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犯和受害者的真正位置被调转了,无辜的小羊撕开面具本质的满口獠牙的狼人,手持刀刃的猎手脱下外衣实质是愚昧的麋鹿。
说到底,这也都是他自找的,他明知安岚全心全意爱着的人是谁,明知安岚是个怎样自私冷酷的人,还有上赶着献出自己的一片心任她凌迟。
“这世上没有比我更傻的男人,也没有比你更狠心的女人。”
在距离他们餐桌一整个西图澜娅餐厅的盥洗室里,沈暮慢慢用水冲洗掉手上的乳液,手指上女孩皮肤的触感怎么都洗不掉,这让他满心负罪感,费劲力气在她面前装出端正的家长姿态。
现在他却无暇顾及自己犯下的罪行,他更关心餐桌上某些微小的发现。
他们那桌的服务生进入盥洗室站到沈暮身后,从镜子里他看清了给他下命令的东方男人面孔:东方人的相貌轮廓在他们看来都要比实际年龄更年轻,这位先生尤其如此,他的眼下依稀能辨认出皱纹,但浅棕的发色和白皙的皮肤让他看起来尚在青春时代,他擦手时低垂眼眸的漠然神似古董店橱柜里里摆放的瓷制娃娃。
他抬眸,宛如煤炭和黄金餐具融合后的棕色瞳孔透过镜子盯着他,开口是美国人的英语:“能告诉我他们说了些什么吗?”
“噢······先生,我认为您有必要知道他们谈话都是中文,我并不能完全听懂······”
“没关系,”沈暮抽出纸张擦手,“告诉我你的感受就好。”
“我认为他们是一对在吵架的情侣,我听到那位男士说了‘爱’,之后那位女士似乎很烦躁,我猜那位男士认为女士有了外遇。”
擦掉手上的水渍,纸巾在手里无声地揉成一团,抓着纸团的手背上青筋凸起,侍应生以为这位先生要发怒向他挥拳了,结果他只是扔掉纸巾,笑着向他道谢:“感谢您的帮助,之后多余的小费我会夹在账单里,记得查收。”
要是他太生气忘记之前的承诺也请谅解,毕竟看着自己养育的小姐被和他这个年龄的男人采摘是很糟糕的体验。沈暮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第55章 smoke
不留情面的拒绝在沈暮回到餐桌时了无痕迹地转回和颜悦色,沈暮问起他们晚上的庆功会,安岚还邀请他:“要去看看吗?”
“可能会去,我很担心不能融入你们的聚会,毕竟我太老了。”
“怎么会,瞿溪玟就和我办公室里的人关系很好,我的同事都是和善的年轻人。”
沈暮饶有兴趣地抬眼看瞿溪玟:“是吗?真是厉害。”
该怎么来形容这顿午饭?就好比安岚年幼时常见到的太阳雨,天空半阴半晴,晴朗的一边阳光明媚,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脸。雨水覆盖的另一面潮嗒嗒湿漉漉,将身体探出房屋便淋了满身的雨水,所有奇异暧昧的事件都有了雨天作为遮挡,树木花草可尽情吮吸雨水生长,长着尖耳的妖怪抬出轿子大办喜宴,再怪异的现象也有了解释。
这种阴阳不定的氛围持续到晚上的庆功宴,在他们公司里举办。沈暮有事耽搁了,错过了安岚开始的演讲,不过瞿溪玟早早来了,站在角落看不出喜怒。
“按照程序,我该从我的童年说起,从我悲惨的青少年时光说起,然后总结出我是怎样站在这里。但是这并不是我的宴会,是这里每一位在过去的五年里兢兢业业工作的同事们的宴会,我们曾经饱受轻视屈辱,每个人都说我们会失败,最后我们成功了,所有人都能看到我们的成功,现在该是我们享受的时间了。你们可以举杯畅饮,但请注意不要在杂物间里呕吐完脱裤子自摸,我们的保洁人员会发邮件抱怨我的。”
低俗的笑话打开了派对的狂欢按钮,香槟塞子飞到半空,无数玻璃杯高举,不同的语言环境下每个人都能明白苦尽甘来的含义。
安岚跟几位同事碰杯后就悄悄退到露台,如她所说,这是他们的派对,管理人员的消失能让氛围更松散。
“不进去喝酒?”
