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你不肯嫁入公府的真正原因?”陆司怀问。
邱静岁沉默良久,她一瞬间不知道该不该承认。这当然是原因之一,但却不是最重要的原因,但最重要的原因却是没有必要说出来的,所以她点头承认了。
日月轮换,暮色降临,天空却还带着隐隐的蓝色,仍能看到片片白云游荡着。
两人在屋顶上坐了许久,直到王羽仁见天色实在太晚过来叫他们去吃饭,邱静岁才跟着起身。
不过坐了半天,她一起来的时候真有些没站稳,差点摔倒。好在陆司怀稳当,抓着她用轻功下了屋顶,也没让她再战战兢兢地去爬梯子。
彼此交换过秘密,或者说是对自己性格的剖析后,邱静岁明显觉得跟陆司怀的相处变得更加自然了,可以不用遮掩自己的大部分心思,总是比较舒服的一件事。
其实给她感触最深的,还是陆司怀这个人。
从第一次见面起,她对陆司怀的印象可以说是好坏参半,但是在后面的相处过程中,陆司怀却渐渐把坏的那一半完全展示在她面前,然后又一点点让她看到他更好的那一面。
论身份地位、长相才学,陆司怀完全有高傲的资本,估计普天之下也没有几个人有能力去摧毁他的这种高高在上。但是接触下来才发现,陆司怀其实并不是一个单纯高冷少言的人,他不别扭,反而很大方,对于自己的转变坦然接受而且适应良好,而且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有教养、懂分寸的人。
不说别的,那个大年夜他在表白被暗拒后,即便在场所有人都觉得尴尬到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但他却能平心静气地继续留下来,为了体面去面对一个对他而言并不愉快的氛围,这样好的涵养和素质,邱静岁简直都要佩服得五体投地。
跟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就算没有感情,那也不会闹到多么差的地步上去,可惜啊可惜,她还是害怕,害怕耽误了陆司怀,也害怕自己选错了路。
所以,或许这一旬,就是她所能拥有的,最后的放纵时间了吧。
在山庄里住着,邱静岁从一睁开眼就开始画画,画风景、画人、画小动物,除此之外的时间呢,都在跑东跑西地,不知道一个人在忙什么。
有好几回陆司怀都看见她和村里的工匠蹲在溪水边叽叽咕咕谈的兴高采烈的,等自己一过去,两人却像是被抓到现行的小偷一样,蹦起来说不了两句话就跑走了。
眼看离十天之期越来越近,陆司怀忍不了了,想着无论如何抓住她一次,当面说说以后的事,却有人主动送上了门。
邱静岁的头发用两根玉钗随意绾在脑后,散落下几缕碎发,她半撸着袖口,身上有好几处被水沾湿的痕迹。她双手紧紧握着一个什么东西,深一脚浅一脚地朝他走过来,眼睛弯成了月牙。
“怎么笑的这么开心?”看着她的笑脸,陆司怀脸上也带出些笑意来。
“你看这个是什么?”邱静岁将手摊开,给他看手上的东西。
一个由玻璃烧制的圆柱形瓶子立在她手上,玻璃里面,底下是一层细沙碎石,中间是几株金鱼澡和浮萍,里面两条色彩鲜艳的小鱼苗。瓶子头上被用木塞塞着,但小鱼却在正常地欢快游动着。
“试验了很久,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小鱼,总算成功了。”邱静岁去拉他垂放在身侧的大手,对方顺从地配合。 她将生态瓶放到陆司怀手上:“可爱的小鱼,送给喜欢小动物的陆大人。咱们可说好了,这算是我提前送的生辰礼物,等五月一可再没有了。”
玻璃瓶静静地躺在陆司怀的手心中,小鱼无知无觉,只管自顾自地悠游。
邱静岁看他一直低着头看玻璃瓶没反应,就低歪着头去看他的表情,对方正好抬起头来,两人差点撞上。
“怎么了,不喜欢吗?”邱静岁摸摸鼻子,退后一步,有点担心地问。
“谢谢,再喜欢也没有了。”陆司怀看着她,秋水深谭一般的眼眸中情绪汹涌,几乎要将她溺毙。
邱静岁忍不住笑起来:“那就好。”
――
京城,城门。
京城是天子脚下,大官小官多如牛毛,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连哪个官大哪个官小,哪个官又是管什么的都少有人能分得清楚,但是对于混官场的底层官吏小卒来说,如果不将这些形形色色的官员记住,那备不住什么时候就会得罪人,几条命都不够活的。
这项必备的技能,京城城门口的士兵掌握的最好,什么凭证路引,一概不用,光凭一双眼就能识得满京城所有显贵人物。
是以陆司怀这车驾刚到,只略略露了个面,士兵便连忙放行了。
不但放行,他们还有自己的消息通道,等到换班的时候,这两个守门的就把卫国公世子回京的消息给宣扬了出去。
