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万里原地立正,敬礼:“收到!”
孟知尧满意点头。
在萤火虫飞舞的花墙下,他点头哈腰凑过来,神秘地问:“你说,等你死了以后,孟家军打算把你要葬哪里去?”
要是没讲究,是不是能和他埋一块?要是孟知尧愿意和他埋一块,那不是就能结婚了!
孟知尧一眼看穿:“……你想谈婚论嫁,也不至于扯到阴间去。”
“哈哈!”瞿万里企图用干笑来缓解尴尬,“旁敲侧击嘛……”
好一个旁敲侧击!
她捏捏瞿万里笑咧咧的脸:“现在当然没有时间啊,你不是刚捡了块没人要的地图?”
“只要你愿意,我当然可以等,”瞿万里揣手,“好事多磨。”
……
最近晓春发现,他家陛下开始勤奋读书了:“为什么啊?”
“啊,发现有需要。”瞿万里不仅读书,还要做摘抄。
因为他想不到要在自己的碑上写什么!
至此,瞿万里有了读书的动力。
就这么过了十来天,从子国传来贺律已死的消息。
孟知尧再三确认:“死透了?”
“死透了,”瞿万里拍板,“通缉令撤了吧,就说已经抓到人了。”
这消息实在大快人心,晓春拱手接令:“是。”
贺律死了,贺律当年上位,把贺家其他血脉都斩断了,唯一的皇子也在大越手里。
没有吉祥物,子国没有名正言顺的复国捷径可以走,几家势力缠斗更凶。
一瞬强大震慑诸王的子国,就像年前的那一群流星,只能轰动一时。
旱情在这片土地上越来越可怕,饿殍遍野。
“爹——”
小孩子被陌生的大人拉走了。
逃荒的人群逐渐壮大,在荒芜龟裂的平原大地,分为三路。
一路向东,去海边;一路向西,去九祉城碰运气;一路向北,去都城讨债。
人人的脚皮厚且黑,能毫无知觉地把晒焦的泥块踩碎。
野狗成群结队,拖着一只受重伤又饿瘪的老山豹,在干枯的树干底下分食,它们敏锐的嗅觉捕捉到了鲜活的气味,纷纷调动出狩猎的状态。
放在两年以前,人们看见这样数量庞大的狗群,心里是发怵的,能避则避。
现在不是了,单纯寻求果腹的人群已经回到了野兽的队伍里。
打败野狗群,就能获得半只豹子,和不等数量的野狗肉,他们的人数,可比野狗少了一半。
优势在我!
两种动物的吼声交叠纷杂,激烈蛮横,十几年里,这片焦土上发生的第一场战争,是人和狗的战争。
野狗溃逃,人赢了。
茹毛饮血只是第一顿,第二顿大伙儿就要吃熟的了。
曾经避之不及的石头,变成了他们用来炙肉的炊具,剥下的兽皮用来接那些滴落的血。
资源充足,厨子成了这个群体中地位最高的人。
“这里有那么多野狗,附近肯定有水源。”几个人拿了木头做的武器,往附近开拓。
傍晚,几位年轻人回来了,他们神情凝重。
老人问:“怎么了?”
年轻人说:“我们发现水了,不过……”
“别磨蹭,快说!”大家催促。
年轻人们交替接话:“水源旁边有军队守着,刚才我们找过去时,听到他们说,过五天会有运盐的车队经过。”
盐!
大家欣喜之余,又为难:“可惜有军队。”
“怕什么!?刚才我们也跟野狗打了!”有的人士高昂,“野狗的牙齿和爪子也很厉害!我们不能怕,那可是盐和水!”
其中一位年轻人站起来,露出瞿同风三天吃两顿的锥子脸。
他示意大家不要慌乱:“人畜有别,我们能战胜数量多出一倍的野狗,不仅靠战力,还有脑子。”
老人仰头看向他,这人身材高大,饿了那么多天,还能看见一些腱子,是个优秀的战力:“那后生,你说怎么做?”
“这附近能聚集那么多野狗,说明他们还有屯粮。”
“我们是逃荒的老百姓,他们眼中手无寸铁的弱者,不会动脑子的下等蛮人。对上他们毫无胜算,他们自然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
“第一次试探,就是向他们讨粮食讨水……”
几个三十来岁的人摇摇晃晃荡到军营外:“军爷,救救我们吧。”
守卫队握住长枪,驱赶他们:“军事重地,不可靠近!赶紧走开!”
夜里,大家又围在一起,有人用狗骨头磨刀,有人在分拣野菜。
瞿同风:“他们脚步虚浮,也就比我们好一点,没有耐心,脾气暴躁,十分戒备,已经是强弩之末。”
老人问他:“那我们明天就去打吗?”