瞿溪玟也从室内走到露台,不知道他经历一下午的独处之后有没有想通。安岚没有心思去揣测男人的心态变化,她没心没肺地伸手:“给我根烟。”
他任劳任怨地从口袋里掏出烟给她。
忽明忽暗的火星舔舐着漆黑的夜色,烟雾在她指尖升起消散,和她呼出的寒气一起消逝于苍穹。
洛杉矶的夜晚不冷,她穿的太少,当然会冻得瑟瑟发抖。本来瞿溪玟该从她的办公室里找出毛毯裹住她,或是带她回室内。但沮丧的心情让他不想为安岚做任何事。
“我十七岁的时候,完全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能站在和家ʝʂɠ隔着太平洋的土地上看洛杉矶的夜空。”安岚仰着头,目光在烟雾的迷惑下逐渐涣散。
瞿溪玟在心里暗自后悔,不该为了把话说清楚跟着她到外面来的,这下好了,他是逃也逃不了,因为他想知道安岚的过去,即使清楚自己听了之后被她绑得更紧也不想离开,好奇心战胜了成年人的自我保护机制。
“十七岁前我每天都在害怕,害怕妈妈有一天丢下我逃走了,害怕我继父会强暴我,害怕我的成绩下滑拿不到奖学金,害怕同学知道我继父是个人渣,而我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女,害怕考不上大学······这世上所有值得恐惧的事,都能把我吓得站不起来,而我除了装作不害怕别无他选。”
“都已经过去了。”
对曾经切实遭受过创伤的人除了一句“轻舟已过万重山”以外别的安慰都毫无作用。
“是啊,过去好久了。十七岁的时候,有个叫沈暮的人走进了我半地下室的家,在他来之前我的贱人继父掐着我的脖子,我唯一的亲人被他殴打到昏迷在一边,我都没有时间确认她是生是死,然后所有改变都从他走进那个房子开始。他是个很好的人,给自己很多道德上的限制,利益驱使他来保护照顾我,他给了我很多,教了我很多。因为拥有了以前没有过的东西,我第一次觉得活在这个世上可能不止是受苦,或许我可以活得像个人样呢?去做点特别的事,被这个世界记住。”
“现在你依旧这么想吗?”
“不,”安岚咬着烟蒂,声音含含糊糊:“因为我的妈妈不在了。你看,多公平啊,我现在站在这里得到了十七岁梦寐以求的一切,却失去了来到这个世上后我唯一拥有的人。命运没有馈赠我任何东西,他收取了相应的代价,这本来就是场我不情愿的交易。”
说这些鲜血淋漓的过去时,安岚的神情既不愤恨也不难过,她仅作为陈述者讲述事实,仿佛经历这悲惨命运的人并不是她。
然后这张冷淡到没有颜色的脸上晕出了少女的春色:“我爱他是因为他给了我很多,感激加上几个瞬间的心动,我喜欢他轻而易举。他也是我第二次人生开启的钥匙、导师、我精神上的父亲和哥哥,在我妈妈离世后兼任她的角色,现在我想要他成为我的情人和丈夫,这很不可思议吗?”
安岚转头看着他说:“你喜欢的本来就是我全身心爱着他的样子,因为自己没有得到过这样的爱才将这种感情转移到我身上,现在我说我爱他,你却因此伤心。一定要这份爱给你,你才甘心,是吗?”
瞿溪玟沉默以待,然后他听见安岚说出令他心碎之语:“但是那不可能,有更值得、更伟大的人等着我去爱,你能告诉我怎样才能把目光转移到你身上吗?”
他不知道,他没有办法,时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他没能在安岚最无助的时候出现,没能及时在她的生命中占到足够的份量,等她的一切都被另一个人占据时,他能割据占有的只有边缘的几个角落。
安岚愿意跟他解释这些,而不是直接视而不见等着与他渐行渐远,说明她是珍惜他这个人的。怎么不能证明他在她心中占了一定份量呢?
