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女儿这天真的话语,杨名芳咧嘴叹气,背着手出门去了。
大约一直到晚上陆司怀才回来,他身上有浓重的酒气,只是面色和行动如常,如果不靠近很难察觉出来。 邱静岁去要了一碗醒酒汤给他,陆司怀坐在床边,靠着一侧闭目养神,听到动静才睁开眼。
他的眼中蒙着一层薄雾,眸色更深。邱静岁将醒酒汤递给他,走去桌前掂了掂茶壶,却是空的,只得转身去茶房要水。
等她再次回来的时候,桌上放着喝完的空碗,陆司怀合衣躺在床上,闭合着双眼,但却并没有睡着。
邱静岁走到他身边,悄声说:“茶水在桌上,您好好休息吧。”
不知道为什么,邱静岁总有一种照顾鬼混回来的……呃,不能再想下去了。她转身要走,却突然被人握住了手腕。
邱静岁吃惊地看向握住自己手腕的大手,心中猛然一跳:“陆大人?”
床上的男人缓缓睁开眼睛,眉心轻蹙着,似乎是不胜酒力:“王羽仁不在杨名芳这里,但他必定知道些内情,我须得做出这副模样来逼一逼他。”
原来如此,邱静岁恍然大悟。
但她着实遭不住他这幅模样,加之那双好看的过分的手还握着她,邱静岁感觉自己脸快烧起来了。
她靠过去,蹲下与床面齐平,轻声道:“我知道,大人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陆司怀明明听见了,但手却没有放开。
她试着抽动手腕,却被攥的更紧了些。
“你……”陆司怀声音低沉,“莫要误会。”
“当然。”邱静岁说的好心虚,她开始明明误会了来着。
谁知这么回答后,陆司怀反而不太开心的模样:“你为什么不误会?”
邱静岁只想让他快点放开手,也顾不得害臊,一脸坚定地说:“我知道大人不是那样的人。”
谁知陆司怀还问上了:“哪样的人?”
邱静岁好无奈,憋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呆的时间太久雪薇等人肯定会察觉……
她伸出一只手臂曲放在床面上,像鸵鸟一样把头埋了进去。
陆司怀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黑乎乎的脑袋,眼神清澈,哪里还有一点儿喝醉的模样。
良久,他才听到她闷闷的声音从臂弯中传出来。
“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那种人。”
第59章
踏出房门时, 追霄已经守在门口了。
见她出来,追霄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想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憋得脸通红。
邱静岁若无其事地朝他点点头:“吃了?”
追霄点头如捣蒜。
“夜里头天冷,注意防寒。”邱静岁面色如常地说完, 绕过他回了后罩房。
追霄擦擦汗, 深恨自己的耳朵怎么这么灵,上工这么积极, 听到了不该听的。
一进房间, 邱静岁便靠在门板上,双手捂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深深地体会到人的嫉妒心实在是太可怕了,明明她有很多种可以应付过去的回答方式, 可她偏偏选择了这样暧昧不清的一种。
如果不是杨盈夏突然出现,她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有这么强的独占欲。
邱静岁很清楚自己并不看好两人的未来,但当陷入感情漩涡的时候,理智这种东西就像天边的浮云, 风过了无痕啊。
不行, 不能这样,这也太不负责任了, 这不是欺骗少男感情吗, 还是美少男。
邱静岁翻来覆去到深夜才睡着,第二天不出所料地起晚了。
书房开着窗户, 陆司怀正懒散地靠在窗边看书。
雪薇在院当间指挥着别人抬东西, 邱静岁靠得近了才看见是起锅子的物什。
“中午吃锅子吗?”邱静岁惊喜地问。
“陆大人说晌午要吃这个。”雪薇答。
怀着期待的心情, 邱静岁去了饭桌前等待,不想快到饭点的时候, 杨小姐借着讨教棋艺的名头款款而来,见到他们起了锅子,又主动说要帮忙。
陆司怀没有拒绝,杨盈夏顺势留了下来。
热腾腾的锅子,鲜嫩的羊肉、牛肉,当地的特色菜品一样样摆出来,浓郁的香味溢满花厅。
但因为杨盈夏的突然到来,本以为能美美吃上一顿的邱静岁只好干站着流口水。
杨小姐的目的显然不是来吃顿饭这么简单,中途多次试图挑起双方都感兴趣的话题。陆司怀虽然回答了,但答的十分简单,对话难以持续下去。
“大人怎么想起吃锅子来了?”实在没得话可聊,杨盈夏只好抛出一个无聊的问题。
没想到陆司怀却停了筷子,认真答道:“还没吃到。”
杨盈夏没有完全明白,却顺着笑问:“大人是今年还没吃过吗?”
“不是。”
虽然只是没头没尾的两句话,但是邱静岁几乎秒懂,她努力控制着面部表情,但还是没忍住闭了闭眼。
谁料这位杨小姐眼神好,又在没话找话,见她这样,居然关心地问:“姐姐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回屋休息一下?”
