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里还端着用竹筒盛出来的一点树皮汤,居高临下看了她几秒,把水和馒头放到她脚边的干草堆上,转身回到位置,继续嚼起树皮。
温元被劫持的时候没哭,四肢眼口被绑住时没哭,甚至睁开眼发现自己在死人堆里时也没哭。
这会却忍不住红了眼眶,身上仅剩的一点水份迅速涌到眼睛,变成泪水冲了出来。
她已经哭不出声了,只能拿起馒头,低头撕咬起来,试图掩盖不停往下掉的眼泪。
人的好坏该怎么定义呢?
如果是在太平年代,这破庙里的人可能就只是没什么钱却依旧经常老好心帮人的一家顶梁柱。
在乱世却被迫干起绑架人的勾当,为了求一个事情的真相,求一条能走下去的活路。
温元偷偷抬起被泪水迷糊住了的眼睛,透过火光看向他们。
要是他们能一直活在太平年代里当个好人多好呀!就算偶尔心软行好事被家里娘子漫骂几句,也比在这个破庙里吃着树皮却把馒头让给了一个陌生人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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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起高烧脱困破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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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天,早上穿春衫,晚上就得加冬袄。
一入夜,外面风呼呼刮了起来,像是挣脱束缚的恶兽,开始向人间施展它的无穷威力。
温元躺在干草堆上,身上盖了好几层干草充当被子,因为干草易燃,所以离的比火堆远。
庙里的其他几个人跟她隔了个火堆,睡在她对面,恰好能挡住她出庙的路。
夜渐渐深了,除了外面呼号风声、庙里柴火被烧裂时发出的噼里啪啦声,还有对面几个人睡着时发出的鼾声外,别的什么动静也没有了。
世间万物仿佛都在这个风夜里歇了,温元却睡不着,她知道在这个夜里睡不着的不会只有她一个人,至少还得加上谢温两家。
温元借着外头洒进来的月光,扭头就能很轻易地看到其他十几个和她躺在一室的“人”,不同的是无论再有多少个日出,那些“人”都不会再睁开眼睛了。
她刚开始时被这一堆躺着的“人”吓到了,根本不敢细看,后来老大说了那番话,她怕是不怕了,但也没有盯着一地尸体细看的爱好。
现在睡不着了,反而想认真去试着看清他们。
其实他们都长得差不多,同是黝黑皮肤和比较高大的身躯。
头发有些是散着的,有些简单绑了起来,但无一例外都已经黏腻到打结,要不是少了一项呼吸,他们其实跟白天能说能动的五人没有什么不同。
但仔细看又还是有差别的,他们中有的人被饿的已经浑身干瘪了,就剩副骨架子;有的人其他地方也只剩副架子,肚子却诡异的鼓胀着,脸上还带着笑,像是在临死前吃了一顿饱。
温元联想到白天不经意看到的神像后面底下凹陷下去的坑,大概能猜出那些人肚子里装的是什么了。
要不是实在饿的不行,没有人会连土都往肚子里塞,一顿饱就搭上了一条命。
他们死去的时间也不一样,有些已经开始腐烂,有些还是发绿状态,相同的是他们身上都仅有一件里衣,让他们不至于赤身裸体,其余衣服应该是都被扒下来穿在了活人身上。
这里只是一个破庙,就有这么多尸体,其他地方呢,天一热要是引起时疫,那死的可就不仅仅是外来的流民了。
温元想了很多,想爹爹和谢霄时什么时候能找到这里,想脱困之后去官府的难民营里看看,想到时候如果开口让爹爹安排人帮忙,让这些人入土为安,不至于像现在这么排排躺在这里等待腐烂发臭,被虫子分食掉,他会不会答应。
温元现在能想的也只有这些了,让活人活着,让死者入土为安。
她不知道思索了多久,眼看明月已经从正半空向西面走了大半,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温元觉得自己不太对劲,喉咙比昨天更痛了,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眼睛更是热胀热胀的,就像里头藏了一把火,呼出来的气也烫鼻子,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发烧了。
现在她也不觉得饿了,只是渴的厉害,就像是被太阳暴晒到开缝的土地,急需一点水的滋润。
温元双手撑着身下干草堆,尝试用力,发现自己连起身也困难了,正想开口讨口水喝攒一点力气再做打算时,就听到外面有马蹄的声音由远及近。
脑子昏沉的她还意识不到这代表着什么,庙里的其他五个人却已经速度很快站了起来,神情紧张里又藏着些期待。
一天一夜了,自从绑了温元之后他们也没有特意隐藏行踪,这么长时间够让人找过来的了。
时间再长的话,他们和那个女娃娃都会撑不住。
早有心理准备的他们没有慌乱,各自拍了拍刚才坐地上沾在屁股上的灰,然后随手拿起跟柴火放在一起的木棒子,一人一根,就这么出去开门了。
