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静岁顺势向沈美人讨教怀孕生产的注意事项,沈美人仔仔细细地详细说明,一点都不藏私。
虽然这些事邱静岁已经从不同的郎中和稳婆那里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但她仍做出一副洗耳恭听、受益匪浅的样子,好像承了对方很大的人情。
沈美人笑得很开心。
两人说了半个时辰左右,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被嬷嬷宫女护着进了偏殿的门。
想到天书中的描述,邱静岁心情复杂地端详着十皇子,没有开口说话。
十皇子体格纤瘦,长相上跟沈美人有七分相似,眼睛很大,鼻梁有点凹陷,看起来还是挺乖的。
“给母妃请安。”
沈美人指了指邱静岁:“这是你陆舅妈。”
十皇子好奇地觑了邱静岁一眼,马上道:“见过舅妈。”
“臣妇见过十殿下。”邱静岁站起来行了个礼。
沈美人问儿子今天怎么没去上学,十皇子板板正正地坐在椅子上,离地的两只小腿一点不乱晃,小大人一样说是因为夫子有事,安排好课业便叫他们提前回宫了。
他在回话的时候,眼睛时不时地看向邱静岁,被她捕捉到视线后,又会害羞地移开目光。
这么可爱、乖巧的一个孩子,让人难以想象他以后会做出那样可怕的事情,世事真是无常。邱静岁抑制不住自己的想法,受天书的影响,她甚至会觉得十皇子现在的性格会不会是装出来的,实际上内里是个暴虐的男人。
她沉默的时间有点久,沈美人察觉出异常,道:“孩子长得可快着呢,当初生下他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如今都是能念圣贤书的年纪了。”
十皇子歪了歪头,跳下椅子,双手端着一盘芙蓉糕捧到邱静岁面前:“舅妈,你怀着弟弟,多进些。”
邱静岁觉得小孩子有一种神奇的能力,即便不谙世事,也可以依靠直觉分辨出谁喜欢他谁不喜欢他。十皇子是不是察觉到了自己对他没有那么友善,所以过来献好?
看着眼前忽闪忽闪、盛满了纯真的一双眼睛,邱静岁却觉得下一刻里面就会充满了杀戮的暴戾,冲自己呼啸而至。
她有些失态地接过糕盘,胡乱放在桌子上,眼神躲闪。
十皇子不明就里,老实地坐回原位,陪母妃待客。
“殿下真是善解人意,臣妇替腹中孩儿谢过殿下。”她是来搞好关系的,不是来让人反感的,怕沈美人不高兴,邱静岁旋即便描补了一句。
十皇子开心地笑着:“舅妈什么时候生弟弟?以后把弟弟带来,我带他玩。”
“可能是女孩儿呢。”邱静岁就道。
“男孩女孩都不要紧,你们夫妻俩年纪轻,以后定是儿女双全。”沈美人笑。
“若是妹妹,我就给她留好吃的好看的。”十皇子认真道。
沈美人被逗得掩面轻笑,邱静岁捧场跟着笑了。
可能是没预料到她还挺好聊天的,在邱静岁离宫前,沈美人请她有空多来宫中坐坐,邱静岁欣然应允。
回去的路上,邱静岁思量,她上辈子和这辈子加起来都不是特别会社交的那种人,要让她靠一张嘴左右逢源,那是很难做到的。所以为了结交其他有权势的女子,她必须得找个其他的由头才行。
而左思右想,她也就只有一样拿得出手的技艺。
不过要想真的弄出点名堂来,光靠她一个人是不够的。
邱静岁敲着下巴,惦记上了某个人。
翌日,她登上韩国公府去寻崔宓,韩国公夫人对她上门并无反感,反而比较客气欢迎。邱静岁倒是能想明白其中原因:她愿意主动登门,与崔宓交好,可以最大程度地平息崔宓自尽的流言,韩国公府的面子就还挂得住。
崔宓极少出门,但还愿意给邱静岁面子,两人在泛着粼粼波光的池边相见,彼此寒暄几句,如果没有国泰公主在一边跳的厉害,看起来还是很和谐的。
“月份渐大,你怎么不在府里好好休养?”崔宓问。
“这才四个月,我要是从现在开始就得窝着不出门,人都要憋坏了。”邱静岁笑,“趁着现在还不太累赘,我想邀你出去逛逛,不知崔小姐能否赏光?”
“你又在打什么算盘?”国泰公主神色不愉地问。
“也请国泰公主一起来,如何?”邱静岁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笑眯眯的。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国泰公主气呼呼地翻白眼,“谁稀罕。”
崔宓好奇地问:“去哪里逛?”
“哪里逛不得,正好我的画具缺了几样,崔小姐亦长于工笔画,难道不想一起去买些?”
