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静岁真想狠狠地把他这张道貌岸然的皮揭下来。
如他所说,修建一个这么小的祠堂而已,怎么会死那么多人,为什么死了的人连个尸首也找不到?
但是没有证据,光凭空口就想定一个朝廷命官的罪?恐怕最后反倒是陆司怀引祸上身。
杜氏也是呆呆的,她被抬上来后,看着眼前的一切,茫然地想说什么,但是一时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如此,倒也情有可原。”连陆司怀都这么说了句,接着便道,“走吧。”
真的要就这么一走了之吗?到这里之后的安排,邱静岁就不得而知了,她只能看到陆司怀的一个背影,得不到任何暗示。
但她还是愿意相信陆司怀。
跟在陆司怀背后,邱静岁沉默地往山下走去,不过走了几步,她却觉得不对劲起来。
下山的这条路跟上山的路不是同一条?
“这里崎岖难行,陆大人还是跟杨县令走吧。”白知府忙道。
“不要紧。”陆司怀只是这样说着。
白知府也没再多说什么,勉强跟在他们身后往山下走。
这条路确实更加偏僻陡峭,艰难地走了没多久,邱静岁还发现了另一件比较异常的事情。
这条路上的士兵,好像有点多。
而且是越走越多。
邱静岁心下不安起来。
前面的陆司怀脚步放慢,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她听到对方轻声说了一句:“跟紧我。”
大概走到半山腰,白知府说自己体力不支,要求换去另一条比较好走的山道,陆司怀瞥都没瞥他:“白知府自便。”
陆司怀是铁了心要从这边下山。
邱静岁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背后,潜意识里某种危险预感越来越清晰,心跳的越来越快,就在她在思索这种危机感的来源时,一道强有力的手臂把她揽着调转了半个方向。
邱静岁看着已经将她护在身后的陆司怀,和他转过身后面对的足有上百号官兵,脑中的弦断了。
第63章
方才还一副支撑不住的模样, 但现在看起来却变得精神矍铄的白知府,冷冷地看着陆司怀,他似乎深谙做事要干脆利落的道理, 根本不向他们解释一句话,张口就是下令扑杀。
这些士兵训练有素, 身手不凡, 陆司怀虽然没有带武器,但以一敌多, 一时竟也没有见下风。
邱静岁只恨自己不会武功拖累了别人, 幸好雪薇也在,她从腰后抽出匕首,护在邱静岁身前,戒持防备。
杨名芳看着眼前突变的情势, 心念急转,他是想让陆司怀把白知府这个祸害给拔除,但如果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还是要在地头蛇手下讨生活, 不能轻易暴露啊……
两手难敌四拳, 仅凭陆司怀一个人,即便他武功再高, 也是撑得过一时撑不过一世。是不是要倒戈帮一下白知府呢……
想到这里, 杨名芳眼神一寒,不对, 见证了白知府杀害钦差大臣这样大逆不道、罪同谋反的行径后, 白存礼会留他一命?别天真了!前任县令是怎么死的, 以为他心里没谱吗?
相反,陆司怀起码名声在外, 这两天接触下来也能看得出并不是草包一个,所以……杨名芳已经有了决断。
刚才派人送杜氏下山的时候,杨名芳特意指派的是自己的人手,这会儿,消息应该传到了吧?
如今,他只能寄希望于陆司怀武艺高强,能多坚持一会儿了。
好在陆司怀并不是全无准备,虽然不方便带剑,但是他藏了袖箭和其他暗器,加上他们占据的位置背靠一处山壁,对方人再多,攻击的空间确是有限,所以尚且无虞。
但是,继续这样下去的话,陆司怀到底只是一个人,如果能有个帮手就好了……
邱静岁无比怀念王羽仁三人,只可惜他们失踪了这么久,一点消息也没有……嗯?
她吃惊地看向白知府身后不远处,突然赶到的三人不是王羽仁他们又是谁?
更重要的是,他们看起来毫发无损,正在蓄势待发地要过来增援。
白知府周身的护卫显然也发现了三位不速之客,他们纷纷摆出防守的姿势,手中长矛指向来人。
结果王羽仁根本没理这边,直接掠去帮助陆司怀,只有两个人却杀的一片人像是受到了夹击。
王羽仁当然带着利剑。邱静岁躲在雪薇身后,眼神转向白知府那边。
杨名芳像个小偷一样缩在一块石头后面,只是那石头实在难以掩藏住他庞大的体型。
追霄和飞蜓一人持软剑,一人拿刀,大开大合地杀向白知府。
白存礼惊骇不已,王羽仁三人不是被自己关起来了吗,为什么会在这里……但是他好歹还有个朝廷命官的身份,他们不敢对自己下杀手,如此必有掣肘,他的人手安排应该足够,再怎么样,还能逃跑……
谁知那边杀得势如雷霆以一敌多的陆司怀竟然还抽空说了一句:“事已至此,白知府若还不肯束手就擒,那本官便要行先斩后奏之权了。”
随着此言落下,白存礼见到追霄二人的攻击更加狂放,根本不再顾忌他的死活。
如果说这个时候他还存了可以一逃了之的心思,那接下来突然涌上山头来的大批县衙官兵,却彻底绝了这份念想。
白存礼怒目瞪视着杨名芳,暴怒吼出声:“杨名芳!你好大的胆子!”