那个老大走到一半,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调了个头回来把用树皮装着放在火边温着的水,递给了终于在干草堆上坐起来的温元。
这才又走到四个人站着的地方,对他们点了点头,一起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的人来得快,要不是及时拉住马缰,“吁”的一声把马停住,马就要冲进庙里了。
也正是拉了这么一下马缰,他刚好跟庙里出来的五人打了正面。
谢霄时一手拉马缰,一手拿着偃月刀,眼神冷的能杀人。
“人在哪里?”这是他第二次这么失态。
上一次还是在桃林,他自负聪慧有能力,却让温元在他身边一次次遇险,他没法原谅自己,也要让伤害温元的人付出代价。
挑灯重六十八斤,挥起来时风都能被割裂,张荣自认力气超人,用木棒子对上马上人的偃月刀时,却是木棒断,人也被击的连连后退。
“大哥……”其余四人见张荣吃瘪,急忙上来相助。
可遇上谢霄时这种天生将神,人数是没法占上风的,谢霄时连马都没下,已经让五人接连落败。
他终于舍得下马,拿着挑灯,一步步靠近时,如凶神阎罗。
哪怕是张荣这种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人,也忍不住遍体生寒。
就在谢霄时的挑灯,要取了五人的项上人头时,后头的十几匹马终于赶到。
“霄时,刀下留人。”温清和叫住了他。
他还有很多话要问这些人,不能让他们死的这么容易。
劫后重生的张荣也知道想暂时保住性命,要的是老实交代温元行踪。
“小姑娘人在庙里,我们没为难她。”张荣的话没能让谢霄时脸色好看半分。
但现在温元要紧,谢霄时没有时间跟他们计较。
外面对峙的人变成了温清和与张荣,双方一时谁也没有开口,但身上的火药味已经很浓了,只差一个契机就能完全爆发。
谢霄时一进庙就被扑面而来的异味熏到皱眉,他先是看到了满地尸体,然后是在尸体堆尽头干草上,半耷拉着头,手里还拿着一片树皮的温元。
那是他从小就捧在手心里疼的人,现在蔫的像被霜打过的花一样,谢霄时心里抽疼抽疼的。
他把挑灯塞到跟着进来的温玉章手里,快步走到温元身边,低头用手摸了摸温元的头。
温元这时才反应过来,缓慢抬起头,眨了好几下眼,确定站在自己面前的是真人之后,才轻声喊了一句:“霄时哥哥。”
谢霄时慌了,因为他刚才摸温元的额头只摸到一片滚烫,温元倒进他怀里时,他接到的也是一个火人。
谢霄时从来没有一刻这么希望理智不与他搭边,向来凡事实事求是的他,希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希望温元身上热度是正常温度。
他不信邪的把温元扶起来,用身体把她抵住,空出两只手来,测完了温元的额头摸脸蛋,最后连她的手也没放过,十指都摸完一轮之后才不得己接受了温元真的在发烧的事实。
他忙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把温元整个包裹住,抱着人就往门外走。
门外的张荣已经在和温清和谈了起来,温清和在拖延时间。
他不确定温元是不是就在这破庙里,怕歹徒狡兔有三窟,这边他们把人一抓,那边一收到风声,会对温元更加不利。
见到温元被谢霄时抱着安全出来后,手里的刀刚出半鞘,就被张荣的话推了回去。
“我们命贱,也想死的明白。”
“温大人做惯了人上人,可以不理会我们这些脚下泥,但脚下泥也能绊死人。”
“温小姐今天能被你们找到,下次就不一定还有如此好运了。”张荣句句戳心。
“不必与他多言,圆圆受的委屈,让他们用血来洗。”谢霄时怒气未消,他没把张荣的话放在心里。
今日之事,除非他死,否则绝没有第二次。
“等等。”温清和犹豫了,像张荣所说,他怕自己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
与其被人当棋子四处摆,不如把这盘棋的主动权抓在自己手上。
眼下五人看起来在流民中拥有一定的说话权,有些事如果能借他们的口来澄清,远比他自己空口白牙的说一堆有用。
可就在这时,一阵风把旁边谢霄时盖在温元身上的披风吹起来,温清和一眼看出了温元的脸透着不同寻常的红。
才一天,昨天温元还好好的,能冲他笑,能朝他撒娇。
不过一天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温清和浑身的血一下子都冲上了颅顶,他不再犹豫,让剑出鞘,正想给他们一人一剑,把他们就地了结时。
温元隔着披风扯了扯谢霄时的衣角,让他走到温清和身边。
“爹爹。”她睁开眼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
温清和立马收敛了浑身杀气,伏身靠近温元,温元用只有他俩才能听到的声音交代了好一会,在得到温清和再三保证之后,才终于放心地昏睡了过去。
谢霄时见怀里的温元说完话之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把温元搂紧,一脚蹬跨上马,朝着圆月城方向飞驰而去。