“Luna!有帅哥找你,棕色头发和眼睛,说中文,穿蓝色衬衫。”有人推玻璃门伸出头喊。
就像为了印证她的话,安岚说都没说一句转身向室内走去,路上不忘问她的助理:“他着急吗?你们没有为难他吧。”
“当然没有,我们顶多问问他是你的男朋友还是情人,他全都微笑后否认了。所以他是什么人?不是男友,也不是情人,难道是丈夫?”
“不能算是丈夫,”合上玻璃门后安岚扭头对着跟在身后的助理狡黠一笑,“他是我的sugar daddy。”
女助理很快反应过来是玩笑,他们都清楚安岚是公司老总的女儿,不缺少零花钱的大小姐怎么会认年长男人为糖爹呢?她猜测道:“那就是你的梦中情人了?”
穿过拥挤的人群,和无数个举着酒杯涨红的脸点头问好,慢慢靠近她的办公室,声音穿梭在喧闹的碰杯声中:“算是吧,你把他带进我的办公室里对吧?”
“当然,他在外面肯定要被灌得烂醉。”
推开办公室的门,面对加州火辣阳光从不遮掩的宽敞落地窗前,沈暮安静地面向窗外站着,暗哑的光影勾勒出他的身形——挺拔的,高挑的,令人感到安心的。
安岚每每感到疲惫无法坚持时总会想到这个背影,似乎只要她用尽全力向前走就能走到这个身影旁边,环着他的腰,埋首在他的怀抱里,鼻腔里都是烧焦的橡木香气,不时能闻到冷冷的冰雪气味。她的欲望和争斗都被这个宽阔的背阻挡在外,不必忧心未来和眼下,要做的就是闭上眼睛睡一觉。
再轻的脚步声沈暮都能察觉到,他转身,笑着问站在门口的安岚:“来了?”
她轻轻地嗯一声,关上门向落地窗走去,将将越过她的办公桌,沈暮就皱起了眉。
安岚不明所以,问他:“怎么了?”
没有任何预告,沈暮突然挪了两步贴近她,安岚疑惑地看着她,沈暮从不会无端对她做出亲密举动。他伸出一只手搂住安岚的腰,把她圈在怀里,另一只手抬到颈侧去勾肩膀上她为了保暖披着的头发,低头贴近她的发丝用鼻子嗅嗅,语气严肃地问她:“你抽烟了?”
第56章 fight
完了,安岚僵在原地,心中暗道不好。
她抽的烟味道很淡但也不是没有,因为大多数时候和她议事的人也有抽烟的习惯,他们甚至一起在外面抽完烟回会议室,所以安岚没有想过提前用空气清新剂祛除气味再进房间。
她也没想到沈暮鼻子这么灵,中间隔了一段距离就闻到了味道。
并且安岚很清楚沈暮是不喜欢烟味的,他对待烟酒的态度都是除非必要不碰,而必要的情况大多数都是他不情愿应酬的情况,沈暮厌屋及乌连带着讨厌很多抽烟的人。
更可怕的是,沈暮相当关注她有没有染上坏习惯。十七岁时接受了男朋友送的腰带被他严厉地警告不许在未成年时和男人发生性关系,还收走了她的腰带。现在她二十五岁,在这个年龄抽烟不是什么大事,可对身体健康的危害程度比十七岁时的严重多了。
安岚以为她又要挨训了,沈暮却松开她的腰,后退两步,站在落地窗前,看不清面容安岚却无端感到一种难过,他静了一会,再说话时声音发闷:“我是不是个很差劲的家长?”
