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女儿逃开的背影,刘夫人没好气地说:“这孩子,真不叫人省心。”
――
卫国公府。
认真说起来,这似乎是邱静岁第一次来陆司怀家里。好在她已经去过公主府和韩国公府,没有露出太没见识的表情。
不过不得不说的一件事是,公主府的一切都是崭新的、金彩辉煌的,但是韩国公府和卫国公府两家的建筑明显有了一定的年头。
陆司怀提前打过招呼,雪薇带着她进了府,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幽静的小院外。
“段先生就在里面。”
邱静岁一人往里走去,结果进了院门才发现这哪里是小院,有山有水,回廊曲折,简直快赶上邱静岁家那么大了。
卫国公府,不愧是多年世家传承,处处都透露出非凡的实力。
段老先生正在看书,知道她来也没太多礼,请她坐了下来。
“邱小姐找老夫所为何事?”
邱静岁先是沉默,然后问:“我跟您说的话,您会跟陆大人说吗?”
“这,”段山微微一愣,这一路走完,他早看出邱静岁和陆世子两人关系非常了,按照他的设想,邱静岁大概早晚是要进卫国公府的大门的,跟陆司怀之间不应该有什么秘密才是。但看现在邱静岁的样子,事情似乎跟他想的并不一样。
段山只能实事求是地道:“如果大人问起的话。”
“段老先生,我想问您,什么情况下,人的八字会变得不准?”邱静岁思量了一会儿,才开口问。
段山没有迟疑地说:“报的不对或者算命人没有问清请卦人的详细情况,都会致使八字偏差。”
“如果,您说的这些例外情况都不存在呢?” “那不该不准啊?”段山不解,“邱小姐遇上这种情况了吗?”
“真的没有其他例外?”邱静岁没有回答,反而追问。
段山微抬头,看着半空,努力回想着什么,等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除非这个人的命被改了。”
“命,也可以改?”邱静岁盯着他问。
“人为是不行的,我跑遍大江南北,从没有见过哪个人有这么大的本事,即便是公冶家的人,也没有这等能耐。”
“那……”
“天意。”段山叹道,“天道无常,有些事,也只有老天爷才能做得到了。”
天道究竟是什么,谁又能说的清楚。或许她和宋秋昭被送到这个鬼地方,也是那什么天道在作怪?
邱静岁仰头长舒了一口气,道:“我还想请教您一个问题。”
“邱小姐请讲。”
“是不是被改了命后,原定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不,”段山答的干脆,“若说只是小事还有可能,但是大事的话,很可能会转到其他人身上。天命不可违啊。”
邱静岁的呼吸急促起来,原本以为宋秋昭的秘密是一把钥匙,现在才知道根本算不了什么,反而让她陷入另外一种纠结的境地。
“我知道了,多谢您。”邱静岁心情复杂地告辞。
“邱小姐,你不等世子回来吗?”段山问。
“不了。”邱静岁果断摇头,离开了卫国公府。
事情到了这一步,不管宋秋昭请她的目的是什么,邱静岁都想要去见她一面。
因为见面很可能会涉及到身份来历的隐秘,邱静岁连雪薇也瞒着,只让她把自己送到约见地点囊秀戏楼的门口。其他人更是瞒得严严实实的,没有透露一丝口风。
第71章
戏楼门口的匾额上写着“永庆升平”四个字, 左右两边题有“阳春”“白雪”,门柱两边立着两个伶俐打扮的女童,给客人掀帘子领路, 说话机灵得很。
邱静岁说来赴约,女童打听清楚后便引她进了里头。
进去只见戏台三面敞开, 楹联上写着“汇千古忠孝节义”“演一时离合悲欢”[注], 后头是供戏子穿戏服打扮的后台,戏台前面和左右两边都是看客的位置。正前面的价格贵, 左右两边的价格低, 包厢贵,普通座位便宜。
宋秋昭订的厢间在西南角,偏僻视线不好,一般少有人买这边的位置, 但是对于她们两个来说,或许正合适。
戏楼的包厢是半开放的,包间前有帘子可以放下来,邱静岁进去的时候随手将帘子放下遮盖住, 包厢内的光线瞬间暗下来。
坐在椅子上, 因为怀孕明显有些水肿的宋秋昭没有动弹,看着来人落座后, 自己反而低下了头, 像是在看着自己的肚子,又像在茫然地发愁。
戏台上的开锣鼓敲起来, 几个年纪不大的小孩上去翻跟头热场, 这时候底下已经响起了一片叫好声, 几乎没有人再想起那个惨死戏楼的梁小姐。 邱静岁盯了一眼后台的方向,又转头看宋秋昭这副模样, 不解地问:“你叫我来,怎么现在又不说话了?”
戏台上一声响锣,似是惊醒了宋秋昭,她抬起头来,眼神迷离地看着邱静岁,眼神好久才找到焦点。
她慢慢收起了其他情绪,偏移开了视线,跟地下接头一样说话:“路上有没有遇到危险?”