韩国公夫人在一边听见了,便道:“你同邱夫人出去逛逛吧。”
崔宓知道母亲是想让她出去走走,洗一洗流言,便应承了下来。
“我也要去!”国泰公主插话。
“公主肯赏脸,是我的荣幸。”
国泰公主瞥着她,哼了一声别过脸去,率先出发,坐上了自己的车轿。邱静岁和崔宓两人紧跟其后,往街上去。
说是买画笔颜料,也不排除有那种定好购买目标后绝不乱逛的,但是显然邱静岁和崔宓都不是这种人。
二人从下了轿,就顺着街头第一家店铺开始进,很少有完全略过的店铺。
国泰公主人小,力气不够,即便想舍命陪君子,到后面也腿软了。不过她仍不肯回去车上,硬是扶着腿也要跟着她们。
真去了书斋,邱静岁买的反而很克制。崔宓问她怎么买这么少,邱静岁道:“我现在对工笔画也荒疏了,绝大多数时间都在画素描。”
崔宓对她的素描画具很感兴趣,问:“上次我看你画素描时用的笔很方便,是从哪家铺子买的?”
“哦那个,不是买的,是我自己做的,你要跟我一起试试吗?”
“好。”按理来说,和邱静岁见面应该不是一件那么高兴的事才对,但是真的相处起来,崔宓发现自己只在很偶尔的情况下才会想起跟邱静岁密切相关的陆司怀,她想了一下原因,觉得大概是因为邱静岁和其他的妇人很不相同。
虽然嫁了人,但是邱静岁几乎不提夫君、孩子以及家庭琐事,她谈论的仍旧是姑娘家热衷的话题,举止行动、想法和闺阁姑娘几无差别,所以崔宓总觉得她们还是当初第一次相遇时的样子,不刻意想后来发生的一切,就不会太难受。
带着崔宓和国泰公主先去湖边折了不少柳枝,然后回到四合院里。邱静岁叫下人将柳枝烧成炭,把鱼胶熬煮好,慢慢教两人怎么做柳炭笔。
刚开始国泰公主还很嫌弃地说着“脏死了”,后来却被DIY的魅力征服,一句牢骚都不发了。
做了二十只柳炭笔,邱静岁道:“要静置一段时间,等晾好了我叫人给你送过去。不过这东西除了画画,写字也比毛笔方便,我这里还有些,你先拿十根去试试吧。”
“那便多谢了。”崔宓没有客套,她确实对同绘画有关的东西本能地感兴趣,更何况是这么新奇的东西。
“不是白送的,”邱静岁收回握着炭笔的手,“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国泰公主立刻拉下脸来:“几支破笔就想充人情,你想干嘛?”
“送我一副画吧,”邱静岁道,“画你最擅长的,我要用来展览。”
“画……是没问题,不过你说的展览是什么意思?”崔宓不解地问。
“初步打算是在家里办一个小画展,把画作展示出来给来客欣赏,别的倒罢了,就是画不好凑。”
这说法叫崔宓觉得有些新鲜,不过也并不觉得多么出格,她觉得这就像文人举办诗会一样,都是以风雅之事会友,说出去反而很好听,不过她想了想,又笑:“卫国公府难道还没有几幅名画?”
邱静岁摇头微笑:“不展出名家画作,只展览妇人小姐们的。”
“你要办诗社?不,是画社。”
“差不多,从前一起上过课的小姐们都是有天分的,画工想必也没丢下,我准备去找她们再凑一凑。”邱静岁盘算着。
“还差多少?”崔宓问。
“至少三十幅。”
“有些难凑。”
邱静岁认同她的观点:“宁缺毋滥,数量可以少,但一定得有些水平才行。”
崔宓接过笔,她有一股冲动想说些什么,却又瞻前顾后的,怕自己的身份不合适。但很快她就百感交集地叹了口气,她从前过得多么潇洒恣意,这样扭捏,实在不是自己的做派。
“我帮你吧。”崔宓放下心结,坦然道。
“太好了,如果有你帮忙,一定没问题。”邱静岁充满信任地对她说。
第117章
回府后, 邱静岁想起青竹还在府里呆着,准备去看看他。不料还没走到院子,就看见杏儿正躲在一颗槐树后面抹眼泪。
“杏儿, 过来。”邱静岁招手叫了声,杏儿忙胡乱擦了擦眼泪, 小跑到她面前听候吩咐。
邱静岁想起青竹这段时间正是由杏儿照顾, 这样子看来杏儿应该没少受罪,便放柔了声音, 问:“青竹在吗?”
杏儿点点头:“青竹少爷在院子里练武。”
两句话没说完的功夫, 邱静岁就听见院里面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她扶着珍珠的手往里走,就看见青竹正拿着一根树枝正在抽打墙角的一丛绿竹。
看见她进来,青竹扔了树枝, 看也不再看她,绷着脸站的八丈远,一言不发。
陆司怀早派人把院子看了起来,青竹出不去, 只能在这里变相坐牢。
“公冶芹死了。”邱静岁安静地宣布。
青竹眼中含泪:“我知道。”
“你师父怎么没来?”