“不行,他们再弱,也是士兵。明天我摸进去,看看他们的那口水井。”瞿同风看向磨骨头的几个人,“这些粉末收起来,明天我有用。”
小孩抱住他的腿:“哥哥,饿。”
瞿同风摸摸他不长头发的脑袋:“想喝上水,吃上饭,就要多忍耐。”
一男一女上来把孩子拉走:“小兄弟,他还小,不懂事。”
“我也是不想大家饥一顿饱一顿了,虽然停在这里会耽误几天路程,但是结果是划算的。”
太阳再次从东方升起来,今天还是没有雨。
武家的营地,一片颓靡。
某个队长忍不住骂:“说好的粮食什么时候到?已经迟到五天了!”
小卒子应道:“就是,等过两天运盐的经过,又要对我们吆五喝六的。”
“武大人已经死了,贵妃跟着皇上一起被掳到越国,没有望了,不如我们自立门户。”
“这一天天的,我们拿什么立,老实跟着武家活着的这点人,还能捡一口地上的饭吃。”
“要我看,离开武筹安和武贵妃,这帮武家人也就那样。要不然,凭什么我们在这里守水源,施家人就能守在城里?”
“唉,就是命——什么人?”
几个士兵猛地站起来,起身太快,都有些摇晃。
他们看见水井边有个人,头戴斗笠,穿着黑衣:“抓住他!”
可是那人身手敏捷,擦着一角躲开捉拿,成功跑路。
“队长,你看他掉了东西!”
队长低头一看,井沿处撒了一些黄白色粉末。
“他是不是来投毒的?”
“你看那身手不凡,会不会是施家派来陷害我们的?”
队长想了想:“拿几个桶来,打满水,送到外面,给那群难民喝了。”
“是,队长!”
不管怎样,大家逃荒这么久,终于结结实实地喝上水了。
老人说:“你往里面洒了骨粉,他们误以为是投毒?”
“是,”瞿同风笑眼弯弯,取了一瓢水饮下,“水真甜啊。”
“哈哈哈哈!”
喝上水的人们开怀大笑。
傍晚,太阳往平原的西侧垂下,武家军队长点两个人:“你们去看看。”
“是!”
那两个士兵跑去察看喝了水的难民死没死,他看到远处活得好好的人,心头一喜:太好了!水可以喝!
他们转身,看到了对微笑的瞿同风。
年纪比他们还小上几岁的少年,手朝他们一挥,血滴落在干涸的地块上,干得很快。
武家军队长等了一会儿,不耐烦地又点了两个人:“你们去催催,真是平日里懒散惯了,这种时候也要磨蹭。”
不多久,四个士兵回来了。
“怎么样?”渴了一天的士兵们怀揣期待上前,“他们——呃!”
“不是……”有人捂着脖子,倒在地上。
不是他们的人!
武家军们慌乱一团。
“啊?”
“呃——”
跟着瞿同风杀过来的三个兄弟不敢相信,看着尸体,看着自己的手:“我们杀掉了……这些军人?”
“是啊,他们不过如此。”瞿同风点清地上的人头,“数量够了,你们把这些衣服扒下来,让我们的人换上。明天,盐车就到了。”
施家的盐车队伍不认识武家军,杀到最后还剩一人连连求饶:“别杀我!别杀我!”
当着所有人的面,瞿同风问他:“这是去萍州的盐车?”
施家军:“是是是,从东海过来的盐车。”
老人问:“萍州现在什么情况?”
施家军:“陛下驾崩,施家占萍州城拥兵为王了。你们在这里呆不了多久,不如去吴地,越国大军已经把那里占领了。”
众人大惊:“什么!?皇帝驾崩了!”
“他不是被越国俘虏了吗?”
皇帝死了?!皇帝怎么就死了??皇帝都死了,那国家还有吗?!
没有了!
看他们还不知道最新的消息,也是为了争取活命,那位施家军说:“早十来天前,瞿同风把皇上从宫里偷出来,在子国西北一个小县城的街上,一支暗箭贯穿了皇上的脑袋!所有人都看见了!”
大家纷纷追问:“是谁杀的!?”
“这就不得而知了,据说瞿同风看见我们皇上被刺杀后,吓得弃尸而逃!”施家军说,“都猜是哪家大人有了反心,不想让皇上回来主持大局。”
又有人问:“你说的那个什么同风是谁?”
施家军:“是越国皇帝的亲侄子。”
“他为什么要把我们的皇帝偷出宫里来?”
“这谁知道?总之,上面的将军们都想当皇帝,这里要打仗了,你们去吴地吧……哦,现在那里叫吴州了。”施家军配了个笑脸,“你们看,这差事我也丢了,回萍州去也是个死。要不,放了我,我和你们一道走!”