安岚不明白她抽烟和他作为家长的好坏有什么关系,只就他的问题回答:“当然不差劲,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你不是我真正的家长,你做的比我真正的家长还要好。”
“怎么会······”沈暮低头,“本来你可以不用去留学,也可以在国内工作。我想让你经历更多才做出那些决定,现在开始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落地窗外的夜空照旧漆黑如墨,安岚突然想起十几岁的夏夜从半地下室的房子里跑出来,那条极窄的小巷仰头也能看到星星,密密麻麻的黑色绒幕布被钢筋水泥切割,星星连成一片网把幼小的她网住了,她在那张密不透风的网里不停挣扎,并不是想逃出去,而是在寻找这张网的中心,然后摘下它。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摆着,她只要伸手就能握住那片阴晴不定的天空重心。
这个男人对她满心愧疚,愿意做任何事弥补自己的过错。
她向着沈暮走近两步,脚下乐福鞋面的金属搭扣在月光下闪出银光,安岚伸手抬沈暮的下巴让他抬高头,薄荷的烟草味混杂着香槟焦糖味的甜美贴在他的唇上,唇舌的触感像含了一段月光,凉的,滑的,似乎用力吮吸就要滑进胸腔深处。
这不是安岚第一次亲沈暮,却是沈暮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没有推开她。
她还睁着眼,沈暮不知何时闭上眼,她大着胆子吻得更深,咬咬他的下唇,舌与舌交缠。她看着沈暮皱起眉,不习惯偏下的位置,他的身体稍微站直一点,手臂不知不觉再次环上她的腰。
轻轻地唇贴唇在刻意引导下越演越烈,安岚被沈暮扣在怀里,吻从上而下像暴雨淋面让她呼吸不畅,躲又无处可躲,只能站在原地承受。一只耳朵被他扶着后脑的手不小心捂住了,口腔里的水声在脑海里震耳欲聋,她细细的喘气声被放大数倍冲击着她不清明的神智,胸口心脏的震动堪比地震,喉间溢出的呻吟吓了她一跳,不敢相信这声音是自己在接吻时发出来的。
演讲前她在嘴上擦了一点口红,ʝʂɠ抽烟时留在烟蒂上,接吻时抹在了情人的唇角。
安岚本该提醒他的,不过她亲了一次就想亲第二次,将将喘上一口气又贴上去要亲他,沈暮按住她的肩膀,轻轻摇头。
“帮我找一下瞿溪玟好吗?我要先说一些事。”
缺氧状态下大脑毫无思考能力,她以为沈暮要先和瞿溪玟谈正事冷静一下,再谈跟他们有关的事。安岚晕乎乎地点头出去找瞿溪玟了,走出门看到别人的眼神才想起来嘴上的口红怕是糊成一片了,先跑了一趟洗手间擦洗干净再去找了瞿溪玟。
独自在办公室里等待的沈暮可就无人提醒了,瞿溪玟进门后走近看清了他的脸不满地啧出声,点点自己的唇角,压着火气说:“口红印在这里。安岚弄的?”
沈暮沉默地用指腹擦着唇印,靠着身份,他不说话时对瞿溪玟是有压力的。凝神闭气地听着沈暮的动静,只听他突然笑了一声:“呵,本来该是我问你的。”
话音还未落地,瞿溪玟的大脑还没有转过弯,自己就被一只手掐着脖子压到了落地窗上。猛地撞上了玻璃窗,身体和剥离相碰发出了巨响,后脑被砸得生疼,身后就是透明的万丈深渊。
“我劝你不要乱动,这个玻璃应该没有那么结实,把别人喊来场面也不会太好看。”
掐着脖子的手像钢架钳在脖颈上,纹丝不动地卡进了他的皮肉里。本来想要反抗的手和腿听见了沈暮的劝告后停下动作。只能扣着掐着脖子的手指,用力抓住他的手腕。视线里唯一能看到的只有沈暮冷漠的神情,嘴边还残留着暧昧的红色口红印,手下却用了想掐死他的力气。
“咳······咳!你······疯······”
喉管也被虎口掐住,说不出成段的句子。
“我疯了?我看是你在发疯。”沈暮手上又添了两分力气,额角上青筋凸起,冷冷地斥责他:“她比你小十五岁,是十五岁,不是五岁十岁!你怎么能引诱她?让她跟你混到一起!我让你来洛杉矶,许诺你这个年龄得不到的薪资和职位,你就是这样代替我照顾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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