这消息就像是长了腿一样,不到半天就传遍了京城。
马车先来到邱家,邱静岁带着雪薇下了车,跟其他人挥手告别。
她一直是笑着目送马车离开的,也是笑着迈进家门口的,但是笑容始终是淡淡的,既没有离别的感伤,也没有多少重逢的喜悦。 回来了。
这个危机重重,又如同囚笼一般的京城,她终于还是回到了这里。
第69章
见过爹娘兄长, 别人倒没什么,刘夫人可话里有话地暗示了好一会儿。
邱静岁什么也没说,不论是案子还是跟他人的相处细节。
关于案子呢, 分别前陆司怀曾说过,他会上报, 但不会如实上报, 这其中隐瞒下来的事情,大概就是关于那本天书了。
除了亲人之外, 看她回来最激动的人莫过于珍珠, 她像只小鸟一样围着她乱转,叽叽呱呱问了一大堆问题,也絮叨了一大堆别后闲话。
刚开始邱静岁还好好跟她一问一答说着,可是她实在没个完, 邱静岁干脆堵上耳朵,倒头睡觉去了。
第二天,邱静岁没休息,去找了一趟宋三娘, 跟她一块出来摆摊。
虽然这么久不来, 但是街上还是很快有人认出了她。现在这个时代,虽然是在京城, 但是人口流动远远没有那么大, 消失个半年还不足以让其他人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邱静岁边跟宋三娘说着闲话,边铺桌子。
“京中也没什么大事……哦, 太川郡主没了。”宋三娘可惜道, “岁数跟你我差不了太多, 真是世事无常。”
太川郡主果然遭遇不测,至今为止, 她做过的预知梦中,唯有宋秋昭是个例外,想到这里,邱静岁问:“你姐姐怎么样了?”
“姐姐……”宋三娘闷闷不乐地回,“她有了身孕,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什么时候的事?恭喜你要做小姨了。”邱静岁道贺。
“差不多是在你走后没多久。”
那也就是说跟太川郡主死的时间差不多吧?宋秋昭是不是嗅到了什么危险的预告,又用怀孕给自己上了一重保险?
渐渐有客人过来,两人都闭上了嘴,不再论及八卦。
今天正好碰见一个大户人家的夫人牵着儿子出来买东西,看见她们的人物画像有意思,就给了九十文让给自己和儿子画像。
邱静岁专心给她画着,宋三娘这段时间一直没有疏于练习,画工又有精进,在一边给其他偶尔上门的客人画白描像,手法游刃有余。
到两人收摊的时候,邱静岁扒拉了一下放钱的盒子,整整一百七十文钱,算摆摊赚得多的了。
“邱小姐。”
清越的声音响起,邱静岁抬起头,赫然发现眼前站着的华贵女子,正是许久不见的崔宓崔大小姐。
“崔小姐,好久不见,您出来逛街吗?”邱静岁笑着问。
“好久不见,有空不如去我那里坐坐,”崔宓笑得很飘忽,“我很想听听你出门大半年,这一路上都遇见了什么好玩的事呢。”
跟宋三娘对视一眼,对方垂着头,明显不想暴露身份,已经着手跟雪薇往回搬起了东西。
“好。”于是邱静岁对崔宓道。
韩国公府仍如往昔一般,邱静岁跟在崔宓身后,在偌大的花园中转着,好久都没有走个来回。
她不能说案件的情况,也不好说跟陆司怀他们相处的细节,真的只能讲路上的见闻了。
这一路走来,给她留下印象最深刻的,是民间对于封建迷信的信奉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 猎户被早早断言过命运,又因为命运被不断印证,所以选择自己一人孤独地生活到这么大,即便喜欢卖花女也不敢直说,唯恐害了别人。但是当他终于鼓足勇气往前迈出一步的时候,卖花女又没有得到一个好的结局。
经此一事,猎户如果还活着的话,这心结怕是一辈子都解不开了。
乃至于因为这些八卦玄学,父母子女骨肉分离、兄弟姊妹反目的事,数不胜数。
崔宓静静听她说了半天,见她始终围绕在这些事情上,把手帕扭成了麻花,终于还是忍不住问:“行之……我的意思是,陆世子怎么样?”
“他?”邱静岁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称呼上的变化,但没有细究,只淡淡道,“大人自然一切都好。”
就一句话?崔宓还想追问,却又忌惮着身后父亲派来的侍女,只能打住:“那就好。”
两人说着话,有几个嬷嬷跟在一个小女孩身后,追着护着往这边过来。
跑在头里的那个小女孩便是寄住在韩国公府上的八公主。
小公主今年七岁,正是跳脱活泼的时候,跑起来连大人都追不上。她张着双臂,往崔宓怀中扑去,嘴里还喊着“崔姐姐”。
“姐姐回来没多久,怎么也不多陪陪小蕙。”八公主亲密地抱着崔宓撒娇。
“公主,还有客人在呢。”崔宓将她从怀里扯出来,无奈又宠爱地看她。
八公主看起来一点公主的架子都没有,比起自己的亲皇兄亲皇姐,倒跟崔宓更像一对姐妹。
听崔宓这么说,八公主斜睨过来一眼:“她是谁?”