“为了引你们出洞, 师父他险些重伤而死!”青竹脸上露出真切的哀伤。
“你是不是觉得公冶芹和青锋都是好人?”邱静岁问。
“师父救了我,教我武功, 他们救了村里那么多人, 比你们这些膏梁子弟好多了!”
邱静岁疑惑:“你不知道天书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知道……”青竹明显底气没有那么足了,但是他想到什么, 又反驳道, “但芹先生做事一定他的理由, 他是个好人!”
“我直接说了吧,”邱静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和公冶家的人全都死有余辜,幸好你不知情才能逃过一劫。现在我问你,你师父的眼睛一直是正常的吗?”
青竹知道自己多数时候只是一个随从,对于师父和芹先生之间的秘密并不清楚。不过这些年来他知道两人手中不干净,所以没有很强硬地反驳,却争辩道:“不是,原来目不能视,后来师父说是芹先生找人帮他治好的。”
他的眼神表示他认为他们总的来说还算是好人。
邱静岁在心里叹了一声,公冶芹这个人,有坏的一面,也有心软的时候,比如说对段山,又比如对亲近的随侍青锋。
她起身欲走,又被青竹叫住:“我知道芹先生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我不怨恨你们,你放我走吧。”
“在这里起码比在外面要安全许多,我不会害你的。”
“我相信你,但是我从小跑江湖摔打着长大,不是享福的命。”青竹说。
“你在外面一个人孤零零的,我担心你。”邱静岁说着真心话,她和青竹虽然拌嘴吵架,但是越吵感情越好,当初在那个避世的村子里的时候,她们处的和姐弟没什么分别。
青竹又红了眼眶,但坚持地说:“我会回来看你的。”
邱静岁恍惚间说了一句:“也许以后我会去找你呢。”
“什么?”
“没什么,”她回过神来,道,“好好睡一觉吧,明天再走。”
青竹抽着鼻子点了点头。
――
原本的少男少女们,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几乎都成了亲,京中的婚恋市场紧接着就被新一茬青葱男女填满了。
也因此又有了一些新鲜事传出来,但是邱静岁觉得很神奇的一件事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或者同辈人身上的事情,其重要性会被潜意识无限放大。而发生在长辈或小辈身上的事,即便更加惊世骇俗,在诧异过后,也就顺其自然地接受了已发生的一切。
在跟崔宓去找之前一同上过课的同窗过程中,邱静岁从不少人那里更新了一些八卦消息。
什么刘大人的儿子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孟侍郎后宅不宁,汪将军的女儿举止不当等等。瓜之多,不但震惊了邱静岁,也把久不出门的崔宓给唬的一愣一愣的,她们俩都深感自己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不过在众多的消息中,叫邱静岁不能不在意的有两件。
傅将军去世后,他的儿子们争家产争的很不体面,差点闹到官府上去,一时成为了京中权贵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二则是一位邱静岁不认识的王姓姑娘,她父亲是本朝有名的大书法家,家风一贯以严谨著称,不想自家嫡出的王姑娘却公然抗婚,最终闹到被逐出家门才算完。
跟这位勇敢的王姑娘比起来,崔宓觉得自己做过的事情好像都没有那么出格了,心态明显轻松了很多。
一天从头到晚,两人走遍了从前的几位同窗家。以她们俩如今的身份地位来说,主动登门可说是尽显诚意,同窗们也都欣然答应了下来。
不过这几个人早都成亲了,肯定没有从前那么高产,只答应在七月初的时候交一到两幅画卷。即便再加上二人积攒的存货也还是不够,崔宓有些发愁:“还差十五幅。”
邱静岁才不担心,她们今天又不是白跑的,宣传的力量是很强大的。
果然,接下来几天,邱静岁和崔宓两人都陆陆续续收到了不少妇人和闺阁女子送来的画作,这些里面有的画工精湛,有的想法巧妙,也有滥竽充数的,不合格的都被她退了回去。
想想这些人中,肯定也有不少想要凭借画作跻进更高一层社交圈的人吧。
不过那又何妨,本来她办这个画展的目的也不单纯,更何况文娱类社团是发展人际关系最安全的组织之一。大家这么积极难道是单纯为了爱好吗?最终目的当然是背后的关系。
在众多的投稿中,邱静岁发现了一位熟人。
宋三娘送来了一幅长卷,画的高山流水,形意皆备,在众人的画作中,水平实属上乘。
邱静岁知道,宋三娘已经被抬进了公主府,两人自那以后再也没有来往过。
珍珠看见了,试探地说:“幅面过宽,奴婢退回去?”
“留着吧。”邱静岁也是感慨万千,不过她扪心自问,是真的做不出薄待曾经好友的行为,“我们这边的标准是,合格便留,不合格的再退。”
“是。”
因为画展筹办的事,邱静岁和崔宓三天两头地碰面,国泰公主很不高兴,她感觉自己的姐姐被抢走了,因此总是硬要跟过来做个小尾巴。
相处的时间多了,邱静岁感觉到国泰公主对自己的态度有了转变,不再是从前一点就着的状态了,有时候也能好好地说上一两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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