别,别问啊。
她分明听见陆司怀发出了一声轻笑,邱静岁内心山崩地裂,却依然坚强地回复道:“我没事,多谢杨小姐关心。” 杨盈夏看看她又看看陆司怀,面露不解。
陆司怀在这里悠游自在地打发闲散时光,杨名芳可坐不住了,几次三番过来请示要带钦差大人去案发地点看看,却均被陆司怀一口回绝。
就这么抻了他两天,杨芳名很快便憋不住了,有天晚上他偷偷摸摸找过来,跟陆司怀在书房嘀咕了两个多时辰,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次日陆司怀便决定去陈、吴两家看一看。
这趟出行要多低调有多低调,除了杨名芳理所当然要陪同之外,只有邱静岁、雪薇和三四个衙役一起。
两家地处偏僻,并不在县城中,众人选择骑马过去。但杨名芳不会骑马,因此特意给他雇了一辆马车,邱静岁在跟杨名芳大眼瞪小眼和骑马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
一路行至蒙山脚下,这里一东一西分立着两座山庄,东边是陈府,因为只是江湖世家,家中无人做官,门楣平平无奇,但占地却有西边吴家的两倍。虽然发生惨案后看起来有些凄凉,但是从门前栩栩如生的石狮子和厚重的门板可以看出往日的辉煌。
众人翻身下马,陆司怀却选择先去吴家。
吴家大门上贴着衙门的封条,即便如此还是有附近的百姓闻讯赶来,把门口可以用的东西拆走了好些。
衙役上前把封条撕了,陆司怀抬步跨过去,映入眼帘的同样是一副萧瑟景象。
落叶枯枝堆满地,门窗倒是好好的,但多日无人打理已经露出破败的光景。
邱静岁摸了摸院中凉亭的方柱,蹭了一手灰。确实是很久没人碰过的样子。
在吴家里外里转了两圈,他们小心地避开了地上的斑斑血迹,出来后,接着又进到陈家。
陈家的情况要更惨烈些,偶尔还能看到墙面上喷染的血迹。
“嗯?奇怪……”邱静岁喃喃自语,不是说陈家使刀,吴家擅箭吗,如果真的是两家互相残杀,陈家的刀砍在吴家人身上,万一戳到什么大动脉,那出血量应该非常恐怖才对。怎么吴家反倒情况比陈家好一些。
显然杨名芳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他讪讪地解释道:“之前出事时知府正好在附近,来巡查过一遍。”
言下之意,就是现场已经被破坏过了。
陆司怀点点头,朝邱静岁说:“画一下血迹的位置。”
邱静岁拿出小板子:“您要局部还是整体?”
“都要。”
“好。”邱静岁找了一个合适的高处,先把陈家大体的前院布局画出来,然后绘制并标注出了血迹的位置。接着又到处观察了一遍,把溅射的局部血迹如实落于纸上。
杨名芳还以为她是普普通通的侍女呢,没想到身怀此等绝技,又看陆司怀一脸沉稳的模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
不过事已至此,他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只希望这位陆钦差千万要撑得起来,不要让自己落个不好的下场。
为了防止人多毁坏现场,在邱静岁画画的时候,其他人被清了出去,只剩陆司怀一人。
不过他忙着查看现场,基本没空过来。邱静岁安安生生画完后,一回神才发现对方就站在自己身后。
她倒退两步,举着画板道:“大人,我画完了。”
“去吴家。”陆司怀道。
于是邱静岁又跟着过去,这次画的时间明显要比吴家少许多,但忙了一天下来,她很快就感觉到了疲累。
邱静岁活动着酸痛的脖子和手腕,问:“大人,追霄怎么没来?”
“我派他去查王羽仁的消息。”陆司怀看着地上的一块血迹,道。
“他们有消息了?”邱静岁惊喜地问。
陆司怀看她一眼,并不理解她为什么这么激动:“嗯。”
“我快画完了,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邱静岁蠢蠢欲动地凑过来。
“说吧。”陆司怀结束了对血迹的研究,站起身。
邱静岁举起画板,晃了晃:“您让我画这些血迹,是不是看出什么问题了?”
“嗯,”陆司怀从她手上接过画板,翻看着,“杨名芳的解释有漏洞。”
“什么漏洞?”邱静岁压根没发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立刻虚心求教。
“血迹过少可以解释得通,那血迹过多呢?”陆司怀抽动纸张,将画板放到她眼前。
看着眼前两幅对比图,邱静岁“啊”了一声。
太多了,如果真的是死于箭下,陈家的血迹也太多了,甚至还有不少溅在墙、柱、树木上的血痕,这样的情景应该出现在吴家才对,但实际上吴家的墙面却干干净净,一丝血迹也无。
她接过画板,面露思索:太不对劲了,这件事从里到外都透着古怪,陆司怀点出来的疑点能说明什么?
如果排除哪些神鬼奇谈之说……一个念头闪进脑海,邱静岁下意识想要喊出来,还好及时止住,她小声道:“凶器不是箭?”