崔宓简单介绍过,八公主低垂着脑袋想了想,突然像是个小大人一样出声道:“原来她就是邱小姐,真看不出来。”
明明自己就坐在她们眼前,但是八公主却像是故意忽略她一般,就算在谈论她,也总是指代着说话,莫名有点阴阳怪气的。
邱静岁记得自己没有得罪过这位公主,之前在韩国公府上学的时候虽然只远远见过一两面,但看上去这八公主也是娇俏可爱的性子。今天是怎么了,老是有意无意地给她话听。
既然想不明白,邱静岁也懒得去想,反正她跟八公主大概是无甚交集的。
邱静岁借机告辞,崔宓抱歉地看了她一眼,只得暂时叫侍女好生送她出去。
身后八公主还在撒娇,话音隐隐约约传进邱静岁的耳中。
“下个月末姐姐陪我出去玩好不好?”
“京城还有哪里您没逛过,要是在宫里住,您哪有出门的机会,这还不知足?”崔宓调侃道。
――
宋秋昭怀有身孕,本来应该好好养胎才是,但是在邱静岁回京后没几天,她却突然派人来请。
名头说是要请邱静岁去画张画,但地点却在戏楼。何况之前她明明一副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样子,这次猛然请自己过去,一定不单纯。
邱静岁在考虑去还是不去,恰好这个时候陆司怀传信说要在逢金见面,邱静岁就先去赴了他的约。
今天除了陆司怀外,王羽仁一干人等都没有出现,邱静岁规规矩矩地行礼,问今天找她是为的什么事。
陆司怀虽然对她突然这么生分的态度蹙了蹙眉,但正事要紧,也没有急着说闲话,直接道:“宋秋昭的生辰八字实为造假,她的八字异常凶险,段山算过,说这是他见过的,最有可能是那个人的八字命盘。”
第70章
说实话, 对于这个消息,邱静岁虽然吃惊,但却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如果宋秋昭是皇帝要找的那个人, 那她之前的所有行为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对于宋秋昭来说,一旦暴露, 面临的是紧迫切实的生命危险, 所以她才会付出如此巨大的牺牲,去嫁给一个不合适的人。
邱静岁做不到, 是因为没有被逼到这一步, 但是对于宋秋昭来说,这是等价的。
从她的一系列行为来看,她是清楚真相的,却多番逃避, 更多的无辜女子成了牺牲品,但邱静岁却很难去责难她。
宋秋昭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生命,整个事件中错的并不是她。
而且……
邱静岁想到一种可能,涩声问:“大人要把这件事上报皇上吗?”
陆司怀反问:“你不希望我这么做?为什么?”
“我……”这个问题, 邱静岁很早就想过了, 她的八字不准,同样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宋秋昭, 也很可能早就改变了原定的命运。
所以, 宋秋昭的八字很可能也是做不得准的。
看她一脸担忧,陆司怀道:“暂时不会。”
“那就好, ”邱静岁仔细想了想, 回道:“我想见段先生一面。”
这神情和话语, 分明是有事瞒着他,陆司怀心中隐隐不舒服, 但却没有挑明,只答应安排机会让他们见面。
段山住在卫国公府上,没有特殊的事情也很少出门,所以邱静岁想要见他,大概率要去陆司怀家。
“就今天可以吗大人?”邱静岁想到宋秋昭的邀约,不想耽误时间。
“今日我要去一趟宫中,你若想见段山,叫雪薇带你去便是。”
回到家,邱静岁准备去找雪薇来着,但是看见家里的仆妇来来回回地在搬箱子,她抓人问了句这是在做什么,仆妇道:“二小姐不知道?过两天家里要去周王府下聘,把大公子和宁川郡主的婚事定下来。”
“什么?”邱静岁瞪圆了眼睛,“我怎么不知道这门婚事?”
刘夫人正从月亮门出来,看见她,轻轻敲了敲脑门:“瞧我,光顾着问你路上的事,都忘了跟你说了,咱家订了你大哥跟宁川郡主的这门婚事,你有空也帮着料理料理,还能真的一点也不拿家里的事吗?到时候出了门,人家该背后戳我脊梁骨,说我不会教女儿了。”
“不是,娘,大哥和宁川郡主两个人怎么……”邱静岁使劲回想了一下,这两人还是在她去桃花林那次才第一回见面吧?难道就是那次的相遇让两人看对眼了?
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在回去的马车上,邱禹白好像确实有点异常。
总而言之,邱静岁对宁川郡主的印象还不错,邱禹白和她两人也算是般配,只有门第上,邱家要逊色不少。
“这聘礼咱家出的起吗?”邱静岁问。
刘夫人把女儿拉到一边,悄悄道:“宁川郡主中意你大哥,王府要的聘礼也不多,这婚事,是咱们家高攀了。”
“哦。好事啊,得恭喜大哥才是。” “你也得抓紧,陆世子对你还好吧?”刘夫人遮遮掩掩地问。
邱静岁无奈地说:“娘您想到哪里去了,我不和您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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