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七楼,池蕴先下去。
她还很有礼貌地跟他挥了下手,电梯门才关闭。
这算和他打招呼吗?
站在电梯里的季圳然,袋子里的手机震了下。他拿出来看,是不死心的秦苏宸:[孤男寡女,兄弟,进展如何啊?]
季圳然没打算理他,秦苏宸照样问:[有没有牵到心上人的小手啊?]
季圳然:[你恶不恶心?]
秦苏宸的形容,很让人有不适的感觉。
季圳然没管他平时在另外的圈子里,和那些碰到的人是怎么聊天的。但这种形容在他的对话里不可能存在。
季圳然:[你少打听,没进展,行了,困了。]
说完就直接熄灭手机,放回上衣袋子。
但秦苏宸的话还是让他想到了某个画面。
刚才在卧室,衣橱。
季圳然知道成芷在里面,还是故意冒着风险进了衣橱。
一,他好奇池蕴是不是真藏在那儿了,某种直觉上的引导;
二,同待屋檐下,好久没见,他有点儿关心池蕴怎么样了,也有点儿......想见她。
“想见她”就像魔咒,在他心里下了蛊般的。
让他心思总不自觉地放到她身上。
就连池蕴刚才下电梯和他挥手,季圳然都感觉心跳那瞬停了下,而后跳动,心眼随之变得涨涨的,酸胀和悸动并存着。
如同衣橱的意外触碰。
他扣住她脚腕时,细细摩挲过的那道细疤。
没想这么多年,那道疤还是那么清晰如烙印。
刻在他心里。
“叮咚”一声,电梯到了。
门开,季圳然颀长的身影淡然地走了出去。
-
要说秦苏宸是个大喇叭,阮舒瑗和他五十步笑百步。
池蕴待在季圳然家的事儿,根本瞒不住。
隔天上班,阮舒瑗逮着池蕴有空的间隙就去她办公室找她。尽管阮舒瑗的直系领导已经三番五次警告她,在医院注意形象,别和别的科室走的太近。
这里是严肃的环境,先有阮媛的八卦新闻。
她俩姐妹,别再搞些不好听的话,让人拿了把柄。
阮舒瑗都快烦死阮媛了。
毛线个姐妹,她自己搞的事,管她什么事儿?天天在那边影响她。
以前和池蕴关系好怎么没见有人跟她说保持距离,注意形象这种话的?
阮舒瑗不是不听话,只是这话,她选择性直接耳旁风。
本想去找池蕴一起吃中饭,好聊聊天的。
谁知阮舒瑗刚走到外科那块,就听到一个男人在长廊里狂吼的声音:“我真是信了你们医院的邪了!之前我老婆过来治,也说没什么问题,吃点儿药就行了!后来突然恶化人躺ICU都没救的回来,现在我女儿又来这套是吧!说不能手术只能化疗!你们医院就是这么草菅人命的是吗?!我要曝光你们!!!”
越说越激动,还意图再动手,场面一度混乱。
一群医生、护士都在那边,但最中心的三个人,徐烨齐在拦家属,池蕴脸色难看地站在后面,而被护在最后的是,死死捂着脸低着头一直在哭的阮媛。
这架势,看来是家属情绪过激还打了阮媛。
阮舒瑗仔细看了眼家属的模样,是之前听说的,阮媛接的一例家属之前在医院抢救无效过的病患。
很难搞,对方上一次治疗就不配合,这次再找来,是无可奈何其他医院转过来的。
池蕴说过,之前阮媛出那八卦之前,她就早叮嘱过她要对这病患和家属格外上心些。因为不配合会导致后续治疗的很多问题,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现在来看......
糟心的男人一边骂,池蕴一边护,阮媛还在后面委屈道:“我没有!你别污蔑人!我说了你太太现在的情况不适合手术是因为——”
眼见她还要在这大庭广众说下去。
“够了!”池蕴怒到制止,她说,“安静不会?!”