刚躲过了旱灾和饥荒,现在又要打仗了。
老人哭叹:“真是民不聊生啊。”
瞿同风给那位施家军松了绑:“我们这里老的老小的小,去吴州又能做什么?”
“你们不懂了吧?管他能做什么,别忘了九祉城!越国人厉害,死地都能养生,他们要开荒的话,现在肯定缺人。”施家军把他平日听到的都倒豆子般说出来,“就算你们不去,一打起来,子国那些人,也会把你们赶过去的。”
有的人大悟:“对啊,吴州肯定缺人……”
瞿同风已经很久没有得到大越的消息了,从贺律遇刺的边陲县城跑出来后,他就混在了逃荒队伍里。
没想到,还能有如此收获。
他同样也好奇,吴州那片不毛荒地,能有什么用?
于是临时改了主意,原本想带他们到子都的,现在改去吴州了。
吴州离这里更近,直接沿着河道往西走,还能绕开子国几大势力交接的地盘。
“去吴州。”瞿同风决定了,大家也没有意见,把盐车重新归置取舍,用来存放食物和水。
老头上了车,看瞿同风跟看亲孙子似的:“阿风还会驾大车,以前家里还挺殷实的吧?”
盐车是辎重车,有三匹马拉一辆,车上还有各种机关装置,和民间的车辆不同。
“是,有个镖局。”瞿同风心道,现在也很殷实,而且越来越殷实了。
老人:“难怪了。”
瞿同风还教会了几个年轻人驾车,在这群人中,他已经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了。
马草的存量是充足的,三天的时间,他们就离开了子国,来到了吴州。
“那里是谁的旗帜?”
“那个字是越字吗?”
瞿同风瞭望远处哨卡:“是曹字。”
施家小兵有话说了:“那是越国的曹家军,首将是曹非娆,施家跟他打过,一次都没打赢。”
瞿同风背过去偷笑。
“什么人!”曹家军看到由远及近的一路人马,也拦了上来。
接着,就和最前面的瞿同风交换了眼神,有看到瞿同风暗中比划的手势。
当年瞿同风在曹非娆的大营里混过一年半载,曹家军的人意思意思盘问了几句,就给放行了。
“你们跟我来,这里很危险,要是随意乱走,怎么死都知道。”一名士兵给他们带路。
路上,除了曹字旗,还有最大最显眼的越字旗,继续走到住房原来越密集的营区,瞿同风还看见了天工营的标志。
士兵走到一栋小屋前:“这里有一群从子国来的难民,你们看看能给他们怎么安排。”
“好的。”屋里回应的是个女声。
随后,瞿同风看见松河村的人走了出来。
这人他认识,叫孟菖,是他小婶婶教出来的,天工院第一代大师姐,和乔寥同年。
有时真的很不甘心,这些人明明不大他几岁,偏偏辈分上总是压他一头。
过年还不用给他压岁钱。
出门的孟菖也是一眼看到了他,对瞿同风的记忆还停留在通缉令上,第一时间是想能不能把他带回去换钱。
当然,瞿同风都大摇大摆进军营了,这不现实。
“你叫什么?”孟菖指着他问。
瞿同风:“阿风。”
“你留下,其他人去厨房帮工。”孟菖说完把人带走,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大家已经对瞿同风有了依赖感,顿时紧张起来:“她要带阿风去哪里?”
士兵说:“别问了,厨房那边是个肥差,你们到那儿养一段时间,自然会被孟师傅选走。”
孟菖带瞿同风穿梭在房屋和工地之间:“呃。”
瞿同风:“叫我阿风就好,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他们的右手边是一排规格宿舍,左手边是宽阔的土地,一些还没完成的大型器械在陈列在那里,三名工匠组装一台。
“我们这里是军工区,做的当然是军械。”孟菖朝九祉城的方向示意,“山脚那边在挖河渠,准备引水。”
把瞿同风带到曹非娆军帐后,孟菖重新回到沙场上。
热烈的风瞬间就能带走人脸上的水分,她腰间的大葫芦里,装的就是水。
“孟师傅,你刚才带谁来了?”
孟菖:“瞿同风。”
“嚯~?”那人小小惊讶一下,又恢复正常,“不过他的通缉令已经撤了,这公子哥混得真好啊,陛下对他跟亲儿子一样。”
不,孟菖想说,陛下对谁都很亲,对狗都像亲儿子。
但是瞿同风嘛,他自家人,更亲近些也正常。
“我们要开始试验了,麻烦孟师傅帮忙拉一下钟。”
孟菖爬上木架高塔,把大钟撞响。
咚——
咚————
范围内的工匠加快了脚步,纷纷散开,离开大钟的示警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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