毯,房间四周贴了浓墨重彩的印花壁纸,更将空间的氛围拉向沉重。
“我和沈朝刚十几岁的时候很迷恋侦探小说,也想有和小说主角一样的书房。”沈暮走到沙发边,伸手抚摸沙发的椅背,“当时我们共同这个书房,沈朝说不如我们把这里变一下,我们的父母也不管我们怎么胡闹,我们就真的拿攒下的钱去找了认识的设计师改造书房。”
十几岁的事情也就是半辈子之前了,沈暮有些感慨,“这里很适合冬天把壁炉点着,坐在沙发上喝茶看书,以前新年的时候我和沈朝就这样做,那段时间都过得很安宁。后来我们长大搬走了,也没再用过这间书房。”
侦探小说的主人公偏好安居在伦敦,雾蒙蒙的天气和古老的钟声为犯罪行为掩盖踪迹,那里时常传出开膛手杰克的可怕新闻,思维敏捷的大侦探们在这座独特的城市大展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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