被指着鼻子骂的杨名芳还躲在石头后面,一声也不吭,甚至更加往后缩了缩。
人多力量大,再加上陆司怀四人远超普通人的武功水平,形势逐渐反转,白存礼的人被杀的七零八落。
追霄两人自然知道轻重,不能真把白存礼给杀了,只是最终制服他的时候,白存礼身上可是受了不少伤,他被押着跪在地上,不知情的人看起来是十分可怜的,像是在虐待老人一般。
趁着他们在绑被制服的俘虏,邱静岁往这边山下望了一眼,可以明显看出这片的树木都被砍伐的差不多了,光秃秃的。
但是砍伐范围又是以圆点的形式分散分布的,如果从山下远处看过来,可能只是觉得此处树木稀疏,并不是特别显眼。
但是身在山中,邱静岁却从空旷了许多的半山腰上望见了一个垂直空洞,从她的位置依稀可以看见洞壁上围着许多原木。
她试探着往那边走了一步,却被陆司怀拽了回来。
他朝她摇摇头,解答道:“矿井。”
矿?邱静岁吃惊地捂住了嘴,心下想了一遍,忍不住猜测:难道是银矿?
如果真的是,那星川府飞涨的物价和服力役后死伤无数的百姓可就都有了解释。
私自开矿,这可是很大的罪名,只要坐实,白存礼是无论如何要把小命交代出去的。
白存礼还在嘴硬:“杨名芳,你竟然敢在蒙山私自开矿,本官一定要上报朝廷,狠狠治你的罪!”
被点名的杨名芳也忍不住出来为自己辩解两句:“下官冤枉,这里把手的都是知府大人您的人手,下官初来乍到,哪有您对这一带熟悉,别说矿脉,就连头一回上陈、吴两家,还是您带下官去的。”
杨县令的话把邱静岁的注意力扯了回来,对啊,这一趟来主要还是查陈、吴两家的凶案,这同矿井又有什么关系?
陆司怀似乎不打算把人带下去,而是就地审起来。
他先叫飞蜓去矿井里看看,然后注视着白存礼,也不急着说话,直把对方看的浑身发毛,才开口:“白存礼,此处矿井可是你私自开采的?”
白存礼一口否认,将所有罪责全都推倒了前任和现任县令脑袋上。
这种黑锅可背不得,杨名芳也不藏了,从石头后面钻出来,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自己上任后发现的异常。
原来这杨名芳真论起来跟白存礼有半师之谊,之前一直相处的不错,虽然后来两人做官天各一方,年年倒也常书信来往,因此白存礼才会把从中斡旋把他杨名芳调来自己星川府下面的蒙山县做县令。
初到此处,杨名芳还很高兴,上峰是老师,做官方便,不会受刁难。不过他一贯谨小慎微,更何况此处还出了陈、吴两家的凶案,所以仍算是勤勉尽责地在辖内巡查了一番,又翻了这两年的案卷,谁料这一翻就翻出了毛病来。
近年蒙山县意外死亡的百姓是不是也太多了一点?
他本想去陈、吴两家看看,但是自己的行动却还没有知府快,而这位多年未见的老师带着自己去现场查看时,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让他知道自己恐怕是被绑上了贼船。
杨名芳自认绝不是一个正直无私的人,但是大面上的事他也从不偏离,绝不触及底线。
而白知府遮遮掩掩,拒绝告诉他的真相,显然绝对是超出了他的坚持。
当意识到这一点以后,杨名芳就真的只想跳船了。
他其实已经查了很久,为免打草惊蛇,也不敢有大动作,因此确凿的证据没有,但是猜测却已经是渐渐清晰了。
白存礼一定在搞一项大工程,一直悬而未决的凶杀案,应该同白存礼有莫大的关系。
加上得知上头要派钦差过来,这可是把白存礼绳之以法,洗清自己的好时机,他比任何人都希望陆司怀能安安稳稳地来到蒙山,将案件查个水落石出。因此他不惜冒着可能被白存礼发现的风险向陆司怀通风报信,谁知道后来还是听说了钦差官船沉没的消息。
日子一天天过去,但是却始终没有等到钦差大人的来临,本以为自己势必要沉入污泥,跟白存礼同流合污时,陆司怀竟然突然驾到,实话说惊吓比惊喜还要多。
因为再晚一点,他就要回不了头了。
他等的太久,已经没了太多的耐心,而且白存礼在听说钦差到来后一定会立刻启程往蒙山赶,他无论如何要抓紧时间抓紧机会。
所以才会耐不住气,把一切都和盘托出。
幸好,他没有赌错。
杨名芳跪在地上,义正言辞地细数白存礼的罪责,说得白存礼脸色难看至极。 这会的功夫,飞蜓已经从矿井里上来了,他确认了里面是在开采银矿:“……不过,井下有塌陷,需要清理才能继续开采。”
就是因为塌方,所以这里的工程才会突然停下来吧?