“我说没有你信吗?”面对这个人,邱静岁难免说话随意些。
“那结果如何?”
“结果?你难道没有听说皇上对白存礼的惩处?”邱静岁捏起桌上果盘里面的一颗花生,轻轻捻去红衣。
“我问的不是白存礼,”宋秋昭转而去看自己手上的戒指,“是天书。”
手中的花生掉在包间的地摊上,滴溜溜不知滚去了哪里。
邱静岁想要通过对方的表情看出些什么,但却没能做到。
宋秋昭果然知道,甚至知道的太多了,多到足以让她未雨绸缪地对自己的八字造假,多到她能如此轻易地点出连陆司怀都不甚清楚的天书。
其实邱静岁有八成肯定,宋秋昭的命运已经改变了。因为公冶文曾经用梅花易数对她起过卦,得出的结论是跟自己一样,几乎不可能是他要找的人。所以前不久陆司怀虽然找到了她真正的八字,却大概也是做不得准的。
但难得对方也有好奇发问的时候,邱静岁自然也要旁敲侧击一番:“陆大人这次去是查凶案,办公差的,什么天书?没听说过。”
宋秋昭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连带着她显怀的肚子也微微动起来:“你不用瞒我,你应该明白,我知道的比你多。”
“那不如你告诉我你怎么知道这么多?”邱静岁没了闲打牙的心思,将花生仁丢回盘子里。
邱静岁满以为这次宋秋昭会挑明两人的来历,但是对方偏就没有,却说:“是一位高人告诉我,又托我来问的。”
高人?邱静岁想到什么,单手紧紧握住桌沿,几乎要站起来去追问:“高人是谁?”
“我不认识,”宋秋昭这会儿倒是抬起了头,“我今天来一是为了替他问你这句话,二是嘱咐你一句,太川郡主已经死了,下一个遭殃的,是你是我谁又说得准?你现在很危险,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邱静岁轻笑:“你的好意关怀我收下了,多谢,不过我还是对前一个问题更感兴趣。”
宋秋昭看着她不说话。
从前的宋秋昭虽然是个冰山美人,但神情却不似今日这般……该怎么形容呢?邱静岁思索半晌,好像只能想到死气沉沉四个字。 现在的宋秋昭,脸上眼中,找不到生气,像是绝望深渊中垂死挣扎的人,困顿、力竭。
“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邱静岁被她如今的模样刺了一下,妥协般含糊答道。
宋秋昭露出一个断断续续的笑容:“收好了,别给皇帝。”
戏台上戏子们一一登场,咿咿呀呀地唱着婉转的曲调,宋秋昭给自己披上一件杏红的锦缎披风,扶着桌子站起来,带好幕篱,好像得到了这个答案就足够了似的,就要离开戏楼。
眼看对方马上就要走出包厢门,邱静岁被指甲掐的手心发疼,猛然起身,道:“我想去见见你口中的那位高人,希望你能帮忙引荐。”
“你确定?”宋秋昭背对着她问。
“是。”话已出口,邱静岁也不再犹豫。
“那你跟我来吧。”
――
定安公主府后街上有一排房子是府中下人的居所,一般住的是有些体面的管事。
当宋秋昭领她过来的时候,邱静岁对自己的猜测越来肯定,这一切都跟青竹的供述吻合了起来,那个高人十有八九便是假死脱身的公冶芹。
一直走到街尾的几间屋子,宋秋昭踏步上前,敲响其中一间。她敲门的方式也很特别,间隔时间长短不一,似乎是在传递信息。
“来了。”院中传来一人洪亮有力的声音,颠覆了邱静岁从段山那里听到的,公冶芹曾经是个柔美少年的印象。
厚重的木门被从里面打开,露出一张满脸横肉的男人脸来。
邱静岁不由自主睁大眼睛、屏住呼吸,她低呼出声:“是你?”
男人看了二女一眼,面上带了笑,这一笑,倒依稀可见年轻时候的几分光彩。
他侧让开身,道:“进来吧。”
见宋秋昭毫不犹豫地迈步进去,邱静岁略一停顿,却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跟着进了院子。
与普通下人的院落不同,院子正当间放着日晷,墙角茅棚下摆放着刻尺、算筹等等物什。男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那堆东西,却没有解释的意思。
等进了房门,邱静岁挨着宋秋昭坐下,男人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张纸来,坐在离她们八丈远的地方,写算着什么。
宋秋昭不说话,邱静岁也没有先开口,其实此刻她还在震惊之中。
因为眼前这个很有可能是公冶芹的人,对于她来说不能算是完全的陌生人,两人曾经在围场见过一面。
当时她偷听完宋秋昭和吴景的对话后,在离开时,曾见到一个伙夫提着刀盯着被拴住的胭脂看。那人的眼神给自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刚才一碰面,邱静岁就认出来了,眼前的男人,正是那个围场的伙夫。
他很快停了笔,看着纸点了点头:“果然如此。”
邱静岁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却有一肚子问题想问,见对方不再出声,她大着胆子问:“请问,您是不是上一任浑仪监监正,公冶芹公冶大人?”