“嗯。”陆司怀把她头上的枯树叶摘下来,丢到地上,“走吧,去义庄。”
义庄?放了这么久,尸体恐怕只剩白骨了吧?陆司怀想去看什么?
到了地方,陆司怀一具具地看过棺木,里面果然只剩些森森的白骨。他全程一句话也没有说,邱静岁看不出什么道道来,一直抱着浓浓的好奇心。
回到县衙后,她迫不及待地跟去书房,边剪着烛花边问陆司怀有什么新发现。
陆司怀正在提笔写着什么,闻言回道:“尸体胸骨有变形。”
“这代表什么呢?”
“可能是遭受某种内功的攻击。”
难道陈家是因为牵扯到了江湖上的某些纷争才遭殃的?那吴家又是怎么回事?
这么想着,邱静岁也就问出了口。
陆司怀对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度有些无奈:“明日继续查。”
看来吴家还没什么头绪?邱静岁放好剪刀出了房间,坚决不多说一句案情之外的闲话。
她有些疑惑杨名芳怎么会这么沉不住气,但又不好再去问陆司怀,只能在心里琢磨。
可惜还没等她想出个靠谱的结论来就睡着了。
次日天蒙蒙亮,邱静岁被雪薇拽起来送出门,她撑着眼皮问要去哪儿。
陆司怀答曰:“去逛一圈。”
邱静岁才警觉今天只有自己陪同,瞅了半天没发现马车,看来这逛街真的要靠两条腿走了。
第60章
蒙山县地处晋国西南, 地势崎岖,多山地丘陵,因为背靠蒙山而得名。虽然不如平原适宜居住, 但是这样的地形也给当地带来了丰富的林木和矿产资源。
本地特产是各种各样的木制品,名贵的木材品种价格也远比京城便宜。
逛了一圈, 邱静岁挑挑拣拣买了几块制作精美的木镇纸。不是她抠门, 是除了本地特产之外,蒙山的大多数东西都比别地贵上一些。
这么一想, 县衙丫鬟的理由, 实在是说不通。
一路走来,他们看到了好多中年妇人在街上走动,稍微打听一下就发现,她们中大约有一半都是近年新寡, 迫不得已出来讨生活。
据这些人的说法,是因为这几年官府连年征徭役,要在蒙山上给星川府一名已故的名臣建祠。但倒霉的是,这宗事却总是因为自然灾害或者施工事故耽搁停滞, 频频累及在此做力役的百姓, 每年都死伤不少人。
赔上活生生的人命也要搞这种面子工程,邱静岁越听越生气。
两人一路越走越远, 眼看就要出城门, 邱静岁疑惑地看向陆司怀,对方道:“去蒙山上看看。”
幸好自己身量高腿也长, 虽然身体素质不如他许多, 但好歹跟得上。
再次来到陈、吴两家门前, 陆司怀却并没有进去。今日天气晴好,他们站在山脚下远远看向蒙山山顶, 果真可以看见一间小小的祠堂。
但是等他们想上山的时候,却被山路前把手的官兵给挡了回来。
陆司怀今天是“微服私访”,没有亮明身份,这些官兵是府衙而非县衙的人,不认得陆司怀,铁面无私,说不让进就不让进。
“走吧。”陆司怀没有纠缠,拉着她转身就朝县城走。
但实际上在离开官兵的视线后,陆司怀把她送到城门口,叫早已等候在此的雪薇陪她在城中等待,自己一个人调头再次返回蒙山。
邱静岁搞不明白他整这一出是想干什么,不过来回走了这么两趟,自己已经是精疲力竭。甭管陆司怀想干啥,光看这精力和体力就不是一般人。
反正是出一趟门,她倒也没急着回去,而是找了家附近的书斋闲逛起来。
店内有四五名书生正在挑选笔墨纸砚,见两个年轻女子进来,非常迂腐地闪避到了一边。
货架上除了文房四宝,还摆着几排常见的经史子集,挑挑拣拣地,邱静岁无意中看见了角落里放着的一小撮话本小说。
她好奇地拿出来翻看,发现都是些陈年老故事,不是才子佳人就是神鬼志怪,都是过时的套路,怪不得没人买。
“嗯?”翻动的过程中,邱静岁注意到其中一本话本的内容,居然同之前在中陵府茶馆中听到的说书先生讲的故事有许多相似之处,只是故事中的主人公却不是陈、吴两家,而是一个姓江的江湖世家。
按照书中所说,真要细算起来,江家的故事发生在距今至少三百年前,处在比前朝还要之前的乱世时期。
那时群雄割据,战火纷起,几百人就可以集结成一个小势力,本身就常年习武的江湖世家占据了得天独厚的优势,在势力争斗中往往能够胜出。
江家便是这样一个江湖世家,如果发展壮大起来后,未必不能成为终结乱世的一股强势力量,但却在刚要招兵买马的时候,突然被人寻上,一夜屠尽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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