是啊,如果问题出在祠堂上,派士兵在山脚下把守有什么用,难道还真在山脚周围绕一圈?那不是掩耳盗铃?
现在看来重兵把守半山腰的矿井就说的通了,而山路口的士兵,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只是关于两家凶案,杨名芳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等白存礼陈罪了。
眼看大势已去,白存礼木着视线,归坐在地上,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吴家,是监工。”白存礼说着。
众人才明白,什么为了陪家里老爷子才搬回来根本都是胡扯,实际上吴家唯利是图,无意中发现银矿后主动找上白知府合作,想要吞下这一整条银矿。
之后是双方分赃不均,吴家被利益蒙蔽了双眼,没有意识到权力代表着的是绝对的话语权,妄图私吞矿脉,被白存礼下杀手灭门。
问话到此为止,陆司怀中断了审讯,带着人回到县衙,行使钦差的权力,将白存礼关进了牢中。
连饭都没有来得及吃,陆司怀紧接着继续审讯,那他这一番行动的目的,似乎就是想要避人耳目了。
在大牢里的时候,在场的人,只有陆司怀、王羽仁、段山、邱静岁和被审讯的白存礼。
“陈家是怎么回事?”陆司怀坐在椅子上,问。
“那晚,不知道为什么陈家出了事,竟然满门被灭口,有人来报案,我跟当时蒙山县的刘县令接到报案后,就想到了这么一个瞒天过海的法子。”白存礼猛然抬起头,“但是陈家的事绝不是我干的,请陆大人明鉴!”
这么看来,这个刘县令也是知情者之一,只不过最后估计还是被灭口了。
“你不知道陈家的死因?”陆司怀继续问。
白存礼恨不得剖心明志:“我真的不知道,就是因为陈家死的太奇怪,所以我的安排才能瞒这么久。”
请示过陆司怀之后,段山上前一步,心绪不平地问:“关于陈家的死,你有没有听过一些传闻,或者……有什么消息?”
这么一问,白存礼竟然真的露出点思索的神情来:“好像是江湖上的事……”
再就没有了,关于这些事情,白存礼也是一无所知。
陆司怀还在继续审问,邱静岁和段山先一步出来了。
离开时,段山难掩失望。
邱静岁安慰了两句,段山摆摆手,说自己没事,不过还是去了房间休息。
她看见王羽仁三人正哥仨好一般捧着一大碗面在院子里吃得喷香,便走过去坐了下来。
“你们到底去哪儿了?”
王羽仁咽下一口面:“你还是问大人去吧,我们可不敢乱说。”
“切~”邱静岁不屑,倒也没离开,又问,“话说,论武功的话,你们之间谁最高呀。”
三人对视一眼,追霄和飞蜓指向王羽仁,王羽仁颇为自傲:“是我。”
“那陆大人呢?”
王羽仁苦下脸:“大人不一样,他根骨资质都是绝好,从小吃得好长的好,请的老师无一不是武学高手,这么顺顺当当下来,不知道比别人少走了多少弯路。更何况他还从不懈怠,若论武学一道,能稳胜过他的,不说没有,也是一只手都数得出来。”
“可是他还这么年轻啊?”难道不是沉淀的越多武功越高吗?邱静岁不解。
“正因为年轻,等上了年纪,武功一定会下降的,我们也都会这样。”王羽仁答。
好吧,看来自己对此真是一窍不通。
“那追霄那天看到的高手年纪多大?”
追霄咬着筷子想了想:“他有遮掩,但是看走路的姿势和身形,大概有四五十?”
这个岁数,跟段山推测的应该差不多,那人很可能是章家的人。
这三个人饭量大的很,一碗吃没了再要一碗,邱静岁要了个小碗,吃了大半碗就饱了,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莫名其妙地去书房等陆司怀。
她捡了一本书胡乱翻看,看着看着发困靠在隔断上闭上了眼。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只手轻轻地拍上她的肩膀,邱静岁睁开眼睛,先是适应了一会儿光线,这才发觉外面已经天黑,陆司怀正站在不远处点着蜡烛。
昏黄的烛光给他晕染出浅浅的亮色轮廓,邱静岁懵完把书一丢,不由自主站起来,跟在他背后,像十万个为什么一样开始了追问。
陆司怀答的简单,说怀疑天书还在陈家,明天要去彻底搜检一遍。
问到王羽仁三个人的安排时,陆司怀才多说了两句。
“让他们故意落入白存礼的圈套,让白存礼以为我们人手不足,孤立无援,他才会主动上门。”
“哦,”邱静岁明白了,她点点头,“原来把我也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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