她也说不好自己是希望得到一个什么样的回答,但心情却难免紧张起来。
那人又笑了一下,牵动脸上的肌肉,慢慢张开嘴。
邱静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此时,她只觉得脖颈一道强力袭来,身体接着便不受控制地瘫软下去。
倒在地上的时候,邱静岁看清了对自己背后下手的人。
“青……竹,你……”
那个瘦杆子似的少年安静地站着,神色复杂。
抑制不住的黑暗在眼前蔓延,在昏过去前,邱静岁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了。
第72章
三天前。 一个显怀的妇人披着一件宽大的斗篷, 将自己捂的严严实实的,在小巷中穿梭。
衣物遮挡了人们的目光,谁也看不清她的面容。
宋秋昭一手摸着肚子, 一手攥紧兜帽,脚步不停地来到公主府的后街, 停在一扇门前, 抬手轻叩。
未几,房子的主人出来, 将她迎了进去。
脱了斗篷, 露出宋秋昭一张害怕忧惶的脸来,她咬着唇,声音颤抖:“公冶先生,前一阵子卫国公府的陆世子好像在查我的八字, 我该怎么办?”
公冶芹进屋后就一直闭着眼睛冥想,听到问话也不开口。
但是宋秋昭却像是习惯了一般,仍自言自语地道:“别人也就算了,为什么偏偏是他, 我不能得罪他……”
“连太川郡主都逃不过, 如果我的八字暴露,那我就完了……必须想个办法……”
她在地下走来走去, 忽地又停住脚步看向对方:“公冶大人, 求您帮帮我。您说过您会帮我的。”
室内一片寂静,宋秋昭知道她必须得付出点新的代价了。
“我……”宋秋昭的内心不是不挣扎犹豫, 如果不是到了这步田地, 她绝不会相信自己能做出如此狠心绝情的事情, 但是想到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她还是下了决断。
一行泪慢慢划过脸庞, 但宋秋昭却立刻伸手将它从脸上拭去。如果忽略她空洞的眼神,这个动作倒也称得上果决。
“我知道另外一个跟我一样被改命的人是谁,”宋秋昭看见公冶文终于睁开了眼睛,她也说不清心中究竟是痛苦多一些还是轻松多一些,“您应该听过她的名字,她曾给公主画过画像。”
“邱静岁。”公冶芹念出名字。 “您果然对京中了如指掌。”
“你想怎么做?”公冶芹说话一直是不急不缓的,咬字清晰,叫人感觉他总是游刃有余、尽在掌握。
“您不是说过,会有其他人接替我的天命吗?但这么多年,无论是皇宫里那位,还是卫国公府家、陆家,没有任何人能找到她的下落,您不觉得奇怪吗?”
宋秋昭接着说:“因为那个人很可能就是她,她的八字平庸无奇,谁都不会怀疑到她身上,但事实上除了我和她之外,谁也不知道她的命已经改了。”
“只要向皇帝献上她,那一切事都了了,不会有无辜的人被杀害,您也不必委顿在公主府当一个伙夫。”
公冶芹掀了掀眼皮,头却没动,声音一如往常般平静,平静到宋秋昭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猜错了,否则怎么会有人在自己找寻多年的结果面前,如此波澜不惊。
“把她带来看看吧。”公冶芹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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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着粗砖的地面薄有灰尘,邱静岁侧卧于上,一动也不动。
宋秋昭僵着脖子蹲下来,抬手推了推她,还是不动弹。
“她没死吧?”宋秋昭问。
公冶芹没有接话,但是那眼神却让她愧疚地无以复加。
她明明就是想用邱静岁的命来换自己的命,施舍这一时半刻的怜悯之心,简直跟鳄鱼的眼泪没有什么两样。
“对不起,对不起,希望你还能回去,对不起……”宋秋昭念着别人理解不了的话,但是她自己知道这不过是对自己的安慰剂。
如果死了就能回到原来的地方,那她何必苦苦挣扎,一次又一次降低自己的底线,舍弃自己的良心。
当选择了逃避,当眼睁睁看着其他懵懂的少女被剥夺生命时,她就背上了一天重似一天的枷锁,让她变成了现在这样一副行尸走肉的躯壳。
可她不能放弃自己,她还有肚子里的孩子,一个依靠着自己才能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生命,如果失去了母亲,要怎么活下去呢?
幸好,这是最后一次了。刚才公冶芹经过推算已经认定邱静岁就是承担天命之人,那她以后便再也不用遭受良心的折磨了。
“谢谢大人,我一定会把她交上去,不会暴露您的身份。”
宋秋昭话音未落,却眼睁睁看见另外一个人从屋门进来,径直走到他们面前,弯下腰将邱静岁一把提起来,扛在了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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