再牵扯下去,不仅别的科室要看热闹,这中间要是再夹杂什么复杂的人,万一这场子里还有记者什么的,事情发酵,对他们自己,对医院形象都会有很大影响。
池蕴知道这次站在阮媛的角度,病人已经到了癌细胞全身扩散,手术无法彻底清除的情况,是该据实去和家属沟通手术和化疗之间的选择。
但问题就在这大小姐平时眼太高于顶,她自以为自己技术了得,和病人说话毫无沟通感。甚至自恃医生,说什么就要病人听什么。
阮媛的投诉不是一个两个。
这次这个病患家属会炸,一、对他们医院本身有抵触;二、态度。
两者齐占,现在就算徐烨齐和几个医生都在劝,男人也死死地瞪着阮媛:“我告诉你!不举报到你下岗我不姓崇!你这没医德的无良医生!......”
后面的话越骂越狠。
阮媛哭的太厉害,徐烨齐给了池蕴眼神,要她赶紧把阮媛拉走。
场面好不容易控下来。
办公室里,对面是哭哭啼啼的阮媛,池蕴坐在椅子上,保持沉默。
外面从吵嚷逐渐到安静。
很快,徐烨齐走进办公室。
本以为会对向阮媛,没想到他紧盯着池蕴,开口就是一顿臭骂:“你刚才是死的是吗!那家属巴掌都扇上来了你不会帮她挡一下?你站在她前面的!”
这话怪滑稽的。
闹事的不是池蕴,是阮媛。
现在挨骂责怪没挨上那巴掌的居然是池蕴,不是阮媛。
池蕴在单位一直都很好脾气,工作上兢兢业业,同事间和和气气。从不主动找矛盾,也不寻衅滋事。同事之间,她比阮媛的风评好多了。
就因为她这样的性格,没家世背景的衬托,就活该在这种歪门邪道风气的小团体里受窝囊气么?
池蕴觉得可笑,还荒谬。
徐烨齐盯着池蕴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表现,怒气顿时全涌上来。
就在他快步走过去,要大发雷霆,阮媛在后面拉住了他,像是今天真吓到了:“徐老师!不是池蕴的问题!是我和家属说错话了!”
她泪眼汪汪的样子,更给人怜惜的感觉:“是我说错话了!”
反反复复都是这两句,池蕴懒得听。她站起身,走到徐烨齐面前,不卑不亢的态度,看似根本连顶撞的语气都没有,但她偏偏说:“徐老师,您从上大学开始,就是我的导师。你当时说的第一句话,我到现在都记得。”
“人冀子孙贤,而不敬其师,犹欲养身而反损其衣食也。”
“您说医术下的学子,人人都希望自己的子孙千秋所成,但不知道要先去尊重自己的老师,就像想养身体反而却弃了穿衣吃饭一样。”
“本末倒置。”池蕴说,“您曾可惜自己的孩子也是如此,所以更希望我们尊师重道,讲医德,守本心。”
整个办公室内,只有池蕴一个人的话掷地有声。
她抬起头,澄澈的双眼,这一刻是散出光亮的,她笃定地问:“徐老师,我一向工作认真、负责,兢兢业业,毫不怠惰。敢问,我是哪里做错了么?”
“......”
不止阮媛,就连徐烨齐都愣在原地,这还是他曾经认识的那个明艳张扬,个性鲜明锋利的池蕴吗?
好像还是她,又好像哪里不同了。
尤辰许曾也提及:“这些年,池蕴的脾气和性格好像都和之前不一样了。”
连同门师兄都感觉不同,徐烨齐这个老师却到现在才发现——
这明明是曾经让他无限光荣的优等生,关门弟子。
池蕴的话让徐烨齐羞愧,似把这些年他堕陷在钱权之间,丧失本心都点了出来。
池蕴对此,也不会再说更多。
她颔首,依旧万分尊敬的:“老师,那如果没我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
说完,池蕴抬头,挺直腰板往外走的。
阮舒瑗一直在外面等她。
但从办公室出来,池蕴明显状态不对。她知道,医闹事件一直是池蕴心里的刺,池靖和当年就是因为医闹过度出的事。
这是她的心坎。
池蕴想表现的毫无波澜,还是在花园里,阮舒瑗拿着热饮朝她走来时崩裂。
任由阮舒瑗把热饮捂到她脸颊。
池蕴低下头,有些失神。
阮舒瑗喊了声:“蕴蕴?”