东曦既明跑得很快,所以温元没有看到后面的张荣,当着温清和的面,举剑自断一臂,用血赔付了温元这两天受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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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破庙祸明己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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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城外破庙到城内温府,六十多里路,常人常马再快也得跑上一个多时辰。
但今天这段路程被谢霄时硬生生缩短了一半,幸亏东曦既明也是良驹,知主人心焦,能配合上他的速度。
他回城不到半个时辰,咸宜院屋里屋外都被找来的大夫挤满了。
宫里来的安御医正顶着一屋子人的殷切期盼目光,身负巨大压力在给温元把脉、翻眼皮、瞧舌苔、抚额头,却迟迟不开口说话。
徐京华在一旁浑身发抖,越站越站不稳,还是春露秋霜两人发现不对劲,半强迫地拉她坐到了对着床的桌子上。
“五小姐现在不能见风,门窗是开不得的,所以房间里就别留这么多人了。”
安御医都开口了,除了几个近亲友,其余丫鬟小厮都听命退下,房间里总算没那么逼仄了。
“诸位尽请放心,五小姐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惊吓过度导致邪风入体,又加上接连几顿没有好好进食,这才晕厥。只要府里好好照料,一会老夫再开个药方,最迟明天就会醒过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有劳安太医了。”
“既然无事,为何还要到明日之久。”其他人好说话,谢霄时可不好唬弄。
“这……回小世子,非老夫无能,实因五小姐这两日奔波劳累过度,身子虚弱,多睡几个时辰是人之常情。”
说起来,在这房间里,安春谁都不怕,唯独怕眼前这个谢小世子。
他想到自己半个时辰前还好好在御药房里分拣药物,谢霄时闯进来,二话不说,一手拎起医药箱,一手拉住他,就要往外走。
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一把甩了马背,一路疾跑到了温府,然后还被迫在谢霄时带刀眼神下颤颤巍巍的给人把脉。
自从当上太医院院首之后,谁见他不是客客气气的,他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呀?
直到这会他才有空摸一把自己老腰,也不知道刚才那一顿颠簸,他得养多久才养的回来!!!
安春走到外厅案前,俯身郑重地开好药方递给丫鬟之后,收了药箱就想跑,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了。
安春一走,其他大夫也都在郑术安排下陆续离开了,因为走时都得了袋沉坠银子,所以没人因为被突然叫来,又什么都不做就被赶走了不乐意。
外人走后,剩下的都是自己人,大家才敢松口气,特别是温老夫人。
老人家年纪大了,又突逢这等变故,昨天听到消息的时候手就不稳把跟了几十年的珊瑚串子给摔没了。
今天见谢霄时抱着温元回来,有气进没气出的,更是站都站不住了,一个从不轻易在人前示弱的人,眼泪哗哗就下来了。
吓的秉烛手忙脚乱,连护心丸都找出来了,幸好温元没事,不然温老夫人也必定跟着不好。
“娘亲,大夫说圆圆没事了,这会天色也不早了,让秉烛先扶您回松鹤院吧?”徐京华见温老夫人脸色不好,怕人出事。
“回什么松鹤院,我就在这里,等我的乖孙女醒过来。”温老夫人态度很坚决。
温元这边还没醒,徐京华可不想又熬倒一个温老夫人,好说歹说终于把温老夫人劝了回去。
清平见天色已晚,自觉不便久留,也开口告辞了,拉了好一会才把像把自己钉在了意合院的谢桩子拉走了。
被徐京华这么半赶半劝的,咸宜院算是彻底空下来了。
终于没人了,徐京华维持了一天的假面卸了下来,她坐到床沿上,双手握着温元刚刚被安春号完脉,还没来得及放进被子里的手,低低抽泣起来。
秋霜一见,忙向一旁的春露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悄退出去,把房门掩了起来。
没有人知道,女儿被劫走的这两天,她在府里是怎样的担惊受怕,吃不下睡不着,求了多少次神佛,只要女儿能平安回来,她可以拿自己的命去换。
偏偏丈夫日夜不停的在外面找,儿子又不在,府里的事就只能她一个人撑着,就算一夜没合眼,第二天也需照常起来梳妆涂胭脂,掩住苍白难看的脸色。
她不能垮,至少不能在外人面前倒下下,让亲者痛仇者快。
现在温元回来了,大夫也看过说没事了,终于不用强忍了。
徐京华哭了好一会,把这几日的担心,忐忑都哭完了,这才擦干泪恨,走出房门时又是温府的当家夫人。
定国候府里,有人奔波了两天,身体已经累到没知觉,躺在床上却没法合上眼好好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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