她很少叠词喊她,因为那是池靖和的专属,也是季圳然的专属。
除了他们两个人,就连李佩华都很少这么喊她。
因为池蕴不允许,这样的称呼她觉得亲密。
但阮舒瑗是这其中的例外。
池蕴没回应。
阮舒瑗刚想换个话题,池蕴又深呼吸了下,冷空气冰入她肺部,好刺,她低声:“那一年,好像也是这个时间。”
也是一月份出的事情。
阮舒瑗发现,自从今年池蕴一个人去扫墓之后,她的情绪总是起起伏伏的,会很荡。
“元旦之后,她一直到现在都没联系过我。”池蕴说,“我也没联系过她。”
突然抬头,池蕴像要试探一件事,“她给你发消息,说回来去墓园了么?”
“......”阮舒瑗一愣。
没有,朋友圈、微博的最新近况,李佩华和姓乔的一家人从香港玩到了澳门。
“好,我明白了。”池蕴淡淡地笑了下,没再说。
阮舒瑗还试着想去解释两句,没用。
池蕴不想听了,她说:“没事儿,我只是工作久了,有点点累。”
说完,她手捂着热饮,侧过头,脑袋靠上阮舒瑗肩膀,“我就睡十分钟。”
“十分钟之后喊我。”
......
阮媛那件事,徐烨齐怎么和她谈的后续,池蕴回去之后也都没关心。
麻木地把工作做完,她今晚想早点儿回去休息。
阮舒瑗约她晚饭或者夜宵她也没什么胃口。
想着家里会有暖和的床,池蕴回去一路车速都很快。
一直到地下室,她除了手机,其他什么都没拿,连包都没有。下车、关门、按电梯上楼,一串动作都特别连贯。
好像迫不及待,真的很想回去睡觉。
但今天电梯就像要跟她开场玩笑。
进去,按了七楼,电梯门关,按的楼层熄灭。再按,楼层按不出来。
下一秒,电梯径直上去。
按什么键都不亮,池蕴赶紧去按紧急按钮。
八楼的季圳然这会儿正在和物业讲今天电梯有问题这个事情。
等到电梯再停下,就是八楼。
电梯里的池蕴明显是吓到了。
她绷紧着弦站在电梯里,下一秒,电梯门开。
季圳然抬头,猝不及防入目的眼底潮湿,被薄雾笼罩,不知所措的池蕴。
第19章
两人四目对视。
季圳然从池蕴急促的呼吸里捕捉到她不仅情绪异常,她今天状态也异常。
一旁的物业经理和技术工人似乎也没想到上来的电梯里还会有业主,明明刚刚已经确认无人。紧急发消息,显然是刚才楼下的工人临时跑去上了个洗手间。
自从上次报警事件后,季圳然这边的两户就成了华澜庭小区的重要业主。
这么高档的小区,不能再有事出在这两户业主身上。
这下好,通知发下去没多久。
今晚电梯又碰上池蕴。
物业经理都没来得及上前抱歉问候,季圳然先一步走了上去,握住池蕴的手腕,把定在原地毫无反应的她拉出来。
让她站到自己身边。
季圳然垂眸,看她苍白的脸色还以为她又身体不舒服,温热的掌心已经覆上她冰凉的额头,不烫,还好。
那池蕴这是吓坏了?
季圳然神色很淡,看似波平无澜,但似乎触及池蕴的问题,他还是会有异样。现在望向池蕴的目色微深,他微微压低嗓音,试图平和喊她:“池蕴?”
池蕴慢一拍回神,看见眼前的男人。
她的视线好像自动忽略了季圳然身边的另外两个男人。
季圳然有天然的定力,能让池蕴冷静。
“刚刚是电梯临时出了点儿问题,我和物业在这边沟通。不知道你一个人上来了,没事儿吧。”季圳然温淡问她。
池蕴摇头,后知后觉看到旁边两个如坐针毡的男人。
早从她出电梯就开始心慌。
物业人员:完了完了,这次又碰上的是池小姐。
维修工人:完了完了,电梯还没修好就让人坐了给吓到了。
两个人脸色都不好看,池蕴沉默了几秒,“那你们忙,我先走楼梯下去了。”
本来也没什么事,待在这里可能还会妨碍他们。
池蕴让季圳然继续跟他们沟通,自己先下楼。
季圳然盯着她迟钝推开又极轻关门的整套动作,直觉够清晰,今天的池蕴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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